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汤和药, 晏承书已经不再有任何摄入了。
赵景巍变着法子让厨房做些可口饭菜,甚至让康宇到民间去找那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食物,哪怕能让晏承书多吃一口呢。
第四次夜里从长廊抱起晏承书的时候, 他比起第一次又轻了许多。赵景巍近乎贪婪地打量晏承书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和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
毫无征兆的,他觉得他好像要失去他了。
他在晏承书床前坐了很久很久。
幼时浑浑噩噩, 家中遭逢大难,父辈兄长接连死去, 昔日斗鸡遛狗的京城一霸于动乱中接手镇远军,用铁血手腕和自己的悍不畏死换来镇远军的服从,赵景巍从未有过如今日一般的茫然过。
先前沾沾自喜中秋一起出宫的诺言, 放在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晏承书临终道别的仪式。
赵景巍像是一座压抑的活火山,强迫自己在朝堂上冷静听着他的肱股之臣阐述科举之事的进度,待下朝, 迫不及待当着所有人的面留住柏溪。
群臣习以为常, 柏溪向来是最受帝王恩宠的一个, 留下来商量国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暗地里羡慕柏溪的好运气,有柏国忠那样的父亲帮忙铺路, 现在可以说是平步青云。能让帝王信任的人不多, 他就是其中一个, 这次商谈, 君臣感情必定更进一步。
柏溪沐浴着歆羡的目光, 却仿佛在被人指指点点, 脸色苍白,行尸走肉一般走向御书房。
真实情况和群臣所想完全相悖。
柏溪刚到御书房便被赵景巍揪住了衣领,赵景巍双目猩红, 瞪着他像是在看最恨的敌人。
柏溪手指一瞬间痉挛, 那一瞬间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满目仓皇:“他怎么了?”
“你最好祈祷他没事!”赵景巍喘着粗气甩开柏溪,大步朝晏承书寝宫的方向过去:“跟我去见他。”
“他到底怎么了?”柏溪匆匆跟上,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便顺势换成小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穿着板正朝服这样跑着有多滑稽,他心头恐慌,怕有超出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你告诉我!”
大步走在前头的赵景巍回头眼里是决绝的恨意:“你何不亲眼看看?”
柏溪心凉了半截,脚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下去都感觉不到实处。
中秋将至,所有工作都已经在前期推进得差不多了,赵景巍又没有在宫内大搞宴席的习惯,一切从简,各回各家,所以这次的早朝基本没什么事,散得很早,午后也没什么事。
走到晏承书殿外的时候,红珠禀报,他才刚刚起床。
柏溪急切的脚步在靠近殿外的时候便慢了下来,不止他,赵景巍也一样,两个大男人踌躇站在殿外,直到红书提着食盒进去。
赵景巍默不作声跟在红书后面,连带着柏溪一起,像两个可笑的贼,一个穿着明黄龙袍,一个穿着绯色一品官员朝服,瑟缩在晏承书殿内的屏风后面。
柏溪心头不安,匆忙将视线落到殿内,才看见晏承书比起两日前瘦削得多的脸颊。他不可置信地打量,才发现不只是脸颊,原本合身的衣服已经宽松了许多,他站在那里,便觉形销骨立。
明明才两日不见,晏承书竟然消瘦成这样!
柏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
晏承书如前两日一般,看着丰盛到一桌差点没摆下的美食,Www.52GGd21格格党m眼泪直往心里掉:“你说我那么冲动干什么,赵景巍已经整整两天没来蹲着我喝药了,现在伙食多好啊,我一口都吃不下,我何必呢,再这样下去我要美食PTSD了。”
系统吭哧吭哧过来贴贴。
晏承书朝红书露出一个歉意地笑:“麻烦你又端来这许多。”
他不知道微微仰起的苍白笑容有多么让人心疼,红书眼眶一红,连连摇头:“公子,你多少吃点吧,红书不麻烦,只希望公子能吃一口。”
晏承书脸上的笑容僵住。
道理都懂,但是他现在吃这些真有种吃科技与狠活儿的膈应感觉啊,硬吃是真想吐。
红书一个半大小姑娘委屈巴巴在他面前哭,他又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瞄了一眼早餐里的菜色,咬牙还是夹了一块绿油油的莴笋。
鲜嫩饱满的莴笋在嘴里流淌出带有清香气息的汁水,晏承书面色立马扭曲。
就那么一下,鼻尖闻到了莴笋清香的气息,可是嘴里还是什么反馈都没有。
失去味觉的感觉和纯粹的白味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他还能闻到食物的香气。
以前有人做过一个有趣的游戏,闭上眼睛捏着鼻子吃香蕉,你会怀疑自己吃的到底是不是香蕉。
晏承书现在的情况类似又不近相似,大致情况是,能闻到香蕉味道,眼睛反馈给脑子的也是香蕉,但是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的身体受到了欺骗,开始疯狂抗拒欺骗它的东西。就像是普通人吃炸鸡的时候,一口咬下去,嘴里反馈的却是菠萝的味道,流淌着酸酸甜甜的汁水。
晏承书好险没有当着红书的面呕出来,只是脸色更加青白,吓得红书不敢再让他吃东西。
那一桌子餐食很快被推下去,晏承书目送红书离开,视线收回,落回在自己的手指上:“统子你看我的手,细得要成鸡爪子了,我这是心里有数所以心态也还好,那些厌食症的人得有多苦啊。”
“呜呜呜晏晏你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系统有些心疼:“要不然咱们直接结束这个世界吧。”
它抽空看了一眼分数:“还差六分,下个世界一下就能刷起来,现在没必要,咱们回去吃好吃的。”
晏承书还在打量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统子,信守诺言是一个良好品质,最好是人人都能有。”
窗框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洒落在他身上,不论是素白衣袍还是他苍白的肌肤都折射出莹莹的光,他放在阳光下的手指细瘦到近乎透明,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
柏溪惶然后退半步,哑声呢喃:“他……”
赵景巍下颌线骤然紧绷,翻身上前,捂住他的嘴巴,眼神冷厉,警告他不准发出声音。
他的动作太大,龙袍累赘的宽袍大袖不小心撞到屏风上,在两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绘着花鸟的屏风悄无声息倒下,直到落地,才发出重物坠落的声音。
晏承书前一秒还在看皮包骨的手指,下一秒,立在门口前面的屏风像电视剧慢动作那样缓慢倒下,赵景巍一身明黄,霸道冷厉地揽着柏溪。
听到声音后,两双惊恐的眼睛看向晏承书。
晏承书:“……”哇哦。
“你们……”晏承书突然懂了某知名音乐人为什么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