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淮因为今日临时才圣上叫走, 这才未曾跟阮枝等一起去接云楚。
云楚小嘴一路不停的跟着阮枝说了许多关于之前的事情，有一些说起来的时候阮枝脑中会有一些片段，但大多数都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但那仅有的片段, 也足以证明云楚所言的真实性。
她一路都握着云楚的小手, 虽然她记不清楚小云楚之前的模样，可是她就是能感觉到她就是瘦了。
她独身一人在那个地方, 过得肯定不好。
她真的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等到了明家府邸, 云楚抬头看着这坐恢宏的府邸, 只觉这就犹如传说之中的宫殿一般, 地上的白瓦，比她的鞋子还要干净。
她心中有几分胆怯。
明誉站在她身侧, 然后道：“你怕什么。”
云楚低声问：“……这是皇宫吗？”
幼童的话引人发笑, 明誉却笑不出来, 他抿了抿唇, 缓声答：“这是你家。”
家的形象在云楚眼中仍是曾经云府的模样, 一个小小的院子, 粗壮的梧桐，还有两间厢房。
阮枝拉着云楚的手, 在交代完下人去置办云楚的东西后，便弯着腰道：“走吧楚楚。”
云楚嗯了一声, 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她的胆怯只维持了一会，当她走进去时，就被这偌大府邸中的各类奇趣之事吸引，这水榭楼台, 岸芷汀兰, 潺潺流水, 无一不在吸引着云楚。
她惊叹道：“我们的家真好看。”
阮枝闻声笑了笑, 道：“楚楚是家里最好看的。”
明誉看向在自己旁边的这个连自己胸口都没到的小孩，云楚这一路被赫巡照顾的非常好，哪怕小云楚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喜欢那些昂贵的衣裳与首饰，但仍然被赫巡打扮的像个小公主。
明誉并不喜欢这样的装扮，像是生怕旁人看不出自己有钱一样。
但云楚有点不一样，她整个人亮晶晶的。
像星星，明誉想。
“不对。”少女声音清脆。
她抬头看向明誉，然后试探性的拉住了哥哥的衣袖，由衷的道：“哥哥最好看。”
明誉并不习惯与人接近，他的胳膊有几分僵硬，但并未挣脱。
果然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孩。
阮枝身体不太舒服，在见到云楚以后，她的旧伤就隐隐有复发的趋势，且越听云楚说及以前，她的头就越发的痛。
她知道自己有些时候会“不太正常”，所以她一路都在努力让自己少说话，可身体上的痛处却是她控制不了的。
只是一路都在强忍，未曾在云楚面前露出端倪而已。
如今回到府中，她便匆匆借口离开，留下明誉让他好好陪着妹妹。
明誉能够看出阮枝的不舒服，但他没有当着云楚的面问。
等到一众丫鬟退下以后，院子内便只剩云楚与明誉两个人。
云楚对这位不太熟悉的哥哥仍然心存畏惧，心中的疑惑也不敢开口问。
沉默了半天后，云楚懂事的道：“哥哥，你若是还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人陪的。”
明誉目光从敞开的木门收回，然后道：“母亲让我就在这陪你。”
云楚连忙摆了摆手，小声道：“……不用的。”
但明誉仍然没走，他问：“饿不饿？”
云楚愣了愣，莫名觉得拘束，故而摇头：“不饿。”
“哥哥呢？”
明誉面不改色道：“我饿了。”
没过一会，膳房便送来了吃食，云楚数了数，发现竟足有二十多盘菜！
各式各样，口味不一，十分奢侈。
别说是她跟明誉，就算是再加上大黄也吃不完。
“哥哥，我们吃那么多啊？”
明慢条斯理的用手帕擦了擦筷子，淡淡嗯了一声。
“可是吃不完…会浪费的。”
明誉道：“府内养的有猪。”
云楚面露难色，她想着虽然猪很可爱，可……
“给猪吃这些…也有一点浪费吧。”
明誉扫了她一眼，道：“你还吃不吃了。”
云楚只好闭嘴，心中确定自己的哥哥今天肯定不开心。
这里的饭菜不知道比云府好吃多少，她说着不饿，却开开心心的将每道菜都尝了一遍，然后发现除了那道苦瓜炒蛋她不太喜欢以外，其余的都特别的对她胃口，反倒是明誉，说是饿了，其实根本没动几筷子。
她幸福的眯起眼睛，道：“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就是菜太多了。”
她试着提提建议：“不过哥哥，喂猪的话用米糠还有山坡杂菜都可以的，小猪最爱吃了，就是如果是怀着宝宝的母猪，可以加一些红薯进去，宝宝会壮实一些。”
她说的头头是道，明誉随口道：“你养过？”
云楚得意的拍拍胸口：“猜对了！”
“我之前帮刘伯伯干过，晨起要清理料槽还有猪粪，我还喂过小猪米汤呢，就是那个老母猪太凶了。”
“对了哥哥，猪会咬人，可吓死人了，刘伯伯就被我家后院的那只老母猪咬过，流了好多血。”
“哥哥你下次喂猪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
明誉生于钟鸣鼎食，明府圈养的鸡鸭等都在距离内院府邸极远的地方，他甚至没有怎么见过活着的猪，更别提喂了，对于云楚所言一时沉默。
云楚的装扮很难旁人联想到她在遇到赫巡之前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可怜。
那位殿下在来时曾经说过，这个妹妹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当时他乍一听，觉得她兴许又是个像明珠一样的人。
这段时间因为明珠的存在，让他并不喜欢那类不断重复自己的悲惨于可怜从而获得他人关注的人，而当时的明珠就在他面前说过数回。
他听的埋怨实在太多，也并不觉得在贫苦环境里，会有人乐在其中。
可云楚养猪，总不至于是因为兴趣吧？
明誉未曾回答。
云楚已经习惯了明誉寡言，她道：“对了哥哥。”
她侧头看着明誉，道：“你多大了呀？”
明誉道：“九岁。”
比雪宝哥哥还要大一岁呢。
“问这做甚？”
云楚从思绪中回神，她的小脑袋瓜里不知道又想起了些什么，然后主动给明誉夹了一只她觉得看起来非常好吃的鸡腿。
明誉不由蹙眉，他并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
“哥哥不要难过。”
明誉不觉得自己应该难过，该难过的，难道不是她吗。
如果她从小就生活在明府，她的人生必定不会再经历养猪这种事情了。
“什么意思。”
云楚慢吞吞的道歉：“虽然娘亲好几年都没有来京城看你，可是娘亲心里一定很想你。”
“我之前也不知道我有一个哥哥，但我现在知道了，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被一个六岁小孩说这种话，明誉只觉得荒唐，可是这小孩的目光竟然无比认真。
“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他问
云楚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她歪着头嗯了一声。
明誉的话几乎一针见血，“我们是兄妹，而我在京城享富贵，你却在边陲之地受苦难，这并不公平。”
云楚道：“可是我有娘亲陪着我啊。”
这一句话堵的明誉说不出话来。
“而且我不觉得我在受苦受难，我跟娘亲生活很好的。”
她跳下板凳，然后走到了明誉的身边，伸着小肉手在明誉未曾防备的情况下抱住了他。
明誉瞬间不知所措起来，直接了愣在了原地。
小云楚看起来有几分肉感，脸颊也胖乎乎，但真正靠近时，他又觉得她好小，好像他一手就能拎起来。
“谁让你抱我的……”
“哥哥。”
“不要不开心了，娘亲肯定不是故意不管你的，就像是这段时间她因为受伤也没有管我一样。”
“大人跟小孩不一样，他们很累的，是我们小孩想象不到的累。”
明誉道：“你是小孩，我不是。”
云楚没管他这句话，而是道：“我们要理解大人。”
“哥哥，你笑一笑吧。我跟娘亲都会对你好的。”
明誉的手僵在半空，然后于云楚说话间渐渐落下。
但他还是没有回抱住云楚，只是犹豫了半天将右手落在女孩的发顶。
明明今天才见面，她认哥哥为什么能那么快。
而且他不明白，明明他才是她的亲哥哥，她为什么要一直喊那个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的小皇子叫哥哥。
不满意。
他并不熟练的抚了抚少女的发顶，然后道：“谁要你操心。”
云楚松开明誉，严肃道：“你要当一个听话的哥哥。”
她觉得自己哄好了明誉便拍了拍手，又因她年纪小，脑子里想法跳的也快，这会又开始致力于将她认为好吃的东西推荐出去。
“你吃过芙蓉糕吗哥哥？”
“芙蓉糕很白很好看。”为了能够具体的形容，她指着明誉的衣服：“就跟你的衣服……”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咦？”
她眨了眨眼睛，盯着明誉衣衫上一块明显的油污：“这里脏了。”
明誉顺着云楚的目光看过去。
上面具体来说，是一块指印状的油污，五个矮胖的手指头规整排列。
不难想象，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云楚大概是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攥紧了自己油乎乎的小手，心虚道：“难道…是我干的吗？”
明誉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我自己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