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这句话，直接将谢星文钉死在了原地。
从业十年来，谢星文一直认为，自己跟那些商业化的声优不同。在他心里，配音并不只是一份谋生的职业，而是艺术，是值得终身追求的事业。
所以谢星文之前从来不盲目跟风所谓大ip，只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台本。这些年下来，也积累了不错的口碑。
可是……可是他眼下实在太缺钱了。如果能当选《玄猫》的男主角，他的债务危机就有救了。
至于艺术，那是有钱人才配谈的东西。沦落到这个地步，他竟然还能说出“真正的艺术家”那样的话，实在太愚蠢了。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谢星文放软了语气，几乎是在哀求，“求您给我个试音的机会吧。我认真揣摩过张牧羊这个角色，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陆洋无情地摇摇头，“林昊还在等我，先走一步。”
他说走就走。谢星文想挽留，却拉不下脸来纠缠，追了几步，见对方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得放弃，转身狠狠踹了脚墙。
他踹的，正好是夏远藏身的那面墙。夏远没办法，只好从墙后走出来，硬着头皮打招呼：
“谢前辈，好巧。”
“夏远？”谢星文惊骇地瞪大眼睛，面色不善，“你都听见了？”
“没有。”夏远下意识否认，随即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谢前辈，您的脸怎么了？”
不过三天不见，谢星文却憔悴了不少，眼窝乌青，像是被人打了。虽然精心掩盖，却还是十分明显。
“没事。”他慌忙捂住脸，警惕地看着夏远，“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不是，当然不是，”夏远犹豫几秒，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我只是想告诉您，我背后没有什么人，也绝不会做什么小动作。请您不要相信谣言，也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谢星文冷笑一声。
夏远接着说：“我一直都很敬重您。所以这次跟《玄猫》合作的机会，我也希望能跟您公平竞争，一切靠实力说话。无论最后是谁说服了作者，都不要记恨对方。”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希望以后能跟前辈有合作的机会。再会。”
谢星文不说话，一直似笑非笑，怎么看怎么嘲讽。夏远心知多说无益，于是冲他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夏远一直想着陆洋说的那番话，越想越觉得最关键的，应该是最后那句：
你不是真心喜欢我的作品。
这是陆洋拒绝谢星文的理由，大概也是他拒绝林昊的理由。
他们不是，可我是真心的啊。虽然你这个人狗了点，但你的所有作品，我都非常喜欢。
夏远暗想。
现在陆洋不同意合作，是因为对他有误会。那只要找个机会把误会消除掉，陆洋就没理由拒绝了。
机会，机会菌你在哪里……
夏远回到包厢时，陆洋已经回去了，正在听林昊阐述他对于张牧羊一角的理解。
“虽然张牧羊一直在游戏人间，但比起浪荡子，他更像是游侠。只要有机会，就会匡扶正义，惩奸除恶……”
听到夏远进来，陆洋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夏远甚至没察觉到，直接回到座位上坐好，剥了个虾放进口中。
他之前查过，知道这家店的白灼虾是一绝。如今一尝，果然清甜。虾肉一入口，淋漓汁水立刻在唇舌间中爆开，十分鲜美。
夏远往嘴里塞第二个虾的时候，一抬眼，发觉陆洋正定定盯着他嘴唇瞧。他眨巴眨巴眼，示意“你瞅啥”，就听见陆洋抛过来一个问题：
“不知道夏先生怎么看这个角色？”
林昊也扭过头来，含笑看着他：“是啊，小远，你也来说说。”
此情此景，像极了中学时代上课偷吃东西，却遇到老师点名提问了。
夏远赶紧把虾肉吞下去，想了想，说：
“我觉得他上辈子过得太苦了，这辈子当一只小猫，在唐宫里自由自在地活，没什么不好的。”
“可他明知道改变不了历史，却没有选择置身事外。每逢大事，便以游戏的方式提醒玄宗，到头来，连玄宗都戏称他为自己的猫师父……”
张牧羊前世是一名考古学家，为保护文物，在唐皇的地宫中被盗墓贼杀害，死在陪葬的猫尸旁。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奶猫，还是杨贵妃最宠爱的波斯猫生的小猫，从此过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
他是规矩森严的唐宫里最自由的存在，比李白更潇洒。他可以随便爬上贵妃榻睡觉，跟皇后养的狮子狗打架，还时不时召集大臣家里的猫一起开会，搜集各方情报，俨然成了猫中帝王。
这种放肆快意的生活，让很多人羡慕不已，也是《玄猫》爆火的原因之一。
夏远讲的过程中，陆洋给自己也剥了个虾吃。夏远看得清楚，他剥开粉肉的手指修长如劲竹，一看就适合握画笔，也适合握刀。
这双手在抚摸大妞的时候，一定也非常温柔吧。
这么一走神，思绪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夏远很快说了结论：“这种张力，正是张牧羊最吸引我的地方。”
“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来之前恶补的吧？”陆洋拿纸巾擦了擦嘴，“不过你对他的理解太片面了。你之前养过猫吗？”
“没有。”夏远实话实说，“但我小时候的邻居养过，所以我会学猫叫。你要听吗？”
陆洋眼神一凝。
“是，小远的模仿天赋可是一绝。”林昊笑着说，“陆洋，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读者有不同于作者的理解，很正常。”
陆洋一挑眉：“读者可以有不同理解，但作为诠释他的人，你应该比作者本人还要了解这个角色。如果连你都不了解角色，他还怎么借你的声音活过来？”
林昊被噎了一下，立刻纠正：“这是两码事。”
陆洋又说：
“林昊，你来找了我几次，我看得见你的诚意。但我暂时还不打算开放版权。好作品那么多，你何必非要在我身上吊死呢？”
“本子是不少，可顶尖的就那几个，谁不想要最好的？”林昊苦笑一声，“算了，劝不动你。等你什么时候打算拍广播剧了，一定联系我。我敢保证，不会有比少昊纪更有诚意的合作方。”
两人握了握手，陆洋还有事，先离开了。林昊松了领带，脱掉外套扔在旁边座椅上，走到夏远身边。
“总是碰钉子。”他叹了口气，“陆洋这人就是这样，脾气古怪，有点清高。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会。”夏远摇摇头，“昊哥，你对他了解多吗？”
“不多，他这人很低调，除了名字外，我对他一无所知。”林昊往椅背上一靠，手搭在脑后，“漫画家很多都这样，深居简出，轻易不露脸的。”
他又说：“说实话，你们室长肯放你来，我还挺意外的。他没让你给我捣乱，我就更意外了。”
“其实胖哥让我给你捣乱来着。”夏远不好意思地说，“可陆洋这次拒绝你，是因为我。我怎么也不能再给你捣乱了。”
林昊轻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似乎十分疲惫。夏远想他奔波一天，肯定需要休息，于是不再打扰，转身轻轻滑开手机。
打开微博，就发现远海刚刚回复了他。
“想去远海捞虾：阿伟，你今天可太棒了！为我们活动的推广出了大力！”
“阿伟乱葬岗：可我被群嘲了。枯萎jpg”
“想去远海捞虾：那是你还小，还需要历练。如果小小年纪就被捧得老高，那才是坏事。对了，喵哥最近有给基地拍个真人秀的打算，打算招募有影响力的主播一起参加。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报名。”
“阿伟乱葬岗：真的吗？！！”
“想去远海捞虾：当然！这可是独家消息，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阿伟乱葬岗：那喵爷这周末会去基地吗？”
“想去远海捞虾：会啊，每周天基地都有义工活动，他基本都会去。明天没事也会去的。”
“阿伟乱葬岗：远海，我可太谢谢你了！”
夏远早就打定主意，要在海城多留几天，找机会跟陆洋多接触几次。就算没办法说服他开放授权，好歹也要消除他对自己的偏见。
正想找机会，机会这不就来了。
夏远翻出海城领养日的微博，找到义工活动的参与方式，报了名加入明天的铲屎小分队。上面说让他留意短信，以短信通知的“报名成功”为准。
很快，手机震动了一声，显示一条短信进来。夏远暗叹这个组织的效率这么高，拿起一看，却愣了一下。
发信人不是领养日，而是个四年没联系过的人。
“xr：小幺，这周末有空吗？爸爸叫你回家吃饭。”
——
周末的海滨浴场，热闹得就像下饺子一样。
陆洋离开餐厅后，直接把车开到了这里。
习习海风吹进车窗，他坐在车内，看着海滩上嬉闹的人群发了会呆。然后打开车载音响，调出了他刚刚声称“还凑合”的音频。
音频紧接着上次中断的地方，正在播《塞壬》里那场精彩绝伦的斗歌会。听得次数多了，陆洋已经几乎能背下里面的每句台词。
可惜念台词的人，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
陆洋无声地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备忘录，翻出心理医生给他的那份《回避依恋型人格攻略之学做完美恋人》。
第一条明明白白写着：
初次见面，切忌太过热情，适度冷淡可以勾起他对你的新鲜感与好奇心。
适度冷淡，我做得对吗？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理由啊。为什么感觉不太对劲？
陆洋有点苦恼。
看来下次见面，还得在适度冷淡的基础上，想办法给人留个好印象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