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清风苑的路上,两人一路没话,马车摇摇晃晃,车内静谧非常,只听得见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偶尔一两声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不知过了多久,暮星尘终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向潇莫寒所坐的方向投去了目光。
眼前的俊脸还是一如往昔让人移不开眼,只是比以往成熟了些,看起来更有男人气质了些,毕竟五年前的潇漠寒还只有十多岁,尚未完全长开。
而五年过去,街巷如故,草木如昔,唯有人再不似从前,看着熟悉的街景,暮星尘一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其实此次暮星尘是抱着必死的心回来的,前有家仇,后有商行君,再加上还有潜伏在暗处的敌人,他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也就从未想过再同潇漠寒有什么羁绊,可这一刻,动摇了,贪心了,同时一种可怕的想法也在脑中徘徊,这一切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一场梦,包括从焉耆回到北凛,不然怎么会这般不真实,毕竟他回来不过短短几天,就……
潇漠寒闭眼假寐,根本没发现暮星尘的偷瞄,于是他更大胆了,目光直直的放到了那一张冷漠的俊脸上。
晓是此刻他都没弄明白,他怎么就会坐到了潇漠寒的马车上,怎么就会迷迷糊糊签了那封荒谬的契约书,怎么就…
他实在不敢相信他此生竟然还能同潇漠寒扯上关系。
暮星尘原本计划的很好,北凛提出的条件是三年,而这三年已足够他查出当年的真相,待三年期满,他便送商行君回焉耆,而自己则留下来了解暮家的恩怨,父母阿姐所受之冤屈,这些年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所以便是拼了命他也会替暮家平反,可如今……
天地辽远,心念之人却就在身边,睁眼可见,触手可及,他突然有些舍不得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潇漠寒睁眼。
暮星尘看了眼潇漠寒,挠了挠头,道“那,那我走了。”
潇漠寒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知晓他的性子,暮星尘没有自讨没趣,便自行下了马车。
帘子合上,听着外间的动静,潇漠寒又再次闭上了眼,直到帘子再次被人从外面掀起。
“你…要进去喝杯茶吗?”
潇漠寒睁眼,看着手掀帘子脑袋往里面探的人微怔,某些记忆如死水复活。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动作,甚至连邀请词都与当年如出一辙。
十七岁那年,新皇登位,大赦天下,也是那一年,潇漠寒第一次走出冷宫。
潇漠寒记得那天天很冷,下着雪,宫墙瓦片早已被大雪覆盖,他穿的衣不蔽体破破烂烂,若不是他从那里出来,恐怕没有人知道他便是那个当年一出生就被丢弃的皇子。
走在无尽的宫廊上,他就像个异类,连宫女太监都敢对他投来奚落鄙夷的目光。
通报的下人说他接下来应该去潇王府,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走,大家似乎见了他都绕着道走他更不知能去问谁了。
第一次抬头看着不一样的天空,潇漠寒却很迷茫,他看似得到了自由,却又不然。
漫无目的走,如同傀儡,接受着所有人的指点,但他却好像无关痛痒,因为他早已习惯。
来到一处池塘,他看着池中的鱼儿愣神,任凭寒风呼啸,他好像感觉不到,因为早已麻木,直到…
直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出现。
“哎,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潇漠寒迟钝着回头,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衣袍,束着高马尾的少年掀开帘子看着他的方向。
许是半天没得到他的回复,少年又道:“外面很冷哎,这里有火炉,你确定不要进来?”
潇漠寒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亭子里面的少年,如同异类。
“谁呀,小尘。”
“不知道,望着眼生,外面风大,阿姐你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后来,潇漠寒不知道是怎么迷迷糊糊就跟着少年进了亭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小尘,这是…”
潇漠寒抬眼看了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个衣着一袭粉色衣裙的年轻女孩,看衣着打扮应当是哪家的千金。
少年把他拉了坐到垫着软垫的石凳上,也不嫌脏,还把火炉往他这边挪了点,“我看他好像很饿,阿姐你那里可还有吃的?”
“有,出门时怕你饿特意给你带着的。”姑娘说着示意身旁的侍女拿出了食盒打开,放到了潇漠寒面前,“这是我自己做的,可能不太好吃,你莫嫌弃先将就一下,垫垫肚子。”
潇漠寒不为所动,他想看看这两人在搞什么鬼,可不一会手中就被强制塞进了一块糕点,“我阿姐手艺很好的,你快尝尝。”
潇漠寒被迫进入亭子被迫吃着甜腻的糕点,不知该作何应对,过了半天,他才想了个大概,这两人应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只是就在他迷迷糊糊想伸手去那第二块糕点时,亭子里的姑娘开口了,“你怎的穿成这般?”
潇漠寒眼神闪烁,收回了手,认命般的低下了头,可却听到姑娘又道:“可是与人打架了?”
好半响沉默后,身旁的少年道:“哎呀阿姐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人家都不敢吃了。”
“啊是吗,你快吃,我不问了。”姑娘说着站起了身来,拿过了侍女手中抱着的大氅,递到了潇漠寒面前,“这是我给我弟弟准备的,他嫌累赘,不穿,你先披上,这么冷的天别生病了。”
潇漠寒没动,眼看着身旁的少年接过大氅为他披上,心想,原来这两人竟是姐弟,原来姐弟之间竟是这般相处的。
白得了这么多的好意,潇漠寒本该高兴才是,毕竟从小到大,就像这般因为误会而产生的好意他也没有得过,可看着眼前笑意迎迎的姐弟二人,他却怎么也吃不下手中再次被塞入的糕点。
沉默片刻,他最终还是决定认命。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同别人说他的名字,“我叫潇漠寒。”
“潇…”果然,身后的的侍女听完捂着嘴退后了一大步,就像一路上走来遇到的那些人。
这才是他的命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驱逐,与其如此,他还不如回到冷宫,至少在那里不会接受这么多的冷眼。
他放下手中糕点,起身,脱下已被披热的大氅,任凭寒风刺骨,却听到身侧的少年道:“潇漠寒啊,挺好听的名字,我叫暮星尘,这是我姐姐,她叫暮婕儿。”
那一刻,潇漠寒抬眸,对上那双因为笑意而弯弯的眼沟,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认知,原来他的血也可以是热的。
从那之后,潇漠寒的生命中莫名其妙多出来了个叫暮星尘的人。
潇漠寒一开始很烦,暮星尘总是热烈那么热烈,热烈到他几乎招架不住,暮星尘说喜欢他,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之间也可以说喜欢。
于是那份没由来的烦闷变了质,自那以后潇漠寒开始有意无意的留意暮星尘的动向,暮星尘好友很多,总叫他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他很不喜欢那些场所,但为了防止暮星尘再去招惹别人,他每次都会跟着去。
暮星尘总说要和他在一起,他不知道在一起的定义是什么所以迟迟没回复。
直到某天,他发现暮星尘身边多了个说是相识多年的青梅竹马。
没由来的,他开始有些慌了,因为暮星尘对那个好友似乎也很照顾,就快要赶上他了。
于是,在那片梅园中,他答应了,后来也是在那片梅园中,他知道了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笑话。
戏谑玩笑般的语气,同之前嘲笑鄙夷他的那些人别无二致,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这短暂一生仅有的幸福不过是那人同好友的一个赌约。
暮星尘不是断袖,他本亦不是的,他本来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接受冷眼,接受嘲笑,他本可以做到心平气和接受那些不知由何而来的谩骂声的,可有一天突然有个人告诉他,受欺负了要打回去,被骂了要怼回去,难过了就要表现出来,因为那样才会有人疼。
只因同他说那番话的人是暮星尘,所以他信了,也确实,那两年间,虽嘴上不说,但他确实过得很不错,不错到想要不顾一切留住那份温暖,只可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道突兀的声音在寂静的街巷响起,迫使潇漠寒收回了思绪,只听他冷声道:“不了,回去早点休息,明日本王会派人来接你。”
听出潇漠寒言语中的疏离,暮星尘讪讪的点了点头,“好。”
暮星尘出府时是子时,由于来来回回绕了这么一大圈,进入清风苑时天已经差不多蒙蒙亮了。
担心误了潇漠寒的事,暮星尘交代了侍女辰时叫醒他,这才去睡。
一旁的侍女正是白日里被暮星尘扶了一把的小丫鬟,她低着头,暮星尘以为她没听见又嘱托了一番,“记住,辰时一到立马叫醒我。”
他说的像是在交代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侍女连连点头,“奴婢记住了。”
交代好一切后,暮星尘才松了口,拖着疲倦的身子进了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