奉嘉音只得继续屏息阻挡,但难免觉得吃力,何况茶馆那里阴客已经上门,她还要分神操纵相儡,更是疲惫。
挡了一阵,再顾及不了其他,喝道:“红豆,你们到茶溜儿身上,先避一避。”
情况紧急,连犹豫一下的功夫都没有,转眼,几人各自攀上了茶溜儿背上。
奉嘉音见状,咬牙收势,迅速跟着跳了上去。
她刚坐稳,茶溜儿便一跃跃出地生界,往某处奋力跑去,速度极快,差点没把几人颠下来。
长尾紧随其后,因体型巨大,带着碎石滚了一地。
洞穴里火光冲天,时不时映出周边情形。
他们被长尾一路追着,茶溜儿跑得飞快,没一会儿竟甩来长尾,来到了一片阴暗之地。
身后动静渐渐归于平静,奉嘉音回头盯了许久,再没看见那长尾的迹象。
这是追不上就不追了?
她挑了下眉,俯身拍了拍茶溜儿,它会到意后,知趣的停下,接着身子毫不留情地一抖,直接把众人给抖了下来。
奉嘉音早有准备,落地后调整好姿势,没有半点狼狈,其余人却都是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啃泥。
“这里你们来过吗?”奉嘉音问秋泰华,“和刚刚那些地方好不一样。”
之前情急,用来照明的手电筒都被众人收了起来。
奉嘉音更是直接塞进了裤兜里,现下拿出按亮,四下照了照。
此处暗不见天地,阴冷潮湿,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水流潺潺。
和寻常暗洞没什么区别,没有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没有直插地面的石笋。
秋泰华回过神来后,也是惊奇:“没有,这地方我们没有来过。”
“还好没那么热了。”唐沙月有气无力的,“这里正常得多。”
奉嘉音又用手电筒照向身后,皱眉:“它怎么不追了?”
后面安安静静的,一点异常的声响也无。
“可能是没追上,去了别处?”秋泰华却是微松一口气,“不追最好,我们停下休息一会儿吧。”
奉嘉音看看他们苍白的脸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行,那你们打坐恢复一下,我去前面看看——红豆。”
她叫了一声,示意,“跟我去前面看看吧。”
南红豆正被茶溜儿挨着撒娇,闻言推开它,赶忙跟了上去。
手电的光即使按到最亮,也是略显黯淡的。
它快要没电了。
奉嘉音用舌尖轻轻扫过上颚,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
她还背着那个黑色背包,还好下车前把里面大半东西都拿出来了,背着也不觉得重。
从包里拿出水喝了两口,又递给南红豆:“你喝完吧。”
“嗯。”南红豆接过,却不着急喝,捏在手心,乖乖跟着奉嘉音往漆黑一片的前方走去。
她和唐沙月等人不一样。
哪怕见了这样可怖离奇的怪物,只要奉嘉音在,她就不慌,也不会手足无措,所以心情还挺平静。
就是,耳边时有时无的声音让她很困惑。
“还能听见心跳声吗?”奉嘉音突然轻声问她,“说话声呢?还有吗?”
南红豆道:“都还有,不过很轻了。”
“唉。”奉嘉音轻叹,“之前没听到,怎么到这下面就有呢?”
她说着拉了南红豆一把,“跟紧我,这儿不好走。”
南红豆依言紧跟她,手电打出来的光昏暗,眼前也是朦朦胧胧的,路认得很吃力。
慢慢往前打探,却没任何新奇的地方,除了石头,就是极窄的暗河。
走了一会儿,她问:“嘉音,你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怪物吗?”
“炽夭这种?”奉嘉音笑笑,“见过,但没像今天这么直面对上。这又不是红门的事,就算听说了,我们也只是过去看看热闹而已,轮不到我们出手的,但现在……不出手不行啊。”
南红豆了然。
两人继续往前,前方似乎没有边界,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回头看看,身后也是一片漆黑,连秋泰华他们的动静都听不见了。
茶溜儿还是巨兽的模样,一直不紧不慢跟着她们。
它双目赤红,走在黑暗中,活像两个红灯笼飘浮在半空中。
南红豆皱眉:“还要往前走吗?”
“嗯,我想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好吧。”南红豆微微喘了口气,捂了下额头,“那就再到前面看看吧。”
跨过一块嶙峋突出的怪石时,奉嘉音稍稍停下脚步,看了看前方。
“那儿有个洞。”她有些诧异,“怎么会有个洞?”
石堆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约有半米宽,阴森森的。
奉嘉音在原地站了少顷,还是打算去洞边看看。
其实,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也是蛮好奇的。
然而往那里走了没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低低的一句:“嘉音,不要再走了。”
奉嘉音微愣,回头去看南红豆,将手电筒照向她:“怎么了?你很累了吗?”
“不是。”南红豆站在不远处,眼皮虚弱地耷拉着,唇色几乎和脸一样白,“我头疼,疼得快喘不过气来了,而且,好像有东西在拽着我……”
奉嘉音一惊:“什么?”她脚步一转,朝她走去,“快到我这里来!”
南红豆却是不动,奉嘉音刚走没两步,她像是连站立也困难,竟直接瘫坐在地上。
更可怕的是,她刚瘫坐在地上,身下的石堆竟被熔化一般,像黝黑泥泞的沼泽似的,缓缓流动起来。
“红豆!”奉嘉音见状瞳孔微缩,赶忙加快脚步跑过去想要拉住她,可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眨眼间,南红豆竟然被底下流动的东西生生拖了进去!
待奉嘉音跑到她那里时,已经是空无一人,那处也恢复成了刚刚石堆的模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后边的茶溜儿也没反应过来,怔忪地看了眼奉嘉音,呜咽一声,随后来到南红豆消失的地方嗅了嗅。
奉嘉音则眼神阴寒,弯腰察看石堆的情况片刻后,又起身狠狠踢走脚边一块碎石,毫不犹豫地跳上茶溜儿的背,沉声催促道:“回去!”
不过片晌,一人一兽很快又回到了秋泰华他们待着的地方。
三人正盘腿打坐静养,那儿也是一片漆黑,很是幽寂。
直到茶溜儿跑回来的动静惊动到他们,他们这才纷纷睁开眼睛。
奉嘉音从茶溜儿背上翻了下来,秋泰华见此情景摸出手电按亮,诧异道:“奉老板,怎么了,这是看见什么了吗?”
“红豆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拖走了。”奉嘉音语气还算冷静,只是表情沉冷得可怕,“地底下还有东西,那是什么?”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看来是不清楚了。
“你是说,她被拖走了?”唐沙月很是震惊的,“拖到哪里去了?”
“地下面。”
“地下面?”唐沙月看看身下,表情变了一变,“那她该不会……”
“没有!”奉嘉音打断她的话,分外笃定道,“她还活着,我能感受到她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奉嘉音懒得多解释,只说,“她现在还活着,我要去找她。”
秋泰华沉默一霎,问:“那她现在在哪呢?”
奉嘉音不吭声,静静用手电筒照了照身后。
那儿是他们刚刚被茶溜儿驮着跑过来的方向,也是炽夭所在之处的方向。
三人见状,皆是哑然。
唐沙月不禁喃喃:“她这是,被带回去了?”
奉嘉音却没功夫纠结南红豆是不是被带回炽夭那里去了。
她只是感受到了对方就在那处,而且气息尚存,肉身未毁,她得去找她。
“你们要留在这里吗?”奉嘉音问。
唐沙月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不,既然你说她还活着,那我们肯定得把她救回来。”
几人再次攀上茶溜儿的背,往来时方向跑去。
眼前渐渐出现跃动的火光,不再是漆黑一片。
只是当那片直插地面俨然巍峨的石笋林出现在眼前时,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阵界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奉嘉音跳下来,走上前,伸出手碰了碰这道阵界。
炽热,滚烫,刚一碰上,她的指尖便滋的一声,直接被灼伤了。
“奉老板。”秋泰华紧张的,“你没事吧?”
奉嘉音眼神微暗,收回了手:“没事。”
往阵界里望去,里面还是他们不久前看到的场景。
因为恶战过,地上到处是裂缝和碎石,火焰燎烧在地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锈的味道。
“这道阵挡在面前,我们进不去。”奉嘉音往上看了看,淡白的阵界从上笼罩到下,没有丝毫缝隙,表面偶有流光闪过,“真奇怪,这也是炽夭弄出来的吗?”
秋泰华:“有可能。”
他们跟着下来查看情况,试图破开这道阵界,却是徒劳。
唐沙月忍不住问:“那个什么,红豆小姐还在吗?”
奉嘉音淡淡“嗯”了一声:“就在里面。”
这个位置看不见炽夭,它还在更前方。
不过稀奇的是,他们连一点异样的动静都听不见。
奉嘉音低头看看自己指尖被灼烧后渗血的伤口,不禁皱眉。
也许她不该让南红豆下来的。
当时自己也是自负,仗着力盛,自以为肯定能护住对方,没想到底下情况这么复杂,真是防不胜防。
他们正在原地想着办法怎么进去,不料阵界内忽然白光大盛,晃得几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里面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这次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几乎到了天翻地覆的程度。
然而奇怪的是,阵界外却丝毫不受影响,风平浪静,地底下蓦地被隔开两个世界似的。
唐沙月暗呼糟糕,赶紧看向奉嘉音:“红豆小姐她……”
“还活着!”奉嘉音沉沉道,“她没事!”
“那这是怎么回事?”唐沙月不由得瞪大眼睛,“我看这动静,像是炽夭又发疯了。”
“不,不像。”秋泰华突然开口,“它要是发疯,专门隔着个阵界干什么?巴不得祸及八方呢。这阵界像是其他人专门行设的,但究竟是谁,恐怕我们也猜不出来。”
奉嘉音不语,只静静地盯着阵界里面看,目光阴冷的连眼皮子都没动过。
唯一令人稍安勿躁的是,她还能感觉到南红豆的气息,很是鲜活,对方的情况应该不糟。
阵界里的白光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刺眼,越来越炽亮。
几人再受不了,不得不暂时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他们听到数声巨响,混乱之中,奉嘉音微微睁了眼。
只是眼睛刚睁开,就看见炽夭从远处挣扎着游动过来,正朝着阵界边缘冲来!
它和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浑身布满了坚硬的鳞片,而不是灼灼燃烧着的火焰,头顶处还生着那只巨硕无比的眼球。
然而此时那颗眼球正惊恐地瞪大着,血筋突出,不知是遭遇了什么。
它速度太快,奉嘉音刚要往后躲开,炽夭便直直撞上了阵界边缘。
轰隆巨响过后,它抽搐两下,竟就这么不动了。
白光夺眼,这样的庞然大物堵在面前,仿佛巨石压身,光看着就快喘不过气了。
“……”奉嘉音怔怔盯着,似乎忘记了眼睛被灼的痛。
等她回过神来时,惊觉脸上一片湿润。
伸手一摸,她竟流下了两行血泪。
“嘶。”奉嘉音捂住眼睛,低低咒骂道,“这都是什么鬼玩意,比鬼还古怪。”
过了好一阵,阵界内的白光才渐渐黯淡下去。
其余几人这才适应性的慢慢睁开眼睛,见奉嘉音脸上有两行血泪,都是诧异。
秋泰华:“奉老板,您这是……”
“还能怎么弄的,给这道光灼伤了。”奉嘉音知道他们好奇什么,现下双眼刺痛无比,不知道茶馆以后会不会多一位瞎眼的老板娘。
她捂住眼睛片晌,终于等灼痛过去,才睁眼转了转,幸好没瞎。
再看看眼前,不免愣住。
阵界不知何时消失了,而炽夭仍躺在原地,不过一动不动,活像是被人抽了筋。
他们还没什么动作,又听见几声石头开裂的动静。
再过片刻,炽夭竟就这么一点一点化作了石头,而四周,也同样慢慢变成了普通岩洞的样子,和他们刚刚到达的阴暗之处一样,密布的火舌悉数退散,不再炎热难耐。
众人:“……”
奉嘉音放下手,面无表情的:“所以,它这是死了?”
秋泰华:“好像。”
唐沙月:“应该吧。”
唐沙密:“嗯。”
奉嘉音皱眉,她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只能沉默。
其余人也是如此,心情复杂。
不久前还凶猛难斗的炽夭,竟就这么化成了石头,而且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干看着。
只有茶溜儿兴奋异常,没一会儿,径自沿着凹凸处,跳上了炽夭的头顶撒欢。
那颗眼球也已经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一个凹陷进去的巨洞。
奉嘉音静站一会儿,淡淡叹道:“红豆还在前面,走吧。”
唐沙月闻言震惊不已:“……她,还在?”
“嗯。”奉嘉音说着,不自觉揉了揉眉心,语气里隐隐透露出点不确定,“而且毫发无损。”
其余人不敢多话,更不敢多耽搁,只安安静静跟着奉嘉音往某处走去。
越往前走,越是诡异幽寂。
几人握着手电不住逡巡四周,随意一扫,都是奇石嶙峋,鬼斧神工。
走了二十几分钟后,奉嘉音突然停下,手电直直照向了右前方一块巨石。
上有青苔密布,潮湿阴暗,不过顶端却平整光滑,两侧微微隆起,活像是一张石床。
而南红豆,就躺在这巨石的顶端。
手电的光已黯淡许多,但打在她脸上时,依旧可清晰端详对方的模样。
躺在巨石上的少女面容平和,黑发披散在脑后,静谧得仿若恬憩,像是戈壁尽头古楼里的壁画一样,神秘宁远。
而她手腕处戴着的那串红豆手链此刻剔透圆润,殷红的不似凡物。
唐沙月三人经历了这么一遭,乍眼看见远处的南红豆,第一反应都是停住脚仔细打量,防止发生变故。
而奉嘉音只是轻叹一声,随后迈开步子朝她走去。
——“可怜,可怜。”
在被无名之物拖到地底下的瞬间,南红豆能在耳边听见的,只有这声极为悲悯的叹息。
可怜?
究竟是在可怜什么呢?
难道是在可怜她吗?
南红豆不清楚,她只知道眼前一片漆黑,感官像被水封住了一样,恍惚窒息。
头刺痛一阵后,终于不再痛了。
可是身子却一直被拖着往某处走,根本动弹不得。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南红豆都是没有意识的。
等再有意识时,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整双眼睛都被血雾蒙着,看不清任何东西。
有男人在笑,很讽刺的几声笑,说出的话也是尖酸刻薄。
具体说的什么,她又听不清楚。
血雾渐渐往两处散开,她终于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这里却不是山洞,身边也没有奉嘉音和茶溜儿。
她行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路上,两旁是长廊雕柱,青瓦红屋。
身旁时不时路过穿着马褂裙袄的男男女女,看向她的眼神古怪又恶寒。
南红豆却对他们的注视没有任何感觉,只自顾自往某处走去。
她觉得喉咙被堵住一般,酸涩不已,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直到路过一道月洞门,走进一座荒凉败落的院落里,她才猛地停下,眼珠子浑浑噩噩地转了一圈后,勉强将喉间几欲喷出的鲜血咽下去。
看着院里月季谢了一地,残败飘零,她踉跄着走到廊前朱柱前,倚扶着它,低低笑了几声后,忽然极痛恨极疯癫地喊道:“沈秋白!沈秋白!”
声音很是凄厉,嘶哑哀鸣,像是要把嗓子扯哑一般喊出来的,说是声嘶力竭也不为过。
“沈秋白!”
“沈秋白!”
南红豆猛地皱起眉,一瞬间,耳边全是这道嘶吼。
她不知道沈秋白是谁,但一念起这个名字,她便如剜心,痛不欲生。
沈秋白是谁?这些看到的场景又是什么?
是她生前吗?
是她生前经历过的事吗?
南红豆想要探查更多,然而魂灵死死地被困在原处,动作不由自主。
她忽的瘫坐在地,静静在原地坐了许久后,起身,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随之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红豆……”
“红豆!”
她在轻呼中醒来,一睁眼,便对上了奉嘉音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