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巡的手还放在她的脚上, 闻言动作僵住。
云楚轻轻张唇,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她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颤声道:“哥哥……我好像……”
鞋子一下掉在地上, 赫巡终于反应过来, 纵然在此之前他曾在心中预想数遍, 真正发生时他仍旧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他连忙扶住远处的肩膀,道:“没事没事,你先靠在这。”
言罢, 他站起身来, 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快去叫太医!”
因为日子临近, 赫巡起初就是害怕这种突发情况, 所以让几位产婆还有太医这几日都住在坤宁宫不远, 没过一会,寂静的皇宫便喧闹起来。
阵痛来临, 床榻开始被浸湿, 云楚额上泛了细汗, 她道:“你别着急, 没…没事的。”
赫巡为她披上外衣, 然后端来瓷杯小心的喂她喝水。
他眼眶发红,道:“楚楚, 你先别说话, 太医待会就到。”
云楚把手放在她的手背, 强忍住剧烈的阵痛, 安慰他道:“就是一般般疼……”
他的手撑在云楚身侧, 能够感受到床下的被褥已经越来越湿。
他知道云楚是个非常能忍痛的人。
曾经沉淀的恐惧终于在此刻汹涌起来, 他不知道这瘦弱的身躯在这段日子以来是怎样孕育这样看起来几乎称得上是“巨大”的生命的。
他根本无法想象。
他垂着眸,手臂僵硬,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能缓解云楚的疼痛,他声音低哑,不敢碰她:“别骗我……”
云楚靠在赫巡肩头,在阵痛间隙告诉笑着他:“我身体真的很好的,你不要担心,现在就不怎么疼,我还能跟你聊天。”
太医来的很快,不一会儿坤宁宫便站满了人,赫巡站在外围,看着云楚被一群人围着,心里只能干着急。
云楚在一开始时痛感算不得强烈,赫巡陪在她身边时,两人还能说说话,甚至还在阮枝的劝说下吃了点东西。
她喂云楚喝了口提前炖好的参鸡汤,然后道:“楚楚,你先保存好体力,这种阵痛会持续很久。”
云楚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好。”
等到傍晚时分,持续了近三个时辰的痛感开始变得越发剧烈,她已经没有办法再跟赫巡说话,甚至痛到无法交流。
赫巡站在屏风外,听着里面女子低低痛苦的呼喊,腰背微微弯着一言不发的倚在门框。
一名嬷嬷趋步向前,道:“…陛下,房中腥味重,您先出去吧,”
赫巡目光紧紧盯着屏风内,声音有几分无力:“无事。”
“陛下……”
赫巡冷眼一扫,低吼道:“朕说不用!聋了吗?”
嬷嬷身形一缩,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可是陛下,您在房里,娘娘她不想让您担心因而多有压制,您还是在外等吧。”
赫巡心神微滞。
仔细听来,里面的声音的确细弱,方才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执着的想要赶他走。
现在他去了看不见她的地方,她仍旧顾念他,不想让他太过担心。
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的楚楚爱与别人撒娇,身上红了一块就要跟他要很久的抱抱和亲亲,但当她真的觉得难受的时候,她会默不作声地将伤口隐藏起来,她的痛苦从不会言之于口。
就像是这段时间。赫巡一直以来都知道孕育一个孩子的不易,可云楚总是会给他一种很轻松的感觉,她每天都是笑嘻嘻的,不会觉得累,也不会觉得烦,她只会在他忙完回来的时候跟他说:“宝宝和我都很想你哦。”
他走出房门。
时间一下子不变的很慢,每一瞬都无比的煎熬。
云楚浑身是汗,撕裂般的疼痛令她脸庞几乎扭曲,她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都没有这么痛苦过,耳畔有阮枝还有几个嬷嬷的声音,她听得不太清楚,只是麻木的调整自己的呼吸,希望赶紧摆脱这种让她痛苦又羞耻的状态。
她绝望的想,早知道怀孕的时候就不吃那么多了,这小孩真的好难生,一定是它太胖了。
小孩子的确是一种非常美好的事物,可是孕育本身却非常的血腥,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觉得身体变得轻松,紧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啼哭——
她疲惫的闭上眼睛,可还没等她休息一会,身侧便传来嬷嬷欣喜的声音:“娘娘,您快看,是小皇子!生的可真好看!”
“恭喜娘娘!”
云楚闭着眼睛,她的意识因为疲劳与疼痛而变得模糊,现下只觉得如释重负,眼皮很重,下一瞬就能彻底昏过去。
但是身边嘈杂的声音又让她被迫保持了一丝清醒,她逼迫自己睁开眼睛,心中对这个从自己身体里出来的小东西其实带了几分恐惧,她不太敢去看。
嬷嬷还在道:“娘娘,您快看,他哭着要您呢,简直是跟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么小的孩子应该看不出来吧。
但云楚闻言还是开始试着克服自己心中的恐惧,然后轻轻侧头,看向了自己身边这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
“……”
嬷嬷的声音还在继续:“小皇子有陛下之风,看面相就知道日后必定非同凡响!”
云楚最终还是没撑住昏了过去。
她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小孩那张丑脸上,红一片白一片,眼睛小小的,脸也皱皱巴巴的。
她没见过其他刚出生的小孩,但印象里其他被抱在怀里的小孩都白白嫩嫩圆润可爱。
她痛苦的想,为什么她跟赫巡的宝宝就长的像一只猴子。
要不还是再生一个吧……
等到云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乎整整一天,她的鼻尖萦绕着几分药香,周身很暖和。
眼前尚有几分模糊,她缓了一会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光线陡然暗淡几分,她侧头,看见赫巡关了门,手中端着铜盆,正阔步走进来。
她抿了抿唇,这才发觉自己唇很湿,应当是被喂过些水。
她才刚要开口,赫巡便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赫巡脚步一顿,然后匆忙放下铜盆扬声叫了太医,然后坐在了床边,云楚想要坐起身来,却被赫巡按了下去:“楚楚,先别动。”
他碰了碰云楚的脸,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动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太大感觉,她摇了摇头,道:“本来就没什么事,我那时只是觉得太累了。”
又在骗人。
他吻了吻云楚的唇角,低低道:“辛苦了,楚楚。”
云楚现在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她捏了捏赫巡的手指,脸色忧愁道:“怎么办啊……”
赫巡将她鬓侧发丝揽道一旁,继而柔声问:“怎么了?”
云楚道:“你见过他了吗?”
赫巡道:“自然见了——”那句真可爱还没说出来,云楚的脸色就又忧愁了几分,她捏紧了赫巡的手指,道:“他为什么那么丑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赫巡,道:“我们俩明明都还行啊……算了算了,也没办法。”
“以后应该会稍微变一下吧?”
“不变也没关系,谁让我是他娘亲呢,我不会嫌弃他的,你也不会吧?”
“你不准嫌弃他!”
赫巡:“……”
太医进来为云楚诊了脉便退了出去,小孩正好被奶娘抱进来,云楚被赫巡扶着重新坐起身来,心中有几分期待。
赫巡站起身来,让奶娘将小家伙放在了云楚怀中,云楚小心抬手接过,感觉轻轻的,像一朵棉花。
赫巡抬手示意,奶娘趋步退了出去。
云楚垂眸看着怀里小孩的脸。
他安静的闭着眼睛,脸颊柔软,小小的嘴巴尤为粉嫩,被包在衾被中,好像她稍微一用力,就能把他碰坏。
这才一天,她就觉得这小娃娃跟她印象里是两个样子,这会洗干净了,好像…有点好看。
她目光惊喜的看向赫巡,见赫巡也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怀里的小宝宝,她声音很小,用气音问:“他乖不乖呀?”
赫巡目光仍停在小孩的脸上,亦用气音答:“奶娘说他很乖。”
自从他出生后,赫巡只看过几眼,甚至还没有抱过他,他这一天一直都守在云楚床前,给她喂药,擦拭身体,根本分不出什么心思来去看这个让云楚鬼门关走一遭的小东西。
云楚保持一个姿势不敢动弹,她低声问赫巡:“你要抱一抱他吗?”
赫巡手指微微收紧,有一瞬间的犹豫,他又看了看小孩的脸,犹豫半天最终还是道:“还是…先不了吧。”
“…我手劲有点大。”等他到时候找个枕头练习一番才。
云楚点了点头,也觉得不妥:“你手劲确实大。”
两个人像极了窃窃私语,赫巡又凑近了些云楚,两人挨着脑袋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睡觉的小宝宝。
默不作声的看了半天,云楚忍不住道:“你说他那么软,我要是亲一下他,会不会给他亲坏啊?”
赫巡认真思考了一番,低声道:“轻轻碰一下应该没事吧?”
“那我试试?”
云楚小心的低下头,然后用唇碰了碰他的脸颊,这一瞬间仿佛被拉长,温热软嫩,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无法形容。
可她才抬起头,怀里的小孩就睁开了眼睛。
云楚心中一紧。
不过他居然没有哭,砸吧砸吧小嘴,张开的时候露出一片齿龈。
云楚激动道:“他居然不哭诶,果然很乖!”
她道:“你快也亲亲他!”
赫巡抿了抿唇,虽然很想,但他还是不太敢碰他:“还是算了……”
云楚道:“没关系的,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坏的。”
赫巡道:“可是……”
“真的没事。”
赫巡默了默,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低头对着小孩的脑门儿碰了一下。
他从来都没这么轻的去亲过旁人。
可他才抬起头,原本还很乖的小孩忽然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声音尤其洪亮,赫巡愣住,然后对上云楚同样懵住的目光。
他解释:“我真的没有用力!”
云楚的目光落在赫巡下巴上那一层极浅的胡茬。
因为记挂云楚,他已经两天未曾修面,挨得太近,是胡子扎到了他。
“……”
赫巡也反应了过来,当下追悔莫及,他蹭的一下站起身,道:“我去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