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快救画!”
伴随着阵阵惊叫声,所有修复师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惜任何代价,先拯救文物。
文物高于一切。
这是刻进所有文物工作者骨子里执着,亦是灵魂里的信念。
在水即将泼上刹那。
危在旦夕之时——
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忽然从旁边斜斜地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大多数的茶水。
精美淡雅的大衣,被泼湿了大片,连带着垂在胸口的发丝,还有几根茶叶吸在布料上,看起来狼狈至极。
大家松一口气,连忙上前查看文物。
唐旖若手腕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刺疼的瞬间,眼神却无意般瞥向那幅古画。
几颗溅上去的水珠缓缓顺着残旧却修复完整的画芯,滚落。
没留下丝毫痕迹。
众人庆幸万分。
幸好抢救及时,加上有防护,古画完好无损。
馆长这才看向唐旖若,见她擦拭时微微皱着眉头,似是忍疼,关心问了句:“没受伤吧?”
唐旖若不在意地将手腕缩回袖子,微微笑道:“没事……”文物重要。
她声音低,还未说完,便被南稚惊叫声压了下去,“啊啊啊啊,这可是顾老师足足熬了整整一个月才完成的,光是为了找最契合的画纸,就跑了好多地方,幸好没毁,不然辛苦白白浪费,还要重新修补!”
大家注意力顷刻间被她吸引。
徐老望着自己手里那个水杯,懊恼不已,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绊倒?
见他动弹,南稚一惊一乍:“徐老慢点!我扶您,可千万别再摔了!”
徐老脸胀得通红,视线落在桌面上那副差点被他毁了的画,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远离了桌子,梗着脖子瞧画。
倒是顾星檀,站在不远处,将所有人此时的表情收入眼底,炽亮灯光下,女人侧颜极白,浸透着瓷质般的凉意,此时神色平静地看着人时,像是一尊精致冷漠的瓷娃娃。
片刻后。
她红唇才很慢很慢地牵起一个弧度,隐隐透着几分散漫的讽刺。
这边。
馆长念及古画未损,也不忍为难这样的老师傅,只赏罚分明地扣了工资。
让大家以后注意点。
当然。
顾星檀修复的这幅画,也尽数落入众人眼中。
无论细节还是整体,都无可挑剔。
完全不像是传说中有靠山空降博物馆的花瓶修复师顾星檀手下作品。
随遣安啧了声。
深深怀疑:不会是有人帮忙吧?
有这种心思的,不但他一个。
无论大家怎么想,顾星檀还是理所当然地继续霸占那间最大的修复室。
回去途中。
南稚心有余悸:“今天真是太巧了,差点您精心修复的画就被毁了。”
平时谁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又是拿水杯赏画,又是被绊倒,这连锁反应得多倒霉才遇到一块。
顾星檀把玩着温度冰凉的怀表,眼睫微微撩起,哼笑一声:“巧合吗?”
南稚懵了瞬,立刻听出顾老师语调中的意味深长,怒道:“他们太不讲武德了吧,为了赶您走,居然蓄意破坏文物?!”
顾星檀两只手插在大衣口袋,懒洋洋地踩过一条铺满了薄雪的小道,神态悠闲至极。
仿佛被针对的不是她本人。
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回击。
却听到南稚继续絮絮叨叨:
“幸好唐老师反应快,及时抢救下了您修复的那副画。”
“对了,刚才离开时,还听到有人说唐老师手腕撞了一大块淤青呢,但她刚才一声没吭。”
“没想到她人还不错。”
原本一直看唐旖若不顺眼的南稚,对她有点改观了。
想着,以后自己再也不在心里骂她‘假笑美人’了。
顾星檀顿了秒,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没错,唐老师反应奇快,堪比专业救画运动员。”
快到像是早有预料徐老会被绊倒。
没等南稚细细揣摩这句话。
修复室到了。
平时修复任务重,都来去匆匆。
今天交了画,顾星檀难得有心思驻足欣赏这间她待了短短几个月的修复室。
博物馆本体就是国家一级保护单位,所以他们工作的地方,其实都是古建筑,虽有修复,却保存非常完整。
这间修复室由于单独占据一个小院的缘故,很适合文物修复这种需要极度专注的工作。
尤其旁边就是后门,直通一条古色古香的巷子,进出也很方便。
这里曾经是国宝修复师檀桢卿老先生住过的地方,后来老先生隐退后,便一直保存下来,并未再对外打开。
今年突然开放,馆长的意思是,要留给能继承老先生衣钵的年轻人,当时所有年轻修复师都振奋不已,力图好好表现。
万万没想到。
他们内部竞争激烈,最后居然空降一个新人,直接占去,招呼都不打一声。
此时。
顾星檀仰头望着悬挂在门旁柱子的黑色牌匾,一行苍劲的金色毛笔字跃然而上——
【择一事,终一生。】
她定定看着那六个熟悉的大字,几秒后,才似是漫不经心迈进修复室,随手从抽屉里拿了一管药膏递给跟进来的南稚。
南稚:“???”
“去送给‘舍己为画’、英勇负伤的唐老师。”
而后便越过南稚,头也不回地离开修复室。
“哎,您去哪儿?”
顾星檀懒散地挥了挥手,纤细莹白的手腕从大衣露出一截,在白茫茫地雪中越发招摇:“辛苦一个月,去怡怡情。”
怡情?
南稚捏着药膏,望着顾老师纤细曼妙背影逐渐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
非常大胆地猜测:
怕不是怡得容公子!
……
好不容易熬夜加班完成了修复任务,顾星檀合理早退。
万万没想到。
竟然在门外小巷子,与馆长狭路相逢。
“星檀,你先等等。”
打算假装没看到的顾星檀,听到这声呼唤,只好乖乖停下。
第一句话就是,“馆长,你之前答应过我的,只要修复完一幅作品,就给我放半个月假的。”
提到修复作品。
馆长欣慰地看着这个自己老师亲自教出来的小姑娘,对她寄予厚望,笑意盈盈:“给你放一个月假,不用修新画。”
还有这种好事?
顾星檀生动漂亮的眼眸转了转,表情怀疑。
这种不压榨员工,还带薪休假的上司,是什么品种的极品圣母?
果然——
下一刻,馆长把目的说出来:让她去网络直播、宣传修复文化。
“隔壁央博在网络直播爆火,粉丝都快百万了!咱们也得跟上。”
“免得以后年轻人都只知央博不知咱们国博!刚好,你前段时间不还上过什么‘热搜’?争取一个月,粉丝数超过央博。”
顾星檀望着这位把涨粉说得跟涨价一样轻松的馆长大人,沉默几秒,提议道:“要不我出钱,给您买个百万粉丝?”
馆长当没听到,笑眯眯道:“明天让人把账号发给你。”
“好好休假。”
顾星檀:“……”
半小时后。
小巷尽头的八宝阁迎来‘不速之客’。
恰逢周鹤聆要去听曲,于是把这位想‘怡情’的大小姐一同带走。
封闭许久,一朝解放,顾星檀直接在风雅场所喝起了酒。
站在周鹤聆旁边的小徒弟兼小助理虞青台忍不住强调:“顾小姐,这里是茶楼。”
顾星檀眼睫抬起,就着茶楼昏黄暗淡的光线,歪了歪头,用那双暗淡空间内格外冷艳的水眸望着他,随口问:“这间茶楼规定不能喝酒?”
虞青台被噎住:那倒没有。
周鹤聆却低笑了声:“去给她拿。”
顾星檀满意了:“这还差不多,比你那小徒弟懂事。”
不懂事的小徒弟虞青台气得想跺脚。
他哪里不懂事啦,分明是顾小姐,行事太随心所欲。
也是,若非性格相似,也不会跟他师父成为好朋友。
不知多久。
台上昆曲角儿登场,咿咿呀呀唱得没这根细胞的顾星檀头晕,纤白指尖漫不经心地捏着透明的酒杯,仿古灯影轻轻摇曳,折射出波光粼粼的美感。
两人俨然把茶楼当成了酒吧。
木质的桌面上,摆满了各种色彩斑斓的鸡尾酒。
不醉人,喝着解闷罢了。
周鹤聆嗤笑了声,忽然道:“小师妹,你还记得自己有个老公吧?”
“已婚少女跟未婚男人喝酒,你老公不生气?”
“老公?”
顾星檀指尖顿住。
难怪她总觉得自己忘记点什么。
每次闭关修画出来,这脑子就总得忘点事儿。
不过——
什么未婚男人。
顾星檀瞥了眼他那头比自己还长的乌发,颇有闲情逸致地抿了口酒:“这就见外了,我可一直把你可以当倾诉心事的好闺蜜。”
周鹤聆被她气笑了,从旁边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
旁边虞青台听得心惊胆战的,也就顾小姐敢跟师父开这种玩笑!
下一刻。
却见顾星檀不急不慢地以手心撑着桌面,站起身。
“去哪儿?”
顾星檀想起一出是一出,头也不回的走了:“干比喝酒更怡情的事儿。”
……
晚上十一点。
顾星檀回家之前还没醉,被夜风一吹,后劲儿慢慢上来了。
径自上楼。
没把管家嘱咐的‘先生有点发烧,已经休息了’放在心上。
她随手按开了吊灯,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又是近半个月没回来的主卧。
视线蓦地停在安静躺在大床上的睡美人、
不,睡美男。
结婚也快一年了,一起睡的时间十根手指都能数清。
而顾星檀还是第一次看到容怀宴睡着的样子。
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给影响到,容怀宴清隽眉心微微折起,灯光下,冷白如玉的腕骨下意识挡在眼皮。
几秒后。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男人重新放下手,坐起身望着门口那纤细慵懒的身影,素来清润好听的语调带点哑:“你回来了。”
顾星檀懒懒地嗯了声。
而后一步一步走近。
走得越近,发现他那张原本俊美如画的面容,此时带点病态的雪白,衬得短发漆黑如墨,大抵是发烧的缘故,唇色却充斥着饱满的艳丽。
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反而有种病美人的破碎感。
“看什么?”
容怀宴即便发着烧,神色依旧坦然至极,就那么靠在软枕上,回看她。
“看——”
顾星檀拉长了语调,带着点戏谑意味的话语在嗓子里缱绻,红唇一字一句溢出:
“吾夫甚美。”
少女一双含情眸凝视着人时,浸透着勾人的水色,眼尾泛着浅浅的胭脂色,是不自知的妩媚风情。
容怀宴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那双深幽却清冷的双眸微微挑起。
直到嗅到了她淡淡酒精气,夹杂着那清而飘渺的西府海棠香,交织成一股若即若离的靡丽暧昧气息。
他徐徐道:“你喝多了。”
顾星檀睫毛快速眨了几下,反驳:“我没有!”
今晚的容总是病弱小娇夫系,给顾星檀一种错觉,可以趁机反攻他。
想到这里,顾星檀胆子更大了,站在窗边,伸出一双纤细手臂用力抵着男人的肩膀,故意拖长了音:“多谢容总寻纸,小女子无以为报,以身相报……”
容怀宴听完这句话,似是没想到容太太喝醉了竟然是这种胆大包天的性子。
顺着她的力道靠在床头柜,低笑出声,映在薄夜里格外撩人:
“容太太,我今天发烧了,可能——”
“力不从心。”
容太太一听。
嚯。
容氏小变态这是示弱了啊!
想到他之前那么多花招。
必须趁他病,要他认输!
顾星檀眼睫下的视线扫过他‘力不从心’的位置,红唇忽而翘起戏谑弧度:“发烧了不更好,身体温度会升高,那里也是。”
她很认真地从医学角度出发——
身体不行,温度来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