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坐在床榻上,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赫巡一时没有出声,换作之前,赫巡会觉得这个离谱的女人太过痴心妄想,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
赫巡向来拿云楚没办法,隔了半晌, 他才软下态度, 在一片沉默中开口道:“别生气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孤方才不应该把你丢下。”
云楚心道知道就好,但她仍然很不满意:“你都是这样哄人的?”
说起这个,赫巡便心有埋怨, 心道这女人不偷着乐就罢了,还要求这么多,他冷哼一声如实道:“你以为除了你, 孤还哄过旁人?”
这句话不知哪戳中了云楚, 她原本理所当然的等着赫巡跟她说好话, 结果现在好话没说几句,她先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脸颊红了红,白了赫巡一眼, 嗔怪道::“怎么突然嘴甜起来了?”
赫巡:“……?”
云楚向来气的快好得快, 很快就原谅了赫巡, 她站起身来不计前嫌的抱住赫巡的腰,靠在他怀里跟他道:“下回可不能再给我塞被子里哦。”
纵然之前和云楚已经这样亲密过无数回, 但之前他心思还算单纯, 所以接受的也坦然,现在居然诡异的局促起来。
双臂垂在身侧迟迟没有动作, 他扬了扬下巴道:“嗯。”
言罢他又思及方才云楚的反应, 蹙起了眉:“你……”
云楚抬起头望着他, 问:“怎么了?”
赫巡又犹豫了, 措辞半天,觉得怎么说都不太合适,刚才她想干什么他感受的清清楚楚,这女子看起来娇娇弱弱不谙世事,却远比他想象中要胆大。
虽然这也不是坏事,但……
赫巡神色认真,嘱咐道:“日后你可不准对别的男人如此。”
云楚心道只要他能顺顺利利当上皇帝,那她这一辈子肯定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但她面上还是冲他翻了个白眼,像是懒得搭理他,然后又往赫巡的衣襟蹭了蹭,小声的说着自己的要求,道:“那既然你都这样了,日后要多来看我哦。”
“你要喜欢我哦。”
赫巡知道云楚喜欢他,所以对于云楚的自然不觉得不有什么不对,反倒是他自己,一夕之间关系转变,如今冷静下来后,有几分不自在。
不是后悔,只是感觉很奇怪。
他的身上突然之间多了一份裹着糖霜的爱与责任,在意想不到的一个普通夜晚,将这个猝不及防闯进他的世界的小姑娘据为己有。
云楚听着少年沉稳的心跳,片刻后头顶传来一句很低但很清晰的:“好。”
彼时的云楚不知道,在她眼里一场水到渠成的勾.引,是赫巡给予她最坚定的承诺,是少年在这个轻狂年岁里,全部的热忱。
等到赫巡再次离开花影阁时,已是半夜。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雪安见怪不怪,跟在赫巡身边,偷偷瞥了眼赫巡的脸色。
他家殿下常年冷着一张俊脸,但彼时俨然心情不错,不止如此,脖颈上还有一处明显的红痕,明晃晃的昭示着方才发生过事。
早已接受的雪安面色不改,还在心道云姑娘也太不注意了,这明日若是叫大臣瞧见,多少不太合适。
但殿下不在意雪安也没有多说,踟蹰片刻后秉持着关心殿下身体的理念委婉开口提醒赫巡不可重欲,道:“殿下。”
“您昨日便在书房待了一夜未曾休息,奴婢看您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昨日原不必忙活那么久,只是但凡他一闭上眼,跟着了魔似的满脑子都是云楚,他不知自己这是中了什么蛊,后来直接气的都不想睡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虽说他仍旧很亢奋,但不至于像昨日那般烦躁了。
赫巡嗯了一声,道:“孤知道。”
雪安又道:“殿下,您为何不直接宿在花影阁?”
反正在哪都是睡,花影阁还有美人做伴,这样来回奔走也是耗费精力的很。
熟料赫巡颇不赞同的看他一眼,道:“你一个太监懂什么,孤可不是孟浪之人,还是要循序渐进才对。”
雪安一个太监当然不懂都睡过几百回,还玩起那么野的东西了还说什么循序渐进,但他不敢反驳:“殿下所言极是。”
第二日,云楚再次收到了沈袖的帖子。
大致意思就是昨日她忽略了云楚,以至于最后云楚走了她都不知道,今日特地来跟云楚赔罪。
精致的拜贴搁在木桌上,意春忿然道:“姑娘,奴婢觉得看沈二小姐可不是想来看您,只是借着这个由头顺理成章的来东宫罢了。”
云楚姿态慵懒的坐在竹椅上,对意春的话不置可否,唇角带着抹冷笑,并不言语。
意春又道:“姑娘,奴婢听说殿下未去太极宫,您若是让沈小姐过来,岂不让她……”
云楚换了个姿势,她身上穿的衣裳松散,这样一换动作露出半截光洁的小腿来,道:“让她怎么?”
“勾.引殿下吗?”
意春不语,但的确是这个意思。
“姑娘,您不怕吗,恩宠难得,沈小姐本就出身官宦,如今太后娘娘属意她,倘若殿下对她动了心思,那她嫁入东宫岂不水到渠成?”
云楚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好怕的,沈袖在京城待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里她有的是机会,可是呢?”
还不是让她这个后来者居上了。
言罢,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好啦,叫阿袖姐姐过来吧。”
云楚大多时候其实不会跟意春说太多,意春也难以揣测云楚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得沉默的按云楚的命令去办。
至少到目前为止,意春都不知道云楚讨好沈袖的缘由是什么。
在意春看来,讨好沈袖只能是为了将来沈袖嫁进东宫能指望着过往情意而对云楚好一些,可到时若是云楚得殿下恩宠,那可就全然不同了,沈袖不暗中对付他就算好的了。
等到沈袖过来的时候,云楚特地换了身衣裳,见到沈袖还是如同往常般热情。
丝毫没有因为昨天的忽视而对沈袖又半分埋怨,她兴冲冲上去迎接沈袖,道:“阿袖姐姐,我等你好久啦!”
沈袖以前来过东宫几趟,但多数都是随旁人一起来,毕竟她一个女子,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来东宫。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云楚住在东宫,那这不就是绝佳的借口吗。
沈袖同云楚并肩而立,嘴上在同她寒暄,目光其实不着痕迹的转了一圈。
云楚也没叫她失望,当即就问:“阿袖姐姐,你在找殿下吗?”
“殿下还在乘墨殿呢,阿袖姐姐要去找他吗?”
沈袖想见赫巡,可她自然不能表露的这么明显,道:“还是罢了。”
她命人将带过来的锦盒递给云楚,道:“这是我从特地从库中给你挑的夜明珠,楚楚可千万不要怪罪姐姐。”
云楚唇角笑意不减,沈袖在她眼里从来不是活人,自然不必谈什么介意与否。
她拉着沈袖进了花影阁,简单同沈袖寒暄两句,云楚便像是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阿袖姐姐,我有一事其实从昨日起就想告诉你。”
沈袖果真正色起来,她挥退左右,道:“是同殿下有关吗?”
云楚道:“也不尽然。”
云楚也没有多卖关子,她低声道:“我昨日不是先行离开了吗?其实我并没有走,我那时只是太过于无聊,到处转转罢了。”
“可这一转,竟叫我无意中听见了明珠同她哥哥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
云楚思索片刻,道:“他们一开始说的我听不太懂,说是什么长的像明夫人的少女,总是往明家送人什么的,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我最后听他们提及了你。”
云楚知道,沈袖对她谈不上多信任,所以必须先说一些可以求证的,最起码能查出蛛丝马迹的真事来,然后再去谈及那些无法求证的。
沈袖果真沉了脸色,面露怀疑道:“长得像明夫人?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明夫人极少露面,沈袖并未见过几回,大多都是远远的看一眼,只记得很美,具体如何早就忘了。
云楚盯着沈袖,缓声道:“好像是明珠还是苦于自己是个养女,她总是害怕那个不知存在与否的真正明家千金回来,届时她就一无所有。便恳求明誉帮她夺得太子妃的位子,只有这样即便有朝一日她不是明家养女,那也是未来皇后,还是大权在握。”
沈袖闻言面色不虞,一时并未出声。
如果云楚先前说的是真的,那后面其实不无道理,依着明珠的性子,确实会做出这种事来。
不仅如此,明珠为人向来狠绝,宁州水灾一过,若是顺利的话选她为太子妃一事会被再提,明珠想夺她的位,无非只有两种方法。
其一,利用明家权势,光明正大的站太子一党,可她到底不是嫡出,没有血统,这般结姻关系也不会牢靠,不如她沈袖。
她是宁扬侯府嫡女,家中不抵明家,但她是是嫡出正统,这京中没有比她再合适的人。
其二,让她当不了太子妃。
而如何让她当不了,这其中有多少腌臜手段可就不得而知了。
云楚晃了晃沈袖的手臂,漂亮的脸蛋上尽是担忧,道:“我听闻明珠家里特别厉害,可怎么办呀阿袖姐姐。”
沈袖对于明珠的态度一直都是退让,但她其实并不是怕明珠,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
可是如今看来,她若是想当太子妃,就必须解决掉明珠这个麻烦。
藏了心事,沈袖对云楚的态度就敷衍了起来,直到云楚同她道:“午时了,等下殿下可能会过来!阿袖姐姐你要不要准备一下。”
沈袖心中一喜,道:“真的?”
言罢她又觉得不对:“殿下为何会来你这里?”
云楚随口胡扯道:“我之前因为救他受过伤,身体不大好,殿下在东宫时得空就兴许会过来看看。”
“方才我知道你要过来,特地同人打听了殿下的意思,殿下道忙完就会过来看看。”
沈袖果真兴奋起来,云楚见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她是最看不上蠢货的了,尤其是这种让一个男人掌控自己喜怒哀乐的人。
赫巡走过来时,远远的瞧见云楚正站在门口等他,不由心道这小姑娘也太主动了,他还没去,就这么期待他过来了。
直到他又往前两步,看见了现在云楚旁边的沈袖。
雪安适时道:“殿下,沈姑娘是一个时辰前过来的,说是来找云姑娘。”
赫巡抿了抿唇,脸色冷了一些,多少不太高兴。
等到赫巡走到,沈袖福了福身子,娇怯的给赫巡请安,云楚也学着沈袖的模样的给赫巡请安。
赫巡的目光从云楚身上扫过,这才道:“不必多礼。”
沈袖自然而然的将云楚挤在一旁,自己站在赫巡身边道:“殿下,臣女听闻你南巡出了些意外,不知殿下伤可好些了?”
赫巡看着低着头走在一旁的云楚,随口道:“已无大碍。”
沈袖闻言弯了弯唇角,道:“殿下,我父亲上回还道家中藏了根几百年的人参,想找个机会送东宫来,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赫巡其实非常不喜这些往来问候,但他仍没有驳沈袖的面子,道:“谢沈姑娘美意,只是确实不需要,莫要再麻烦。”
沈袖掩唇笑了笑,半是亲昵半是调笑的道:“殿下你怎么还同往常般,拒绝人时连理由就不编一下。”
“……”
沈袖离赫巡越来越近,两人衣袖几乎擦在一起,沈袖又道:“不过如今你我都已非从前,再不能同之前那般要好了,确是要注意一些。”
赫巡蹙眉,不动声色的同沈袖拉开距离,他记得自己跟沈袖从来都没有“要好”过,这般说的就像是他是在故意避嫌一般。
正要撇清关系时,赫巡下意识看向云楚,心道依着这小姑娘,恐怕还要解释半天,然后让自己哄好一会。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云楚仍然老老实实待在一旁,她正低着头走在石径边,用脚尖饶有兴趣的去踢旁边绿地冒出来的花。
像没有听见沈袖的话,也像是听见了但是并不在意。
一开始赫巡以为云楚这样是因为有外人在,所以她在收敛。
他此前没有跟别人处于这样的关系过,以至于让他在这一瞬间迷惑起来,就算是刻意收敛的话会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殿下?”
直到沈袖提醒,赫巡才回过神来,不管云楚有没有听见,他都还是毫不留情道:“从前孤与姑娘似乎也没什么交集。”
沈袖神色一僵,红唇微抿,道:“殿下……”
赫巡顿住脚步,沈袖也跟着赫巡停了下来,只见赫巡沉声叫了一声:“云楚。”
云楚抬头,如今的站位显得云楚像一个局外人,赫巡却觉得云楚一点也不生气,她甚至还道:“怎么啦殿下?”
赫巡心头一哽,道:“你在干什么?”
云楚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小花,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她又抬头看了看赫巡,半天没说出话来。
赫巡的脸色很不好看,就连沈袖都感受到了,她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云楚哪里惹得赫巡不开心了,下意识想要呵斥云楚,可思及自己日后还有用她,便又闭了嘴。
赫巡道:“过来。”
云楚不知这大少爷想干什么,她可不能让沈袖看出来赫巡已经迷她迷的无法自拔,她便看了看沈袖,暗示赫巡道:“殿下,民女在踢草。”
民女?
赫巡眉头越皱越深,大有下一瞬就要质问的架势,云楚见状灵机一动,不管不顾的连忙道:“阿袖姐姐!殿下又要罚我了。”
“……”
这种把阻止赫巡罚她的请求抛给她,竟微妙的满足了沈袖某种心理,好像是原来在云楚眼里,自己是可以管住赫巡一般。
话已至此,沈袖便顺势道:“殿下息怒,楚楚她好歹是您的救命恩人,您且别跟她计较。”
云楚可怜巴巴的看向赫巡,乞求他配合自己。
赫巡竟诡异的看懂了她的请求。
虽说之前他是告诉过云楚,在旁人面前要收敛,可也不至于收敛成这般,好似他平常多苛待她一般。
赫巡气的懒得说话,不再看她。
云楚便道:“多谢殿下,多谢阿袖姐姐。”
云楚这样一说,沈袖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自己的劝阻起了作用,她刚要开口问赫巡是否用膳,赫巡便道:“那沈姑娘就先在这里,孤这边还有要事要处理,先不叨扰了。”
言罢,赫巡又扫了眼云楚,云楚却一直看着沈袖,他越发气不过,然后直接转了身。
也就是在这时,沈袖看见了赫巡脖颈上那片红痕。
在他的喉结左侧,于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只是方才她注意力都在如何更好的展现自己身上,又加一直走在赫巡的右侧,这才没有看见。
她虽未曾出阁,可也算了解一些,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了那时什么痕迹。
原本温柔的神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云楚站在沈袖身后,双手背在身后,姿态悠闲的看着沈袖骤变的脸色。
等到欣赏够了,云楚才走上前,关切的问:“阿袖姐姐,怎么了?”
沈袖却忽然推了云楚一把,云楚一时不查,差点被推倒在地。
“为什么不告诉我!”
云楚垂眸时眸中划过几分狠戾,纤细的五指并拢复又松开,再抬眼时眸中已然只剩委屈:“阿袖姐姐。”
沈袖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她耐着性子又扶了一把云楚,然后同她道歉,道:“对不起楚楚,我方才……”
云楚连忙道:“我理解的。”
沈袖抓紧云楚的衣袖,一双美眸中尽是慌乱:“殿下心中有人了,是吗?”
云楚弯起唇角,显得温和,她拍了拍沈袖的手臂,道:“应该没有。”
“那他脖子上那块痕迹——”
云楚道:“是昨日殿下从太后娘娘的寿宴上回来便有的,我也不知是怎么弄的。”
顿了顿,又猜测道:“殿下年岁也不小了,房中又无人,兴许是进宫时受了哪个狐媚子的勾.引。”
沈袖摇了摇头,根本无法接受,她允许赫巡对她冷漠,因为赫巡高高在上,她得不到,别人都得不到。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急切道:“是谁?不可能,殿下不是这般随意的人,他怎么可能……”
可不管沈袖再怎么试图去欺骗自己,那片诉说着暧昧的红痕就摆在她的面前。
云楚静静看着沈袖仿佛天塌了一般的模样,小巧的红唇张合:“阿袖姐姐,会不会是明珠呢?”
这个猜测其实毫无根据,可是对于此刻的沈袖而言,这样的引导无疑就像是一滴墨混入清水——
“……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