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山林里走得愈远,周围就愈阴森古怪。
按理来说夜里应该是有些鸟啊兽啊的叫声,现下居然什么叫声都没有,唯有夜风呼呼,穿梭在高大遮天的灌木林里。
三人脚步不停,巫成玫手里的狼眼手电最远可照亮两百米外的地方,可再怎么走,眼前景色都是一样的。
茶溜儿最省力,被南红豆抱着,耷拉着尾巴,看着困乏无力。
奉嘉音在这时冷不丁出声:“是不是记错路了?怎么走了那么久,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巫成玫叹道:“这山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越走越偏,也不见南屿宗的人。”
“应该没走错,你看,那里有块岫岩。”巫成玫说着用狼眼手电照了照左手边,“上面种着两棵马尾松,一棵向左歪,这地我来过,记得比较清楚。”
“……行吧。”
南红豆只听她们偶尔开口讲两句,自己则一言不发。
她走得稍慢,一不留神就落在后面。
幸好自己也是魂灵塑身成的,不惧深山老林有野鬼。
只是路途遥远,她不想拖后腿,就省着力气走路。
在山里走得越久,方才进山前那似若有无的声音就越发明显。
鼓鼓作响,颇有节奏,像是有人用拳头在耳边一下一下地捶。
耳朵又在发烫。
她皱眉,屏息感受了会儿。
声音越来越清晰——
咕咚!咕咚!
血脉鼓胀,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南红豆抱着茶溜儿,在它耳边轻轻说了句:“是你的心在跳吗?”
茶溜儿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牙齿,竖瞳懒懒睁开看她一眼,又闭上。
南红豆莫名的,觉得有些寂寞。
前边巫成玫仍在认真地找着路,不知走过了某条界限,眼前景象倏地变了模样。
奉嘉音很敏/感地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声音微沉,道:“手电筒给我。”
巫成玫似乎是明白什么,没多问,直接把手电递给了她。
奉嘉音握着手电筒,照了照前方,又突然转身,照向后方。
惨白一束灯光里,山林深不见边界。
南红豆一瞬间没反应过来,问:“怎么了?”
“你不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吗?”
像是中间隔了层屏障,毫无过渡的,前后场景截然不同。
方才她们一路走来,见得最多的还是松柏、连翘、山茅草与铁芒萁之类的植物,这类植物这一带地区常见,看了也没什么感觉。
然而此刻前方却大有不同,植被比之身后更加茂盛密集,细看之下,到处密布着宽叶芭蕉、无根藤、鹿角蕨、橡树和龙脑香科的树种。
奉嘉音皱起眉,转头看向巫成玫:“这也是那炽夭影响的?”
“嗯。”巫成玫出声提醒,“我们没走错地方。前面会很闷热,蚊虫也很多,可能还有毒蛇,小心些吧。”
越往前走,周围场景越诡异。
尤其夜间,走在这样的环境里更是让人不安。
路过某处,突然飞过重重黑影。
南红豆被吓了一跳,本能拉住奉嘉音衣角:“鸟吗?”
奉嘉音拿起手电顺着黑影方向照了照:“是吧。”
那些东西飞得太快,她根本没看清它们究竟长什么模样,只来得及看见它们锯状宽大的翅膀和浑身漆黑的羽毛,应该是鸟,但说不上来是什么鸟。
“你走前面吧。”她说着把手电筒的亮度调到了最大,握在手里都觉得微微发烫的程度,“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走得那么久了,三个人早就累了。
这山实在是太大了。
想起秋泰华说的,那炽夭几乎有半座山那么大,不知是夸张还是真的。
奉嘉音舔了下唇,眉头紧皱。
有一点麻烦的是,越往前走越湿热,潮湿捂闷像是塞住人的口鼻。
其他人奉嘉音不清楚,反正她是汗流浃背了。
可惜蚊虫太多,脱了衣服更受罪。
她“啧”了一声,正想着问问巫成玫,就听见走在她前面的南红豆忽然停下脚步,对她道:“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谁?”
南红豆也是疑惑的:“不知道,但是有人在说话。”
奉嘉音微顿,不免多想。
对方常和自己说,听见了自己没听见的东西,而且也不像是幻听,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顾伯庸的塑身之术出了问题?
还没细想,巫成玫便示意了下面前两条岔路,略微松口气,道:“走左边,再跨过条河顺着山沟走就到了。”
奉嘉音收敛心绪,握着手电筒照向左侧岔路:“嗯。”
走过岔路,面前倏而开阔起来,连植被都少了很多,就是热得厉害,活像是把人放进焖炉里煨着,皮肉都烫得松泛。
好在跨过河没多远,依稀看见前方灯火通明。
再走近些,前方山冲口那扎了两顶帐篷,人影幢幢,周围植被稀少,石岩裸露,泥土是铁锈一样的暗红色。
而帐篷旁的石岩上被围了一圈探照灯,明晃晃的,亮得人眼花。
奉嘉音刚要出声引个注意,身前巫成玫忽而身子一僵,往后退了两步,直直撞上在她旁边的南红豆。
“怎么了?”南红豆还抱着茶溜儿,见状腾出一只手扶她,“有什么异样吗?”
巫成玫赶忙看向奉嘉音,低声道:“我师兄师姐也在。”
南红豆:“……”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免得叫这巫小姐难堪,斟酌少顷,还是轻声建议,“要不你找个地方躲躲?”
奉嘉音则挑眉,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们这边动静已经被发现,尤其是奉嘉音手里还拿着一支光芒四射的狼眼手电,远处的人又不瞎,毫不费力的就留意到了。
“什么人?”
炽白的灯光往她们这里仔细照了照,接着有人笑道:“奉老板,您还真来了?”
虽然巫成玫身子甚是僵硬,连南红豆都觉得尴尬。
但此刻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过去了。
这儿的山泥潮湿熏热,隔着鞋都觉得微烫。
奉嘉音低头看看鞋上沾着的层层红泥,挑了下眉。
她也是脑子秀逗了,穿了双小白鞋,等回去了,这双鞋也不能要了。
她们三人突然来访,山冲口的那些人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几乎是默默注视着她们一路走过来。
稀稀落落的灯光往她们身上直照,这场景还挺有万众瞩目的味道。
刚刚出声的正是秋泰华,他个子高,站在人群中间很是显眼。
见奉嘉音三人走近,微微笑了一下,转头和身后人解释她们的身份。
刚说完,奉嘉音便径自跨过一条浑浊的山沟,直接来到了他面前。
“奉老板。”秋泰华作了个揖,张口还是最关心的那件事,“顾大人那里有消息了吗?”
奉嘉音拍拍丝质衬衣上沾着的树叶草屑,淡淡道:“没呢,要等他消息你才算是没个盼头。”
秋泰华明显失落的:“那……”
“我这不是来了吗?”奉嘉音笑笑,抬头看他,漫不经心地往四周瞥了一眼。
走近了看,才发现这儿原来站着不少人,随便一数都有二十好几个。
奉嘉音不免细细打量他们模样,其中大部分人手腕上都系着串有白青玉石的红绳,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南屿宗的人。
除此之外,却有几个手腕空空荡荡的,站在不远处,不住狐疑地看向这边。
其中估摸着就有巫成玫的同门了。
如今仙门式微,天下只留十三家。十三家仙门又以四家势态最盛,分别是福建南屿宗、四川不周门,湖北鄂王府还有云南北境观。
至于其它仙门,名薄力弱,已经不成气候了。
这些事有些是与顾伯庸闲聊时得知的,有些则是她早年出行时了解到的。
现在清平山这里出了事,南屿宗离这最近,所以来的人多一些,不周门那派人来也理解,毕竟在旁人的心照不宣里,它算是众仙门之首。
而鄂王府和北境观那里,估计是不会派人来了。
奉嘉音目光一一略过眼前众人的神色,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了瓶矿泉水。
喝完一口,转头问:“红豆,喝不喝?”
南红豆有意用身体挡住巫成玫,被她这么冷不丁一叫,只管胡乱应了一声。
奉嘉音看她还老老实实抱着茶溜儿,失笑说:“留它去玩,走不丢的,还怕它被山里的野兽吃掉吗?”
南红豆微赧,手一松,让茶溜儿跳了下来,它却很不老实,刚下来就往人堆里扎。
那些人看出它并非凡物,难免小声议论了一番。
奉嘉音把水递给南红豆后,看了看她身后低着头的巫成玫,忽然出声问道:“现在那炽夭是什么情况?”
这句是问秋泰华的,却让巫成玫忍不住抬头回视她一眼。
秋泰华沉吟片刻,回:“今夜倒挺安静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敢懈怠,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正说着,不远处有陌生的两人走过来,一男一女,气度不凡。
男的黑衣黑裤,从头裹到脚,剃了个板寸,眼神冷冽。
女的要更明艳媚丽些,玫粉色的露脐短衣配了条高腰直筒牛仔裤,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
梳了个鱼骨辫,发尾系了条靛蓝色的发绳,上面绑有一串细碎的古铜铃铛。
很长,一直垂到腰腹,走过来时却是半点声音也无。
奉嘉音看着她,她看着奉嘉音,双目相对。
片晌,她笑了一笑,别有深意道:“这位就是红门第二十四处的守门人?”
奉嘉音淡淡颔首:“叫我‘奉老板’就好。”
“奉老板。”女人娇笑着伸出手,“我叫唐沙月,后面这位是我的师弟,唐沙密。我们都是不周门的人。”
这自我介绍够简洁,比秋泰华那第几代第几名的什么什么弟子好记多了。
奉嘉音和她虚虚握了下手,见她一直打量自己身后,倒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让开了位置。
唐沙月笑容微顿,而后直直走过去,一直走到巫成玫跟前才停下。
巫成玫的头低得再低,她显然也是认出来了,冷笑道:“南屿宗这边跟我说,前几日莫名来了个女的,问来历说是不周门的人,但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不见了,我一猜就是你,现在还躲着?”
南红豆在那处待得尴尬,不免看一眼奉嘉音。
奉嘉音招招手,她便赶紧小跑到了她身边待着。
“师姐……”
唐沙月皱眉:“好了,我问过斐先生了。他说你喜欢在这待着,就待着好了。半年后才可以回去,就当让你历练了。”
巫成玫闻言脸都白了。
但可能从小接受的规矩使然,她虽看起来心有不甘,还是点头应下了,没有任何反驳:“是,我知道了。”
这边教训同门,一旁不知情的人都看愣了。
奉嘉音却没什么兴趣欣赏,只弯下身子捻了一点泥土在手心,借着手电的光细细打量着。
气候使然,南方这多贫瘠的红壤。
但红成这个颜色的却是少见,活像是被地底下渗出的血染红的一样。
凑近一闻,一股腐叶味,闻不出什么特别的。
“秋泰华。”奉嘉音叫了一声,“我听说你们打了个洞可以通到地底下是不是?洞呢?”
秋泰华回神,给她指了指:“还在前面,不过离这里不远。”
奉嘉音:“那就别愣着了,领我过去看看吧。”
“好。”
他们打的洞离这百米远,埋在山脚下,位置很是隐蔽,周围皆是嶙峋的岩石块。
洞口拓得很宽,很高,可让三人半蹲身子进出。
奉嘉音握着手电筒往里照了一照,阴森森的,看不见尽头。
“从这到地底下要多久?”她走近洞口,摸了摸边上簌簌掉落的红土,“你们今夜有进去探过吗?”
秋泰华:“还没有。”
见奉嘉音擦了下手后竟直接想往里走,他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不能这么鲁莽,你不知道底下有多热,如果走错路了直接撞上炽夭,化成灰都有可能的!”
南红豆站在旁边听见这话,也是被惊骇到。
她不知道那炽夭有多厉害,但她知道奉嘉音这具身子也会受伤也会痛,便跟着拉了下奉嘉音:“还是听这里的人的话再行事吧。”
奉嘉音挑眉:“那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秋泰华轻叹:“跟我去帐篷那里吧。”
奉嘉音又问:“是有什么法器相助吗?”
“嗯。”
“行吧。”
她笑笑,不再让眼前二人心惊胆战的,总算远离了洞口,往帐篷的方向走。
路上她有意让秋泰华走前面,自己则和南红豆在后面肩并着肩慢悠悠地跟着。
“你现在还有听见什么吗?”她突然轻声问。
南红豆一愣:“嗯?”
“声音。”奉嘉音正色道,“你之前不是能听见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吗?现在还能听见吗?”
南红豆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自己这茬,点头笑回:“嗯,不过小了很多,似有若无的。”
“是什么样的声音?形容一下。”
“像是心跳声。”南红豆说着,握起拳头演示了下它的节奏,“像这样,一动一动的,很慢,很重。”
奉嘉音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或许你听见的,就是那个炽夭的声音呢。”
“但是为什么我能听见?”南红豆最不理解的就是这个,“你们怎么听不见?”
奉嘉音笑了一笑:“你要这么问,我也说不上来。但是红豆,你知道吗?在我醒来得知自己是红门的守门人后,我也想过同样的问题,为什么红门会选中我而不是别人?也许这世间,做什么事都有它自己的道理,只是我们无从得知而已。”
“那这个声音……”
奉嘉音淡淡敛眸道:“可能,是它自己想让你听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