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带潘嘉去的那个酒吧叫做“邂逅”,海城有名的gaybar。
他们去得太早,舞池都还没热起来。有驻唱歌手正在台上唱摇滚,很是吵闹。
酒吧里很暗,陆洋轻车熟路地将潘嘉引到吧台边坐下。他给自己点了杯鸡尾酒,潘嘉则点了最烈的伏特加,坐在吧台边一杯接着一杯,把伏特加当啤酒一样往嘴里灌。
陆洋冷眼旁观,并不阻止他这种自虐式的喝法,手指紧扣着酒杯的细颈,目光落在远处形形色色的人群里,却并不聚焦。
不时有男人想过来搭讪,都被陆洋这副拒人千里的形容吓退了。
他看起来就像个冷血杀手,奉命今晚要在这家酒吧杀一个人,正在人群里搜寻他的猎物。
偏偏潘嘉酒量差得要死,很快就醉眼迷离,感觉不到四周气氛的变化,反而开始扒拉陆洋的肩膀,大着舌头问:
“你怎么不问我,为……为什么失恋,啊?”
陆洋这才扭头看他:“为什么?”
“我问了你才问,真……真特么没劲。”潘嘉很烦躁地一挥手,然后捂着脸呜呜哭起来,“因为……因为我跟远远告白失败了。”
“哦,”陆洋淡淡地说:“原来你喜欢他啊。”
“看不出来吗?”潘嘉打了个酒嗝,声音沉闷地从指缝间泄出来,“看来我藏得很好啊,应该……应该再多藏一会的。”
“没用。”陆洋端起酒杯啜饮了一口,“他不会喜欢你的。”
“可老子喜欢他喜欢得快疯了!”潘嘉忽然把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红着眼大吼:“从看见他第一眼,我就看上他了!他凭什么看不上老子?凭什么!”
玻璃渣在地板上溅得四散,周围人纷纷看过来,正在擦拭玻璃杯的酒保面色不善:“你朋友?神经病啊?”
“抱歉,我们会赔的。”陆洋掏出一张vip卡放在桌上,朝酒保推过去,“给他换个杯子,谢谢。”
酒保接过卡,冲潘嘉翻了个白眼,转身拿了个新酒杯,重重放在他面前。潘嘉瘫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神经质般重复着:“说句喜欢我好不好?离开你我会死的。”
“别把自己说得像个情圣一样。”陆洋语气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还不是马上要和别人订婚了。”
潘嘉一愣,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忽然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紧接着又是一巴掌,然后抱住头,沮丧至极地喊:
“都怪我!我……我没远远那么有本事,离开他老子还能活得那么好。离了……离了我老子,我就什么都不是!所以我根本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能去和一个我不爱的女人结婚。”
陆洋不紧不慢地摇晃着酒杯,语气讽刺:“可我听人说,你有个国家级的摄影大奖。明明有才华,就从来没想过靠自己去开创事业吗?”
“你说那个奖?”潘嘉慢慢放下手,迷茫地抬头看向陆洋,“那个比赛……我也是为了远远才去参加的。”
仿佛忽然陷入什么很美好的回忆,他整个人都从那种醉酒后狂躁的状态中平复下来,缓缓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喃喃地说:
“后来那个比赛,我拿了特等奖。领奖的时候,是我第一次看见远远用那种眼神看我,欣赏?鼓励?我也形容不出来。反正,如果他能再那样看我一次,让我干什么都乐意。”
潘嘉趴在桌子上,用手指去触碰彩灯投射在玻璃杯上五彩斑斓的光,笑容发痴:“因为可能从那一刻开始,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在他没留意的地方,陆洋的手臂上已青筋毕现,手掌渐渐攥紧成拳,眼下汹涌的恨意呼之欲出。偏偏潘嘉这时候还不知死活地问:
“喂,我问你,你们画漫画的时候,如果一个角色看另一个角色的眼神变了,感情是不是也该跟着转折了?”
陆洋感觉指甲已经掐进掌心里,借着那点痛感,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单这一点不好判断,能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
潘嘉“哦”了一声,又仰头灌了口酒,然后盯着天花板,双目失焦:
“我跟远远……从高中就认识了。
“那时候他不像现在这么可爱,冷得很,还不爱搭理人。我很看不惯他那个德性,觉得不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吗?能在这所学校念书的,谁还没点钱啊?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很早就跟家里闹翻了,而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
“高考之后,他考进了全国最好的音大念书,我靠家里安排出国留学,但一直在网上关注他。
“后天有一天,我在他们学校官网上看到了全国青年摄影大赛的通知,远远因为之前拿过奖,被邀请做评委之一。我想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就也投了作品参赛。
“再后来,他亲手给我颁奖,我就趁机告诉他,我们是高中同学。可你猜怎么着?他根本就不记得高中还有我这么一号人。拜托,虽然他是大家心中的钢琴王子,可我高中明明也是篮球场上的风云人物啊!”
说这些往事的时候,潘嘉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旁边有听故事的人跟着一起瞎起哄,要他继续讲下去,还有人说要看他获奖又定情的那部作品。
夹杂在起哄声中,陆洋也不动声色地问:
“能给我也看看吗?我真的很好奇,能拿特等奖的作品,究竟是怎么拍出来的?”
提到这部分,潘嘉却含糊其词起来:“好汉那个……不提当年勇。不提这个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你当然不敢提。
陆洋冷冷地跟他碰杯,仰头将杯中残存的酒液一饮而尽,借此来掩饰心中忽然暴涨的怒意。
因为那部作品,根本就是你从我这里偷来的。
酒又喝过几轮,潘嘉醉得不省人事,直接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小呼噜。陆洋都打算掏卡结账了,他却忽然又直挺挺坐起来。
“怎么了?”
“嘘,你听。”潘嘉疑惑地四处张望,“是远远在唱歌吗?”
陆洋凝神分辨,空气中果然有暧昧而空灵的歌声隐隐传来,舞台上,一个穿着白底蓝花衬衫的男孩正抱着吉他动情地唱歌,唱的是夏远很早之前写的那首《小偷》。
他刚要告诉潘嘉你听错了,一扭头,人却不在原地了。再一看,潘嘉已经像猴子一样窜到台上去了,对着男孩不停鼓掌:“太好听了!太好听了!”
那主唱被他夸得都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把一首歌唱完,然后才问:“这位先生,你也喜欢夏远的歌吗?”
潘嘉用力点头,一把抓过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喊:“夏远,我喜欢你!”
“看来你也是我男神的粉丝啊。”那主唱笑出了两颗小虎牙,随手拿起身边的白兰地,朝全场遥遥一敬,“敬夏远!”
全场男人齐齐举杯:“敬夏远!”
底下还有人大声起哄:“奥利,遇到知音了,没点表示可不行啊。”
于是那主唱轻轻拍拍手,倾身对着话筒说:“今晚我请客,在场的,谁上台来唱一首夏远的歌,酒水全免。先说好,不许重复。”
要做到不重复其实很简单,因为在做声优之前,夏远一直是个高产的歌手。
立刻有人上台来抢麦克风。那主唱很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步跳下舞台,潘嘉则像个背后灵似的跟随其后,紧紧黏了上去。
旁边酒保递过来一条毛巾,主唱单手接过,边擦手边问:
“你觉得夏远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潘嘉无意识地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主唱认真想了想,“我觉得他是个无论想做什么,都能做到极致的人。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类人。既然你也喜欢夏远,我们就是朋友了。”
潘嘉脑袋还晕着,对方说了一串话,他只听清了“朋友”二字,于是用力地点点头。
远远,让我做你的男朋友,行不行?
“今晚要一起吗?”那主唱歪着头挑逗,“just for one night”
不知是谁先欺身上前,反正等别人发现并开始吹口哨的时候,两人已经抱在一起吻得很动情,有团火从一方烧到另一方的身上,愈演愈烈。
陆洋站在不远处,刚好将那一幕尽收眼底。
他掏出手机,把它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