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铱埋头回复, 她觉得自己之前已经拒绝得很明确了，但还是低估了十几岁青少年的固执程度。
【万铱：我今天有事去不了，你找别人帮忙吧】
仇衍在完全手动驾驶飞行器——这可能是他的爱好, 因为万铱去买飞行器的时候，听店里的工作人员说, 据他们统计，现在99%的人都会使用一点人工智能辅助飞行。
路熙有点不依不饶, 他追问万铱为什么，他是很认真的。
【万铱：我也很认真，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比我年龄小的男生, 小一点也不行，我建议你换一个目标, 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这当然只是借口, 不过显然是个非常有用的借口——什么都能改变，只有年龄不会改变。
仇衍瞥见她表情严肃，开玩笑一样地问她是不是和谁吵架了。
万铱：“倒也不算是吵架。”
她说：“在尽力让某个小朋友不要烦我。”
仇衍捕捉到关键词，不动声色地问：“你不喜欢小朋友吗？”
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对某个人的昵称，但直接联想到昵称上非常奇怪, 于是还是按大众理解问了。
万铱想着仇衍和路熙之前是队友，肯定私底下有联系的, 于是统一口径：“我不太能接受和比我小的人处对象。”
仇衍立刻明白她说的是谁, 不过他自己假档案和真档案上的年龄都比万铱要大, 于是很快放松了神经，觉得虚惊一场。
万铱顺便问了下仇衍为什么总是换队伍，他主页的队伍又换了一个, 按大赛的规则来看, 他只能保有自己的个人积分, 而队伍积分全部被取消了。
仇衍自然不能说是因为他要尽力维持比赛的公平性，只是说不太打算组一个固定队伍，想尝试和更多人搭档。
万铱不太理解，但还是表示尊重。
她很快把话题转到自己最近听到的小道消息上。
比赛马上要恢复赛程了，但是云端营地的样子不像是能正常进行比赛的样子，到处都在拆旧换新，工人背着墨斗、切割机、电锤到处跑——
可能就是因为云端营地吸纳了大量建筑工人就业，所以外面的建筑业招不到人，林师兄才能找到零工打。
很多人猜测说她们得去另一个无限定营地参赛。
仇衍点点头，他说：“因为贵益的总部在这里，无限定者协会怀疑这边被渗透得尤为厉害，所以进行了大规模的系统维修与替换。”
万铱想起上次在拍卖会上遇见的那个无限定能转换系统的创业者，搜索了一下，发现短短的日子里他已经身价暴涨了上百倍，他那家科技公司股价涨得没边，涨停好几次。
“运势来了，挡都挡不住。”万铱感叹道。
好像世界上有冥冥之中的某股潮流，翻云覆雨、起高楼、化朽木，世间的一切都被这股潮流裹挟着，只要顺着潮流就能被推上从未想过的高位。
而普通人个体的努力在这股潮流中显得如此无力。
甚至不是在潮流中弄舟的健儿，而是潮流路过时，被气浪带起的一粒尘埃。
尘埃在空中翻滚、飘扬，所有人都迟早要归于大地。
只是踉跄着在潮流中飘摇时，有些尘埃会彼此纠缠，在彼此的时间中久别重逢，人们将这称为缘分。
万铱从来没觉得自己和谁有缘分，她来到纳尔星的数十年来，母亲早逝，父亲和爱情都不值得信任，若硬要说和谁有缘分，不如说和志刚有缘分。
也算是久别重逢嘛。
但是路熙给出了强有力的证据，证明他和万铱是有缘分的。
因为云端营地的工期实在是赶不上死线，特利内岛无限定者协会安排第一批参赛者前往隔壁城市——蒙帕纳斯的无限定者营地。
万铱她们正好是复赛以来第一批参赛者。
她们和一批中学生在同一架飞机上，这些中学生都是优秀学生，前往蒙帕纳斯参加一次国际比赛，本来是有专机接送的。
不过由于她们的助教老师两天前把她们送错机场，错过专机接送，才不得不改签到了这一班飞机，和万铱她们拼机。
万铱和志刚按部就班上了飞机，坐下没多久，就看见机舱口上来一个熟悉的人。
路熙。
路熙十分严肃，穿着万铱见过最华丽的披风——他上来的时候，隔壁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中学生还捧场地“哇——”了一声。
他对同龄人的赞美不屑一顾，一脸臭屁，然后直接坐在了万铱隔壁的座位。
万铱：“……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应该坐着自己家的私人飞机过去吗？”
路熙：“我有一件郑重的事情要和你说。”
万铱：“你可以用VK，我记得我没有拉黑你。”
路熙：“必须线下说。”
万铱：“我隐约记得我们俩住前后门，你有啥事推开窗不就能说了吗。”
路熙：“这件事必须要和你面对面说。”
万铱：“……我说了，我不喜欢比我小的，你正常一点。”
路熙：“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和我长久相处过，你要是和我住在一起，肯定也喜欢小你一点的，”
万铱：“七岁可不是小一点。”
万铱试图联系黄毛，想和他换个座位跑路，她拒绝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和路熙呆在一起。
正好靠窗，她还想看看极地风景呢。
没错，蒙帕纳斯和特利内岛虽然是隔壁城市，但是最近海上季风强劲，从特利内岛去蒙帕纳斯又正好是逆风。
于是只能从极地绕行。
万铱还没去过极地呢，她才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开导青少年上。
她就是因为不擅长和青少年相处，才从没想过当老师。
路熙一句话阻止了她的行为：“你本来有机会喜欢上我的，我们本来十几年前就会认识。”
万铱顿住，等他下一句话。
见成功把万铱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路熙有点得意地扬起眉毛，放慢语速：“我们本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他的眼睛熠熠生辉。
飞机起飞了。
骤然提高的海拔让人体内外压强拉大，鼓膜受到向外的压力，让万铱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从路熙给出的时间来看，万铱已经大致猜到他要说的内容了。
路熙：“我父亲要收养你的。”
万铱低低说：“路先生。”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
路熙向她伸出手：“你来当我姐姐吧，我已经和爸爸妈妈说好了，我们家本来也有装修你的房间。让一切回归本来的轨道吧。”
万铱摇头：“为什么呢？当初爽约是为什么呢？”
路熙：“爸爸说，因为那段时间家里的状况很不好，濒临破产，他每天都因为债务危机焦头烂额，等危机过去，他想你那么可爱，肯定早就被收养了，所以没有回去确认。”
万铱轻轻笑了一下，她问：“既然家里状况这么不好，为什么有空去灾区做志愿者呢？”
路熙：“因为我很想吃一种鲁斯兰州的特产，因为时空撕裂，那种特产运不出来了，爸爸只能亲自去。”
万铱叹了口气：“真好啊。”
他定定地看着万铱，十分有诚意，做出很大让步：“回到我们家来吧，所有……爸爸妈妈的爱，我都分给你一半。”
讲道理，如果十来岁的万铱听见这句话，指不定真的会心动，但是万铱早已经过了十几岁的年龄了。
万铱：“谢谢，但是不，我拒绝。”
路熙不能理解，他盯着万铱看了一会儿，觉得她可能是质疑自己话的真假，丢下一句“你等我一下”，打开自己手上最新款的终端手环开始鼓捣。
万铱记得上次见他，他手上还不是这款手环来着。
但是路熙专心致志进入虚拟网络的时间有点长，长到附近的中学生以为他在偷偷刷题，一个接一个不甘示弱地开始做试卷。
万铱悄悄看了一眼，发现是生物竞赛题。
她一点也不想梦回高中。
真的受够每天只睡六个小时，除了刷题就是打工的时间了。
在凝重有如考试的氛围中，万铱终于收到了路熙给她发的一个压缩包。
万铱：“你给我看什么，我的答案都是拒绝，我已经成年了。”
路熙坚持：“你看完再说。”
她按要求先下载，然后断开了自己的网络连接，在本地解压，发现那是许多份……卷首就写着“内部文件请勿外传”的文件。
最顶上一份是路熙家集团的内部财报，正是说要收养她那一年的，是照片转成的PDF，那几份文件很旧，边缘已经泛黄，看财务数据确实是风雨飘扬、要倒闭了的样子。
最后一页是鲜红的公章。
路熙还在旁边解说：“爸爸说，放出来在外面的财报看起来还很风光，但都是为了稳定股价注过水的，这才是真财报。”
第二份文件是一个名单表，上面是除去军队以外，所有走联盟政府官方渠道前往灾区支援的名字。
路先生的照片就在第一页。
上面显示他是和商业局一起过去的，并不是民间支援队伍。
“民间支援队伍是不能进入灾区一线的。”路熙解说道。
万铱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的这种内部名单表，翻了一下，试图寻找公章，结果还真有——几百页的名单，每隔几页就有一个伊斯帕大区xx局的公章在上面。
她下意识小声说：“这是十多年前的内部文件，你从哪弄到的。”
路熙：“不是怕你不信嘛，只截我爸爸那一页，说服力不太足。”
他眉眼间那种隐约的贵气又出现了——所谓贵气，就是见过足够多的东西，所有的欲望都被满足，那种司空见惯的厌倦与熟练。
路熙说：“这种名单经手过太多人了，就算是内部文件，也很好弄的。”
万铱想起那个在废墟中坚持要救自己的救援人员，时间过去很久，他又总穿着全套防护服，万铱不记得他的身形样貌，但还记得他胸前的编号。
她觉得心跳加速，翻到目录，找那个编号，然后跳页到对应位置去。
可是对应的页码消失不见了。
路熙：“你在找什么？”
万铱也不避讳：“当初救我的救援人员。”
路熙：“你想找自己认识的人来验证这本名单的真假？”
万铱倒是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路熙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这本名单上没有的就是保密部门，不是安委会就是资安处，你查不到他们的。”
万铱有点怅然，转头对路熙说：“那我不看了。”
没想到路熙倒是急了：“你怎么能不看呢！我准备了好久！你不看怎么相信我！”
万铱：“啊？我相信你，我只是不愿意。”
路熙非常意外，他好像从来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重复道：“你不愿意？怎么会呢？我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了。”
万铱觉得这孩子下一秒就会跳起来跺脚，还没想好怎么委婉一点说服他，忽然听见一声巨响。
飞机剧烈抖动了一下，然后机舱里出现了一股奇怪的白雾。
万铱条件反射地想站起来看看怎么回事，但是被安全带牢牢绑在了座椅上，用力也站不起来。
但是因为刚才双脚用力往地板上踩了一下，她很快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脚底下有一条极深的裂缝，刺骨的冷风从缝隙中吹来，迅速掠走她体表的温度。
万铱迎着逼人的寒风往下看，发现自己能直接看见白皑皑的雪原。
万铱：“……”
她很快意识到了更奇怪的地方——她没有听见其他人的尖叫声，耳边完全是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