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几乎从来没有要求过明淮什么, 因为她不想去欠明淮东西。
这些年里她对明淮说过最多的就是叫他去找云楚, 可是她神志不清能够提供的线索实在是太少,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关于云楚的蛛丝马迹。
如今她不再那么执着了,忽而觉得明淮磋磨了她十几年,她又凭什么不能向明淮索取呢。
在外人眼里, 明淮权势滔天, 而她是明淮这么多年的心头挚爱,就算是当初她和明淮在一起的并不光彩, 也并不影响这上京城内多的是人艳羡她。
在此境遇下再去谈愿不愿意多少有几分矫情,这个世界对女子的容忍度实在太低,夫君一心一意不纳妾, 荣华富贵, 两情相悦,但凡这三者能达到一点就是天大的幸运。
可阮枝并不这样认为。
她少时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心善又软弱,当初同明淮的哥哥成亲也是父母之命, 她见那人丰神俊朗, 温润如玉有君子之风亦有几分心动, 一切都中规中矩, 直到明淮的出现,彻底打破这份宁静。
她是个很柔弱的女人, 这一生最大的反骨大概就在于她从未真正向明淮妥协过。
就算他们在一起近二十年, 互相折磨互相纠缠,她也没有后悔过, 她能改变的事情实在是太少, 但是她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着反抗。
明淮想要她的爱, 但在阮枝眼里, 关于她到底爱不爱明淮这件事已经不重要,因为她想要的仅仅是尊重而已。
可现在,她却开始怀疑自己。
真的值得吗?
破碎的家庭关系,对明誉还有云楚的亏欠,自己这十几年郁郁寡欢的生活,这所谓的坚持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
云楚站起身来,阮枝也跟着她站了起来,她将木盒拿起,大概是想要送给云楚,但是她又觉得云楚不会接,所以就这样局促的抱在怀里。
点到为止,云楚并未就此事多说,她道:“明夫人,天色有些晚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阮枝有些不舍,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她觉得自己都还没有好好地跟云楚说几句话。
云楚的目光从木匣上扫过,并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但她的态度却并没有刚来的时候那般冷漠,而是道:“我只是还有些不习惯罢了,毕竟我这些年都是自己一个人。”
阮枝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目含希冀的道:“没事,楚楚我们下次再见好吗?”
云楚对上她试探着又满怀期待的目光,然后缓声道:“好。”
阮枝笑了起来,她又朝云楚走近了几步,声音轻柔,低声感慨道:“……楚楚,你都长那么大了啊。”
云楚嗯了一声,道:“总归要长大的。”
她走出门,同阮枝道:“明夫人,你不用送我,我待会还要给殿下带点东西回去。”
“你若是没吃饭,在这吃些吧。我上次觉得这儿的杏仁酥酪很不错的。”
阮枝连忙应声,道:“好,好。”
云楚点了点头,道:“那夫人您止步吧,我走啦。”
阮枝只好停下步子,然后目送云楚离开。
知道云楚走下楼梯,看不见她的身影,阮枝才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子,低声道:“也不知下次见楚楚是什么时候。”
丫鬟轻声道:“夫人,小姐都答应您了,日后您再想见小姐,定然就不会那般艰难了。”
阮枝闻言心情又好了起来,才刚打算回房,隔壁房门边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妆容精致的妇人,妇人盯着她道:“明……明夫人?”
阮枝平日不常出门,对于这京城贵族夫人的圈子更不涉及,她并不识得眼前的人。
一旁的丫鬟低声提醒道:“夫人,这是刘尚书之妻。”
阮枝应道:“……你有什么事吗?”
见阮枝并未否认,刘夫人面色明显欣喜起来,还没说话,那间房内边走出一众阮枝不认识的妇人。
那位刘夫人上来亲昵的搂住阮枝的手臂,阮枝不太适应,下意识想要抽离,但这刘夫人却尤为热情,她道:
“明夫人,我方才看外面停的明家马车便猜到是你,你说说,这可不是巧了,我们方才还在谈起你呢!”
阮枝不明所以:“谈起我?”
另一人道:“明夫人,早先便听闻您身子不好,这外头寒气重,我们不若还是进里头说罢。”
眼前这几位显而易见都是这京城贵族的掌家夫人,在外人眼里,她们料理那么大一个家业,大多都端庄且忙碌,日日都待在府中。
但其实不然,在夫人之间,亦会有不同的小圈,哪怕是牌搭子都有不少,阮枝也常常收到一些帖子,但她从没出去过。
她想拒绝,可还没等她说话,这些人便簇拥着带她进了房间。
明夫人可是很少露面的,若是能与阮枝建立来往关系,那无异于同明家关系也近了一步,所以这些人对阮枝的态度非常热情。
阮枝原本就不是个强硬的人,所以即便不愿意,也因不太好意思拒绝坐了下来。
围炉上的茶正翻滚,一位夫人亲手给阮枝递过来一碗奶冻,道:“杏仁酥酪,明夫人,这是他们这儿的招牌。”
阮枝一听便来了兴趣,很给面子的吃了一口。
“明夫人,今日怎么来雀临楼了?”
阮枝道:“有点事情。”
刘夫人压低了声音,道:“若是我没看错,方才明夫人你送走的那位,恐怕就是东宫那位吧。”
一人也跟着道:“我听说是叫云楚还是什么的。”
阮枝道:“是叫云楚。”
关于明珠被太子撤去县主之位一事,京城内早就传开了,阮枝又是明珠的娘亲,恐怕对这云楚也是深恶痛绝。
说不定方才见云楚就是因为明珠的事。
气氛发生了微妙了变化,一位唇上有痣的年轻妇人道:“明夫人,你也莫要伤心,我瞧这个叫云楚的,在殿下身边待不过两年。”
“一个乡下女郎,行事如此猖狂,如今飞上枝头,还真以为自己变凤凰了。”
阮枝当即便蹙下眉头,道:“你说什么?”
刘夫人也低声道:“明夫人,别瞧这云什么的当上了太子妃,其实这京城里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原来云楚说的没错,这些人的话好似一句一句都在与云楚方才所言重合。
“以色侍人能到几时,也不看自己配——”
啪的一声,金勺被摔在瓷碗上,阮枝向来温和的脸上布满冰霜。
刘夫人僵住,问道:“明夫人,你怎么……”
阮枝站起身来,目光一寸一寸扫过面前几人,道:“所以你们今日让我过来,就是来嚼楚楚舌根的?”
她并不善于同旁人吵架,即便是气急,也只是道:“配不配哪里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楚楚是我的女儿,别说是太子,就算是圣上,她照样配得。”
“不是,明夫人,你的女儿不是明珠吗……”
阮枝却不想同她们多做解释,气的直接拂袖离开。
而此时的云楚,并不知晓在她走后还上演了这样一出。
她说要去给赫巡买东西,可不是诓阮枝的。
经过多天细致的观察,云楚发现赫巡对梅子类的小食好似情有独钟,东宫自是什么都有,只是不久前她听闻南街有一家酒坊的青梅酒很出名,她就想带回去给赫巡尝一尝。
南街并不远,不过一刻钟的车程便到了。
只是这间酒坊未免也太火爆了些,前头排了长长一队。
意春道:“姑娘,那儿有间客栈,您要不先去那儿喝杯茶,奴婢去排。”
周边算得上人声鼎沸,云楚才抬眸,就正好看见赫宴正在二楼栏杆处,手中捏着瓷杯,对着她遥遥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