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铱回到了她发现终端手环的那个废弃山洞前。
山洞口被乱石完全堵住, 普通人类在发明火药之前,应该都不可能将山洞口凿开。
但是这些石头对万铱来说并不是障碍。
人进不去的地方,水可以进去。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情:既然仇衍都没法单刷五显神副本, 她一个人去,显然是在送死。
万铱快速地检查了一遍山洞口,决定还是得去找仇衍和路熙, 五显神这个副本得组团刷,最好在有人绕后的时候,有人能去吸引五显神的火力。
她这么计划着,正思考去哪里找到仇衍,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 山巅上传导下来猛烈的冲击波,将深深扎根于土中的树木震得左右摇晃, 针尖一样的枝叶掉了一地。
万铱仰首望去, 看见半空中风雷呼啸,爆裂的白光极其耀眼, 几乎令人无法直视。她只看了一眼就不得不收回目光, 但是残存在视网膜上的图像清晰地显示:云中有人在殊死相搏。
体质变异的作用下, 她的五感极为敏锐, 甚至能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只用一眼看清那两人的脸。
仇衍和五显神。
万铱:“……”
万铱决定下的飞快——既然仇衍拖住了五显神, 她要立刻去偷家,看看铜绿山的山门后到底有什么。
她变化身体,穿过岩石间的缝隙,很快就来到了一条极暗的狭窄隧道中。
太暗了, 没有任何照明设施, 隧道又险峻难行, 时不时有毒荆棘长了十几米远,将整个隧道堵住。就算是万铱自己也觉得,但凡换一种无限定,她都很可能走不出多远就得被迫返回。
万铱沿着隧道往前走了几分钟,依赖水无常形的特点,没有受到半点伤害,最终发现隧道的终点是一个中空的山洞。
山洞的岩壁上共有六个隧道,除了万铱出来的这个隧道,还另有五条隧道,万铱挨个望了,都看不清通向何方。
山洞里没有任何提示,不要说文字了,连图画线条都一点没有。
万铱没办法,只能使用最基本的穷举法,挨个进去。
前三条隧道都是越走越窄,且沿路上潜伏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动物,那些动物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不知道待了多久,兽均两个脑袋且眼睛失明,听到一点动静就疯狂暴走,往外喷射火焰或射出水柱。
万铱第一次遇见这种动物时,还小心翼翼地偷袭了它们,结果发现它们全是战五渣,她根本不需要费太多心力,只要将发丝凝成水刃,轻轻一割,它们就瞬间倒地毙命。
不过就算不费太多心力就可以将它们全部斩杀,万铱还是没有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冲到隧道最深的地方,确定是死路之后立刻返回。
第四条隧道就干净许多,一路上万铱什么活物都没见到,也没什么毒藤毒雾,虽然一开始也是越走越窄,但坚持走上几十步,很快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现出一洼静水。
水上没有可供通过的桥梁,万铱虽然可以直接化作水浪潜行过去,但是她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渡水,而是沿着河岸走了半圈。
万铱果然在岸边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
一块破损十分严重的石碑。
虽然“在石头上刻字”是公认的保管信息最久最有用的方法,但是迫于石刻的难度,这个时空气泡的碑文都尽可能简短精炼,这就导致了一件事情:一旦石碑损毁一部分,传达出的信息完整性就立刻会破坏掉。
“雨,神陨”,不管丢掉哪个字,整件事的逻辑都会被消解破坏掉。
不过,就算信息传递不全,万铱还是试着将这石碑拼凑起来,阅读上面写的文字。
石碑上的字形有些歪扭,但是字与字之间的间隔很小,笔画细如发丝,但极其深刻,就算被灰尘磨损了许多年,依旧能轻易辨识出来。
在石头上刻字的人一定是个无限定者。万铱立刻反应过来。
这个时空气泡可不存在这种类型的刻字刀具……这很像是高压水流冲出来的。
万铱匆匆读完,基本可以确定,在这些石碑上刻字的人就是“五显神的人身”,也就是那位两百年前忽然出现在铜绿山、拒绝别人将自己称为“神”的年轻人。
碑文大致如下:
年轻人叫柯勒,他说自己在山洪时发现……死去的邪神……邪神……九块镇压太阳的镇物,他来到这里,即将进入山洞,将镇物拔除。镇物拔除之后,日照时间会增加,世界将重见光明。
隔了一点距离,后面又跟了几个字,神采飞扬:“我成功了,马上就能回家了”。
虽然中间的文字亡佚了一部分,但是前后语义竟然能够连上。
石碑后面是一副简单的地形图,看起来是柯勒成功返回之后画的。
万铱心中保持戒备,将碑文重读了几遍,将地图记住,随后以地图为参考,在水中疾行。
柯勒指明了镇物所在,万铱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已经被拔除的镇物。
镇压太阳的镇物平平无奇,倒在一块空旷的平坦土地上。土地上依稀能看见完整的阵型,万铱看过《祭祀百问》,发现这还真是一个古老的束缚法阵,用意是“困住某物”。
路熙的祭司阿凉来自几百年的祭祀世家,很多神明的历史都没有她家久,因为这个,她手上的《祭祀百问》有许多家族秘传下来的东西。
万铱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法阵,心里惊叹这法阵历经多年竟然还大致保持完整,看来布下法阵的人一定很强。
不过法阵周围的环境有点奇怪,岩石和山体的纹路都很怪,像是有无限定者在法阵附近打斗过,从而永久地改变了山体的样子。
万铱比对了一下山体被切割出来的划痕,发现打斗的一方很可能就是柯勒。
那是高压水流制造的痕迹。
她甚至现在就能划出一道类似的。
已知的信息前后联系,倒像是这么一回事:有个相传已经死去的邪神用镇物将太阳困住,柯勒机缘巧合下拔除了其中一个镇物,很快就被其实还活着的邪神发现。这个邪神强行将柯勒困住,两人激斗之后,很可能是同归于尽。
现在的五显神是柯勒死后堕化成邪祟。
但是……很奇怪啊。
柯勒在拔除镇物之后,显然回到了石碑那里,并且留下了胜利打卡,还绘制了地形图。
这么悠哉游哉,他那时肯定没发现附近有什么邪神。
按正常逻辑走,柯勒此时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就算此时邪神忽然出现,两个人打了起来,打斗的痕迹应该从石碑到法阵,沿途全是。
怎么会只集中在法阵那里呢?
而且,以柯勒的无限定性质,那个邪神得强大到什么地步,才能将柯勒耗死呢?有这样的力量,那个邪神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柯勒毁掉镇物才出手呢?
万铱回想起刚才山洞口那个破损的终端手环。
她决定换一条思路。
仇衍一定来过这附近,万铱甚至认为他进过这个山洞。
只看确定的事实:仇衍来过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的终端手环破损掉落,仇衍离开了这里,并且完全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
也就是说,这山洞里的邪神一定可以在人的记忆、乃至思想上动手脚。
确定了这一点,万铱感觉脑内的迷雾逐渐散去,零落的碎片在雾后现出了真容。
.
铜绿山山门外的场子已经清出来了。
最开始,铜绿山的山民们还不愿走的,他们盲目信赖五显神的力量,认为五显神出手之后,胜利将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倒向自己这一方。
结果非但没有如此,五显神还在相持中逐渐显出了败相。
铜绿山中有很多人是行商,走南闯北,也见过无数风土人情,知道其他地方都不搞血祭这套,最夸张、规格最高的祭祀也不过是为神明娶妻,给神明献上本族见过的最好的姑娘。
但是血祭还是在铜绿山推行了许多年。
这完全是因为五显神足够强,它的名字可以庇佑自己的信众在百里之外的土地上行走而不被侵害。
利益足够大,人就可以抹掉自己的良知。
但是一旦利益不如之前,昧着良心做决定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忠诚可言。
眼看五显神稍落下风,人群中立刻有人承受不了,往山下逃窜而去——他显然不再相信自己的神明能保护自己,决定抓紧时间赶快逃命。
有人带了头,人群立刻一片哗然,许多人——尤其是方才被作为祭品点过名的家庭,立刻跟着他逃离此地。
随着人群的溃逃,五显神的败相更加明显。
在这个时空气泡里,祭司们基本全是冠冕序列无限定者,她们的信仰真的有力量——甚至可以将一个木制的雕像塑造为邪神。
自然,在心中无数遍地认知“五显神是强大的”,可以为自己的神明增添力量。
可一旦这个念头溃散……
仇衍不喜欢低估自己的敌人。所以他发现对手五显神的力量显著地降下去一截之后,第一反应是对面是不是故意卖破绽诱导他下死手。
于是他立刻谨慎起来,攻势略加收敛。
可是没想到,五显神刚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立刻毫不留情调转矛头,用洪水将山路上四散溃逃的信众给横扫出去,任他们从高崖坠落,摔得血肉模糊。
仇衍还真没见过这种情况。
两边的神明斗法,一般也会注意不波及普通人。
可就算是邪神,也是朝“对方的信众”,而不是“自己的信众”下手。
是在报复信众们对它没有绝对的虔诚吗?
仇衍不是很理解。不过他今天已经见了很多不能理解的事情了,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这个奇怪的邪神给收拾了,然后去找万铱。
为了防止五显神在屠戮自己信众的时候,不小心误伤到不知道在哪的万铱,仇衍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这么下定决心之后,仇衍的攻击更加大开大合。
五显神似乎是感受到了如影随形的决绝杀意,当即撤身,往山门后逃去。
它逃得太仓皇,哪怕朱鹭一脸“想杀就杀,懒得反抗,累了”靠在树边,它一抬手就能将这个“擅闯山门”的人给杀掉,它也没敢停,怕一停下来死的不只是朱鹭。
仇衍其实已经可以故技重施,用对付朱鹭的招数对付五显神,但是这么轰过去,五显神固然逃不了,但是朱鹭也逃不开。
他还要向朱鹭问明白万铱的下落,朱鹭暂时得活着。
五显神速度飞快,它的身体变幻成流水,从林中穿梭而过。
仇衍追了过去,见自己已经和朱鹭拉开足够距离,指间立刻聚出流转的耀眼光芒。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看见仇衍了,唯一能用目光注视他的也即将死在他手里,他感觉到了不被注视的安全。
电流不再依托云层摩擦才能出现,而是凭空出现在了林中,随心所欲地在不同的能量形态之间切换,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封住了所有可供逃离的方向。
电流,是仇衍对自己无限定的第一印象。即使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无限定并不止于此,他也依旧常常仅用闪电来隐藏自己的实力。
电与磁是一体的。
强大的磁力场不仅能在瞬间制造出永燃不灭的火焰,也不仅能将空气加速成炽热的等离子体。
只要磁场足够强大,无机质的岩石也可以被磁化,变成他的工具。
仇衍看着那个狼狈的身影在电流的拦截阻击下四处逃窜,指尖微动,顷刻之间,突刺而起的岩石就已经贯穿了五显神的身体,将它木质的躯壳撕裂。
木头碎屑飞散出去。木胎的塑像本就经不起时间摧折,每时每刻都在愈加腐朽,被外力贯穿后,洒落一地的木屑龌龊不堪。
人类的信仰与虔诚能够将本不配位的东西塑造成神,但是这样的神,一旦被撕碎、被摔毁,就会露出自己本来的样子。
见五显神的躯体已经被毁去,它再也无法动弹,仇衍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再度环视了一遍四周。
什么也没有。
仇衍不知为何,心中兴起强烈的不安,他指间转动着灵巧的火焰,随时准备应付突袭的敌人,但是不管他怎么检查,确实没在附近发现任何有嫌疑的生灵。
既然没事了,那就去找万铱吧,她说的那个任务……
仇衍脑中的念头转到此处,忽然停住,犹豫地皱眉。
任务?
任务是什么?
他试着回想,可是记忆里根本找不到对应的东西,再一停顿,连刚才脑海里想的那句话也都忘了。
就像是手里攥着一张藏宝图去挖掘宝藏,宝藏没找着,忽然一低头,手上的藏宝图也没有了。
仇衍不由得加快了呼吸,验证般去回忆过往的事情,可他的记忆仿佛是一副被放入水中的画,墨迹瞬间就晕染开,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这一秒想着“快离开这里”,下一秒就连这个决定一起忘掉。
他极力地集中注意力,想要抵抗这种不知起自何处的侵蚀,可是仇衍自己也清楚自己根本抵抗不了多久。
仇衍将脚下的岩石腾空升起,迅速在岩面上写道:万铱是……
他本该一气呵成写完的,可是他的时间不够了,后面要写什么就在这一瞬间被他忘掉了。
仇衍原本皱着的眉头慢慢抹平,他的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手还一直紧握着,极力在脑中重复万铱的名字。
不要忘记。
然而并没有用。
空白像是某种疫病,大口地吞噬着他的记忆。更为不妙的是,他开始头痛了,在剧烈的疼痛中,他的理智和意识都在快速下沉,沉到某个极端远、极端静的地方去。
有什么东西在争夺他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一旦他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他所有的能力都被拿去,掉转矛头,对准……
仇衍知道这句话的宾语该有个人名,而且是个女性的名字,但是他记不起来是哪几个字了,只记得她的脸,记得她蜷着身子睡过去的样子。
万铱。
忽然,仇衍再度回忆起了这个名字。
不仅是这一个名字,所有关联的记忆都接二连三被唤醒,他错愕又惊讶地站住,脚下的铜绿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动。
山体深处,有一道尖锐到刺耳的声音传来,仿佛恶人被强行扔进监牢前最后的咆哮。
半空中现出一个闪耀着金光的法阵,只存在了不到一秒,一眨眼就消失了。
仇衍翻阅着自己陌生的记忆,两相对应,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在他和“五显神”缠斗时,有人潜入了“五显神”的居所,将镇石重新填进了法阵中,将这个可以吞噬他人记忆与意识的邪神再度封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