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铱对纳尔星的很多地方都不甚满意。
随便揪一个很小的点, 在寒冷的地方,纳尔星也会卖烤红薯, 但是这些烤红薯和万铱记忆里的味道一点都不一样。
纳尔星的传统做法是先蒸熟, 再进烤炉转一小会,然后摆出去卖。
口感又湿又软。
那会儿万铱做完家教,正要翻墙回学校, 在路上遇见烤红薯大妈,大喜过望, 以为自己终于能吃到家乡的美食。
把身上为数不多的钱拿去买烤红薯, 红薯到手,正激动着, 一口下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把好吃东西做得难吃,才是真正的浪费食物!
吃到难吃烤红薯的万铱十分委屈,在又一个家教回来的路上, 又碰见同一位大妈时, 终于忍不住开口向大妈借烤炉。
她嘴甜,这种寒冬深夜也没什么生意, 好心大妈真的把烤炉借给她, 让她试着做记忆里的好吃烤红薯。
万铱在寒冷的冬夜蹲在街头四十分钟, 终于拿到一个记忆中的烤红薯。
外面裹着烤出来的焦糖, 又香又甜,还烫牙。
万铱把烤红薯分享给好心大妈, 本以为会出现一个经典的爽文桥段“在陌生地区复刻上辈子的家常美食,结果被惊为天人, 大家争先品尝, 然后迅速发家致富”。
结果好心大妈评价:一口吃下去, 得锤十下胸口。
就是说奥卡大区传统口味和她的口味真的相差太大了。
但是万铱真的很喜欢干一点、焦香扑鼻的烤红薯,于是她一个人捧着烤红薯,在浅白冷薄的路灯下,一边往回走一边吃。
好甜啊。
那一刻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不过万铱并不是一个容易内耗的人,过了那个夜晚,她就再也没想起那种令人心酸的甜意。
直到现在。
万铱蹭蹭手下柔韧的肉.体,只觉得滚烫的触感从手心传递上来,不由得满意地喟叹一声。
仇衍身上的气味和甜味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她还是从心底感觉到了一股漫溢上来的甜意。
有句话是命运的礼物总在暗中标好价格,蕴含着某种对命运绝对公平的暗示——有多少风光就有多少险恶。
那反过来自然也适用,经年累月的疲惫、孤单,自然也该换来先苦后甜。
她应得的甜。
完完全全,纯粹的甜味,不掺杂任何眼泪。
万铱其实一直不觉得自己对美貌有什么过分的执念。
现在发现,执念不知道有没有,意志力确实没有。
衍哥又是那种绝对会无限溺爱小朋友的人,没有一点提醒她注意身体、记得节制的意思。
不过平心而论,仇衍并不是故意的,他的意志力目前和万铱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因为身体虚弱,她脸上因为害羞和兴奋浮起的红晕格外明显。
万铱平常哪会有这种晕晕乎乎、欲罢不能的表情,她平常都是冷静礼貌疏离,遥遥地对所有人微笑。
那时他只是所有人中的一个。
现在没有其他人了,只有他。
湿漉漉的、意乱情迷的眼神,是为了他。
猫薄荷觉得一只可爱猫猫从旁边路过,抓紧时间撸两把,摸摸肚子,被猫猫萌得像在天上飞。
猫猫虽然平常很高冷很凶,但那可是猫薄荷,猫都不需要舔一舔尝一尝,只要从旁边经过,就足够被撩.拨得热情似火。
仇衍有点站不住,靠坐在床沿,右手支撑着平衡,左手护着万铱。
他刻意调整过呼吸,想用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是现在已经完全把什么冷静、克制抛之脑后,呼吸更是乱得一塌糊涂。
“衍哥。”万铱顺着他的动作往前凑,距离拉近之后,莫名觉得有点危险,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危险,讷讷地喊了一句。
“嗯。”仇衍虚虚扶着她的手臂,怕她稳不住平衡,从床沿滚下去。
只有这个动作,没有其他任何引导性的动作。
仇衍对人际交往确实经验匮乏,所以他把平常工作的方法套到万铱身上了。
他真是摸透了万铱的性格和喜好。
她最信任自己的决定,讨厌别人支配她、抹杀她的意愿、罔顾她的意志、欺骗她的情绪。
他在言语交流上可以引导,但是在肢体上不可以——因为他们双方体力差距过于悬殊,哪怕只是引导的力气,在她那里,也可能会成为客观上的“被主导”。
她不喜欢被主导。
或许不至于“讨厌”,但是仇衍连“不被她喜欢”都接受不了、容忍不了。
她要喜欢上他才对。
一切决定权都交在她手上,她可以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与决定。
听见仇衍的声音,万铱没有过多思考——这在她身上还真不常见——好像得到什么允诺,膝行了几步,重新靠进他怀里。
一个完整的拥抱。
“衍哥。”她小声喊了一句。
实际上没什么话想说,只是热气熏了她满头满脸,她觉得脸上耳后到处都在发烫,把头脑给搅得晕乎乎的,也想不起别的词了,只想得起他的名字。
“嗯?”仇衍问:“怎么了?”
万铱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间,要解释说“只记得你,想叫一叫你的名字”是不可能的,紧急抓了个话题:“……你要不要穿外套,冷吗?”
仇衍轻轻笑了。
万铱愣愣地听着耳边的笑声,只觉得无限定透支真是可怕,她的体力跟不上,身体虚弱,都连累到大脑思考了,她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冷。”仇衍说。
万铱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置身其中的这个怀抱一点都不冷。
甚至滚烫。
她有点恼羞成怒,身体往后退,嘴上说:“我要休息了,现在脑子都转不动了。”
仇衍的手臂跟着护过去,怕她一时激动,翻下床去,但是万铱误会了他的意思,手按着他的小臂,不准他伸手过来。
万铱的手指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无限定透支亏进去太多气血,看起来羸弱又无力。
可是这样一双手,可以轻而易举把仇衍的手按下去,让他动弹不得。
她本来是跪坐的姿势,现在因为双手用力按在床铺上,重心前移,一时还真没稳住,往前一扑,砸进他怀里。
仇衍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侧头一看,见她软绵绵地枕在他脖颈旁边,全身的力气都卸掉,全身心依赖的样子。
他心一颤,简直想不到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可怜,不知怎么对她好才够。
万铱倒是被这一下猛地摔倒给闹得眼前发黑,眼睛一闭一睁,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蹙起眉头表示难受。
可是除了做这一点面部表情之外,再没有一点力气了,连撑起身子都做不到。
仇衍察觉到她状态不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敛去,将她的左手手臂放到自己肩膀上,调整姿势,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虚弱地咳嗽,胸腔震动,带着肩膀也抖了起来。
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现在简直像是发热过头,烧迷糊了,要出事了。
.
安娜作为一个治疗系无限定者,很不喜欢和科班出身的医生联合出诊。
因为那一般意味着伤者的伤、病人的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家属不是在歇斯底里,就是哭到休克。
哪一样都很不利于安娜的心理健康。
无限定也不是万能的。
上一次她和其他医生联合出诊,还是因为一个初中生和父母起矛盾,一时气急服毒自杀。
安娜见到那个小男生的时候,他肺部已经纤维化、多器官衰竭,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他父母是联盟政府的核心部门工作人员,知道资安处,这才能求到极点基地来。
但是……治疗肺部纤维化,就像是要把一块煮熟的猪肉,复活成活蹦乱跳的小猪。
实在是大大超出安娜的能力范畴了。
安娜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她的上司西奥·迪阿尔也很清楚这一点,让她过去,只不过是因为那对父母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必须要亲眼见到,才相信自己的儿子确实没救了。
这次安娜被急匆匆叫过去,和哈贝鲁纳的科班医生一碰面,心里就咯噔一沉,不知道有什么棘手情况在等着自己。
“心跳加快,血压升高,面部充血发红,大脑细胞乏氧。”科班医生已经刷刷写下诊断结果:“劳累过度,还好救护及时,没有昏厥休克。”
安娜简直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看向仇衍。
她内心在咆哮:“我有嘱咐过不要让她用无限定吧!不遵医嘱的人给我灭绝!!”
不过碍于这位是自己上司的上司,她的措辞还是克制了一点。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一个病人做呢?仇先生。”她客套地微笑,但是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无。
劳累过度、无限定透支导致休克,乳酸堆积、电解质失衡,对身体的各个脏器都有毒副作用,严重的甚至会导致心脏骤停猝死。
虽然两位医生并没有明说,但是仇衍已经回想起了相关的病理知识,一时脸色发白,也不辩解,只低头认错。
“是我要闹他的。”万铱小声插话:“不怪他。”
她抱歉地看了一眼两位医生:“我以为自己身体还行的。”
安娜看见万铱又乖又愧疚的样子,一下子就回想起自己五岁的小女儿——她每次做错事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安娜瞬间气就消了,甚至有点思念自己的小女儿。
消气了,安娜才注意到这个房间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个独立的病房,暖气开得很足,沙发上有件外套,没什么问题。
问题出在床上。
医院的床铺是纯白色的,褶皱折痕非常明显,就算被抚平了也依旧能看出……这地方刚才被折腾得挺狠。
然后就是仇先生。
他的衣服倒是没什么纰漏,穿得中规中矩,但是头发……虽然说他应该整理过,但是显然没怎么用心。
安娜悟了。
安娜觉得自己真是结婚太多年了,和热恋期的小情侣已经产生了过厚的隔阂。
她又看了一遍万铱的过往病历档案,发现万铱整个成长过程中都没有母亲的角色存在,想起自己的小女儿,顿时心生怜悯。
安娜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想到什么就立刻要去做。
科班医生下完诊断,给万铱输上液,安娜立刻把其他人都轰出去,表示自己要独立治疗。
原则上来说,在有执业证的医生做出治疗之后,她不应该再次进行医治——这样万一出现医疗事故,责任划分会非常困难。
但是看见她可怜地望着自己,安娜就觉得心里难受。
这份难受让安娜离开病房、遇见等在门口的仇衍时,又一次出声提醒:“不要让你的小女朋友操心别的事,什么事情都不可以。也不要让她生气、难过,剧烈情绪波动都不可以,会加重病情。”
仇衍点头,见安娜急匆匆往其他病房去了,握紧双手又松开,还是隐藏了自己的不甘心,不太情愿地纠正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安娜:“?”
她面色不善地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