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原是非常敏感自闭的性格, 对情绪的感知十分敏锐,这下被吓得狠了。
林在原之前只是扶着万铱的手臂,万铱的身体重心是放在某棵大树躯干上的。他现在被猛地吓了一跳, 条件反射就是快跑, 微微一蹲,卡着万铱的腰,抓着扛起来就跑。
他之前没把谁扛起来过,这会儿姿势明显不对, 万铱觉得自己像袋面粉, 在他肩膀上颠来颠去。
林在原不算高, 万铱目测他只比路熙高上一点, 他又挺瘦, 肩胛骨突出, 正好撞在万铱的小腹上。
她本来就因为无限定透支在难受,被连续撞了好几下小腹, 感觉血往头上充, 五脏六腑哪里都在痛, 简直奄奄一息了。
为了防止自己没死在敌人手里,反而被林在原折腾死, 她拖着不怎么听话的身体开始挣扎,想稍微往里靠靠。
这么大的响动,督察队那边也听到了动静,但作为普通人类的反应能力跟不上, 过了十几秒,才有红外手电的射灯投在已经人去楼空的树林中。
树林里有凌乱且明显的行走痕迹。
督察队他们没敢贸然上前, 手电光线在四周晃了一圈, 远远看见有人跑动的影子, 才往前追去。
督察队自然是没有看见地上爬的那只女鬼。
在普通人看不见的黑暗里,那只女鬼对林在原穷追不舍。
林在原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是那只女鬼作为灵体是可以空间跳跃的,她从一棵树后消失,立刻就跨越了几百米,凭空出现在林在原身后,冰冷黏腻的手死死抓住林在原的手臂。
林在原被抓住的那只手环着万铱,一时无法往后甩。
他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掰开女鬼的手指,可那只女鬼的手指就像钢铁一样——不,以宝剑序列赋予的力量,就算是钢铁也该被掰折了,但是她的手指依旧纹丝不动。
那只女鬼的指甲越扣越紧,她的指甲形状千奇百怪——不常出现在成年人身上,倒是常出现在口欲期爱把手指甲啃得凹凸不平的小朋友身上——这样的指甲像锉刀一样,深深刺进林在原的皮肉里去。
林在原吃痛,没有继续往前跑,反正继续跑大概率也甩不脱这只女鬼。他停了下来,转手把万铱往旁边迅速一放,反手回去抓住那只女鬼的胳膊,往上急提。
本来宝剑序列对灵体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但是这只女鬼和之前的恶灵不一样,她是有形体的——这倒省事了。
那只女鬼没料到林在原不继续逃,反而停下来反抗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被提了起来往地下重重一摔。
但灵体毕竟是灵体,普通人被摔了这一下,不说当场昏厥,至少也躺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那只女鬼摔倒的瞬间就弹了起来,完全无视地心引力,凶悍地又扑了过来。
他们起初离万铱极近,她尚能通过声音和动作掀起的风力判断他们在干什么,但打斗双方的天赋点都点在速度上,林在原又有意离万铱远点,以防万铱被波及误伤。
不一会儿,万铱周围就重新回到了黑暗与安静中,他们缠斗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与此同时,另外的、属于普通人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督察队算是训练有素,远远听见动静就把手电筒关了,全凭红外线夜视仪视物。他们脚步比常人轻多了,但是在听惯了林在原行进脚步声的万铱那里,还是显得格外的沉重。
万铱强提一口气站起来,扶着树木往前急行几步,全凭意志力驾驭疲乏软弱的身体,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寻找藏身的地方。
她跌跌撞撞摸索到一棵参天巨木,被大树凸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下,好险稳住了,没有一头栽倒,缩在树后躲了起来。
“没有人,找不到了。”万铱听见背头小哥这么说道:“让自卫军那边别过来了。”
另一个声音说:“嗯……叶队,自卫军那边说上校亲自带队过来了,恐怕已经差不多到了。”
背头小哥沉默了片刻,说:“那让他们去别的方向搜,这边我们已经搜过了,没有人。”
“叶队,那咱们要不要……?”余下的半句话那人没说完,估计是用眼神说明的。
万铱感觉背头小哥在放水,不太确定,偷偷摸摸垫着脚步往树干上靠,想尽力遮掩自己的身形。
背头小哥一边走一边说话,他的声音逐渐远离万铱藏身的位置:“自卫军那边越来越过分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的。”
万铱屏住呼吸,凝神侧耳细听,听见他脚步一顿,随后其他人的脚步声齐齐朝着自己藏身的这棵大树奔袭而来。
草。这人在钓她。
万铱提着一口气往前跑。她运气还行,这样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的状态也没撞上树,只是黑暗与生俱来的恐惧与身体力量耗尽的枯竭感交织在一起,像给她戴上了镣铐,拖着她的脚步,让她举步维艰。
她不敢停,呼吸都接不上了,肺部火辣辣地像是要烧起来,喉头冒出浓重的血腥气,但是她不敢停。
心脏在加速,血液灌入和压出的“碰碰”声无限放大,震耳欲聋。
万铱被扑倒在地。
可能是夜晚的深林太冷了,背头小哥不知什么时候披了件还挺厚的大衣,兜头盖脸把万铱罩在下面。
背头小哥没有选择使用热武器。他抓到她的瞬间,就迅速将她的手反扭到身后,接着用自身的体重压制住她的腿,防止她在自己怀里剧烈挣扎控制不住。
万铱其实根本没有力气挣扎了。
她无限定透支之后不仅没有休息,反而继续透支体力,刚才凭意志力硬撑,现在一停下来,耳鸣头疼接踵而至,好一段时间她只能听到地上的枯黄落叶被压得簌簌作响。
“嗯。那我先走了。”背头小哥托着万铱站起来,确定她无力反抗之后,声音镇定很多。
“是,叶队。”其他人答道。
“那边有拖痕,可能有人往那边走了,你们往刚才树木折断的方向去看看,之后也好交代。”背头小哥在糊弄兄弟部门这件事上,似乎有非常丰富的经验。
万铱被掩藏在他大衣里,彻底弄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这么走了一段路,万铱听见了车门拉开的声音,随后她就被放在了某辆车的后座上。
“带你走的那个大衣男人,他杀了保健委员会的官员,正好被自卫军的军官发现了。”背头小哥熟练地将她的四肢分别固定绑好,然后把她嘴封上,不过似乎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解释了几句:“……反正那个上校是这么和我说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现在他抓不到那位连环杀手,你撞在他手里,大概率会被打成那个大衣男人的同伙,然后早上定罪,上午你就会被送进极刑室……这样太浪费了。”
“下次别相信男人。”背头小哥说:“你看你男朋友二话不说,扔下你就跑。”
他看见林在原了,而且还误会了她和林在原的关系。
万铱想说什么,但是她胳膊上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随后她眼前就完全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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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铱睁开了眼睛。
这一觉可能睡过去七八个小时,无限定透支已经随着时间流逝好转了许多,只是麻醉药的药力还没完全消散,她总觉得自己随时要再睡过去。
万铱在一个箱子里,手脚依旧紧紧被绑住,嘴上也贴着封条。
她从箱子的缝隙里往外看。
这是一个卧室,不太大,装修风格非常老式——大约是纳尔星几百年前的装修风格。
之前忙着逃命,没来得及细想,但32号模拟空间的日常生活环境确实不太行,万依依自己住的屋子狭窄得没处落脚,监狱牢房一股子极简粗犷的战后重建风,现在这个房间的摆设也难称精致,更像是某条标准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粗糙工艺品。
房间外面有隐约的争吵声。
“我说没有就没有,她不在我这儿。”是背头小哥的声音:“就算是有血债,那也应该去找那个真的杀了人的连环杀手,找个小姑娘糊弄上面,你们想死别拉着我一起。”
“叶队,那个谋杀案你不清楚详情……就在一年前,死者是萨姆议员唯一的儿子,平常行事风格比较高调,手上也有几条人命。虽然后面定性是连环杀手‘血钩’作案,但调查初期怀疑对象很多,其中就包括那个万依依。”
“怎么说?”
“唉,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萨姆议员那个儿子的生活作风,相信您也有所耳闻,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调查初期发现死者电脑里有个文件夹,就,全是他历任……女朋友的那种照片。”
“……有万依依的照片?”
“有一张。是她入职公司的证件照,问题是万依依的照片是那个文件夹的最后一张照片。储存时间就是死者死亡前一天。”
“所以你们当时怀疑是他去找万依依麻烦的时候,被万依依反杀了?”背头小哥冷笑一声。
“是,死者之前那些女朋友,有很多都是以他强迫人家开头的。不过万依依和她周围的邻居都说从来没见过死者。根据我们的调查,死者有去找过万依依,只不过当时万依依在搬家,有两个住所,死者正好扑空了。”
万铱心念一动。
“但你们最后不是调查出来凶手是那个连环杀手‘血钩’吗?就是今天没抓到的那个大衣男人。如果萨姆议员压力给的太大,你们现在应该调动全部人手去抓他。”背头小哥说。
“是。但现在抓不到人啊。”那个声音苦笑道:“不瞒你说,叶队,我就是一个办事的,不想因为这件事情把身家性命都赔进去。那个连环杀手是有点邪门在身上的。”
“你也认为他能召灵?”
“这话可不敢说,我的叶队。上面可不承认灵体存在。前面那位在的时候,可没有什么怨灵、邪灵、恶灵,现在咱们这位,自然也不存在什么灵体。”那个声音狡黠地提醒了这么一句句,转而说:
“我看呐,那位连环杀手是抓不着了。但这个万依依,她这次既然和那位连环杀手掺和在一起……咱们可以说她上次就和那个杀手是同伙嘛。好了好了,叶队,我知道你认为她无辜,但我说的也是一种可能嘛。”
背头小哥依旧坚持:“你说的有道理,但人确实不在我这里。”
另一个声音叹了口气:“叶队。本来我不想说的,但是咱们好歹当过同学,算我念旧情,提醒你一句。那个自卫军的上校是非要她死不可,你不要做无用功。”
背头小哥:“为什么?”
“据我所知,自卫军那位上校,可不是凑巧出现在青年公寓那里的。”
背头小哥:“……什么意思?”
“上校和萨姆议员是老乡,很多事情上,和萨姆议员有相同的处理方式,和相同的急脾气。”
背头小哥反应过来:“她跑出自己的房间,不是因为灵体,而是因为……”
房间安静了一会儿。
箱子里的万铱恨不得插到他们俩之间,去看他们互相使的眼色。
她就在现场,现场就只有一只女鬼,不是因为女鬼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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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叶队。”那人继续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萨姆议员和上校两边都在不断施压,这事毕竟在咱们管辖范围内,追责会直接追到我们这里,要是咱们什么成果都拿不出来,到时候……”
“你还要坚持她没在你这儿吗?”
房间里安静下来。
这安静有难以言喻的恐怖。
背头小哥问:“……会是极刑吗?”
过了好一会儿,另一个声音说:“我希望不是。最后怎么样,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背头小哥:“我待会儿会亲自带人出去再搜一遍,能找到就能找到,找不到我也没办法。”
另一个人说:“行,你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开门关门的声音传来,那个人离开了。
接着,万铱听见卧室的门打开了,背头小哥走了进来。
万铱的手还是被死死地绑在身后,箱子狭小,她膝盖和手腕都是曲折着放进去的——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反正她根本没法用力。
箱子打开了。
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万铱在黑暗中呆了太久,这样温柔的阳光,于她而言,却像烈焰一样灼热,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万铱看着他。
他卧室里的窗户没有关,风吹进来,窗帘晃动,微微掀了起来。
外面天气很好,大街上男男女女各有自己的目的地,行色匆匆,穿行在公路与灰扑扑的高楼之间。
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他低头凝视着万铱,俯身下来,说:“你不该在这个时候醒的,麻醉药的药力肯定还有残留。”
“本来你可以直接睡过去,什么都不用知道,我会给你永恒的安宁。”
万铱明白他的决定了。
他想要自己杀了她,然后交出去一具尸体。
“现在你这么看着我,”他说:“只是增加我们两个人的痛苦罢了。”
他叹了口气,说:“总之男人是不可信的,下次记住了……下次别再来了。抱歉。”
万铱本来也没对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语速飞快地说:“没事,不用抱歉,你告诉我……”
话未说完,麻醉药的药力再次上涌,她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