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 万铱都想看官方智商在线的恐怖片。
在恐怖片里,官方组织面对不对劲的蛛丝马迹,总是会摆出“不, 邪灵不可能存在, 我们要派出特种小队去调查那些不对劲”的正义凛然面孔,然后特种小队一个接一个送人头,错失在危险蔓延开来之前的最后挽救可能。
到底会不会打运动战啊!懂不懂什么叫“全局少打多,局部多打少”啊!黄毛都会!
在发现第一组特种小队消失在某个诡异建筑之中后, 官方组织就应该多听听关于这诡异建筑的传闻, 如果有“进去就出不来”之类的, 就别进去了, 别想着救人了, 召集全国的灵异大师, 集中火力优势碾压平推就完了,等不对劲蔓延到全城就晚了。
万铱想看官方充分利用自己的火力优势, 不代表她被困在诡异建筑中之后, 想看见官方扛着大炮来把屋子轰了。
这是恶灵!是超自然存在!你物理攻击有什么用啊!小时候没玩过游戏, 没打过免疫物理伤害的Boss吗!
你把屋子轰了,恶灵和这地方的诡异规则还在不在尚不可知, 反正她和林在原肯定是没了。
林在原已经懵了:“他们要炸毁这个地方,但是规则让我们不可以离开这里,我们怎么办?”
林在原非常苦恼:“我查过这个监狱相关的新闻。本来这里要改建成动植物园的,但是施工方进驻第一天就发生了大规模伤亡事件, 进来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后来改建工作就搁浅了, 这里一直维持原样, 只是门口挂了个动植物园的告示牌。”
既然下面那些人不敢进入这个建筑, 想必他们也听说过监狱内部那个“进入之后不要想着离开”的规则。
围着建筑的制服男人们开始调试炮口,留给万铱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下面发号施令的那位级别并不特别的高,只能调动几门重武器,不然一圈重武器围着,他们跑都没地方跑。
林在原凭借出色的观察力模拟了一下弹道,招了招手,示意万铱跟着他往最北边走。
他已经摸透了这个监狱的具体规划,最北边离炮口最远,而且监狱北边有一条大江,那边江岸上围着的人要比其他方位少很多。
万铱在脑子里解构重组自己一路以来的见闻,那些奇怪的规则在她脑内不断拆解拼合。
楼下有争吵声,是之前那个背头小哥和他满脸横肉的上司。背头小哥还在试图劝阻上司不要使用重武器,虽然没啥用,他上司显然没有听从他建议的意思,但还是有效地拖延了时间。
“我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林在原说:“但是既然这个监狱里面的恶灵、来施工的施工队、外面那些执法人员都在遵守这个规则,我觉得我们最好待在楼里。楼下那些人有争执,咱们尽力躲一躲,说不定他们自己就闹崩了。”
万铱觉得,靠无限定和微操在一栋环形大楼里躲避手持武器的执法人员,我方在暗敌方在明,这属于有点困难但还能玩的局。
可是,在一栋大楼里躲避打上来的炮弹,这就属于异想天开了。
李云龙攻打平安县城的时候,一炮轰过去楼是一起塌,怎么可能这边塌了那边没塌呢。
万铱犹豫不决。
林在原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基本属于死局了,怎么走都是死。”
他话音未落,寂静的夜中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楼板剧烈抖动,承重柱跟着一起晃动。
“往北边走,快点。”林在原匆匆叮嘱,拽着她的衣服就跑。
他的步伐非常轻,简直是凌空在飞,想必他体质变异的方向是某种迅捷的鸟类。
林在原本来先入为主以为万铱跟不上自己,所以才拽着她一起,可走了几步,发现她的步伐又稳又快,赶忙悄悄松了手。万铱穿的运动服,很像鲁斯兰州的中学校服,用力拽也没关系,反正会恢复原样。
炮声密集,紧跟着他们追了过来。
炮弹击中目标之前有尖利的长啸,锋利地将平和的空气划破,再发出“彭”的一声巨响,跟着是建筑塌毁晃动的沉闷响声。
炮火的声音塌天震地,碎片暂时没有击中他们,但是巨大的音浪像是一记闷棍,从后脑用力挥了过来。
无限定使得他们的听觉更为敏锐,万铱被耳边炸开的巨大响声震得浑身一抖,耳膜像被针扎了一样,眼前的黑暗晃成了无数的影子。她一下子稳不住平衡,摔倒在地。
林在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独门诀窍,一点没受音浪的影响,行动自如,还能回头来扶万铱。
炮声的间歇空前的安静,也可能是万铱的耳朵被震出了点问题,她觉得自己在茫茫的真空中挣扎行走,要不是有林在原搭把手,她能一步摔三个跟头。
跌跌撞撞跑到了最北边,环形的建筑大半已经塌了,留下最北边的断壁残垣孤零零地伫立着。
万铱和林在原都生在和平年代,没有见过热武器杀人的现场效果,他们俩刚才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无法与国家机器和热武器抗衡,但是还是心存了一丝希望,毕竟这里的科技水平要比纳尔星落后。
宝剑序列的无限定会直接赋予人类的躯体巨大的力量,这样直接的力量总让人存在无畏的期望。
直到这一刻,万铱才真的明白过来:他们真的会在这里出局。
林在原的嘴唇张合,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但是万铱听不见,她耳边在嗡嗡地耳鸣,耳鸣的声音太多太杂太大,以至于产生了幻痛,像有人在来回扇她的脸,揪着她的脸用力掐。
在混乱中,她含糊地说:“我听不见……”
她想着不要太给人添麻烦,试图自己往前走,前几步还是好的,很快又稳不住平衡,一个趔趄往下倒,被林在原拖了起来。
林在原还在大声说着什么,万铱简直想哭了,她脑海里的声音太乱太尖了,没法进行思考的无力感和无法接收外界信息的封闭感掺杂在一起……她的情绪结上了一层厚重的霜,在不停地往下坠。
“万铱!”他的声音忽然清晰地传到她耳边。
万铱像刚从梦魇中被点醒,有点懵地看着他。他出声的瞬间,她身上那些负面的感受和情绪一齐消弭,像是被开水淋下的白雪。
“那个恶灵,它走了,没事了。”林在原说:“它因为不能离开这座建筑而发怒,认为监狱的塌毁是我们干的。”
万铱这才意识到刚才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并不是因为炮弹的气浪,而是因为恶灵作祟。
她又犯了一次那个错误——把同时发生的两件事错认了因果。
她睁大眼睛,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任何东西,视野范围内唯一突兀且明显的就是那个高耸的瞭望塔。
林在原一脸惊魂未定:“我的无限定没法对恶灵起效,我试图和它讲理,它竟然真的听了。”
万铱的视线掠过那个瞭望塔,掠过残留着血迹的囚室,掠过下面围着的督察队和被轻易拿出来的热武器。
她想起刚来到这个模拟空间的时候,在网络上浏览信息,一切正常,没有人提到晚上不能出门,也没有人提过什么督察队,更没有哪条宪法赋予了任何人随意持有热武器的权利。
还有到处写着的规则,她手机里的、监察队出示的、大衣男人手上持有的、监狱门口的、囚室里的。
一切围绕着她的表象都被击碎,内核被取出,镶嵌拼合,最终唯一的真相显现出来。
“我明白了。”万铱喃喃道。
锋利的尖啸再次划破夜空,下一轮炮火即将倾泻到仅剩的建筑残体上。
在破损的囚室中盘旋飘荡的恶灵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恶意。即使并非针对他们俩,但是那种强力的精神污染依旧让处于影响范围的万铱觉得恶心反胃,她简直想把自己从里面往外翻出来。
她说不出更多话,简单地对林在原说:“我们离开这里。”
林在原:“什么?”
万铱还没解释,一枚炮弹飞了过来,声音极近,简直就在头顶。林在原不知为何一直免疫了所有精神领域的攻击,反应比万铱快很多,飞身拖着她往东边躲。
万铱被他猛地一拽,堪堪靠承重柱躲过了炸裂的炮弹碎片,但是林在原额头上被飞散的碎石划出一条血痕,正淅淅沥沥往下滴血。
“走。”万铱说,她不知道下一枚炮弹什么时候落下,硬拽着林在原往窗边跑。
窗外是一条大江。
“那个规则!”林在原提醒道:“那个恶灵、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规则!”
“没有什么规则。”万铱丢下这句话,在下一枚炮弹坠落之前,用肩膀顶开窗户上残留的玻璃,整个人从窗口钻出去。
在空中他们迅速下坠,在坠地之前双双变化成蓝灰色的鸟类,灵巧地在水面上掠过,重新飞了起来。
林在原的无限定,宝剑序列,Ap-4,名字叫无限定·游隼。
他的变异方向是游隼,飞行速度最快的猛禽。
发现自己轻松离开了那座监狱,万铱心中松了口气,道了句“果然没错”。
他们转瞬飞出去几百米,强烈的探照灯光和巨大的响声被远远抛在身后。
“那个瞭望塔,你看见了吗?看见这个全景式监狱的瞬间,我就应该想到的。”万铱小声解释说:“每一个囚室都处在监视下,但是囚犯只能看见瞭望塔,看不见瞭望塔上是否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监视自己……便只能认为时时刻刻都有人监视着自己。”
“他们看不见其他人,只能听见隔壁囚室隐约的惨叫,不知道隔壁的囚犯犯了什么错招致这样的惩罚。”
“这样日复一日,囚犯们心中的恐惧越来越严重,他们就自然会开始……写下自己觉得可能会招致惩罚的事项,自己给自己制定规则。不管那个瞭望塔上是否真的有人无时无刻监视着囚犯们,或许有,或许没有,这不重要了,囚犯们已经变成了自己的监视者。”
“这就是为什么每个囚室都有自己的规则,每个人的规则都和其他人不太相同。”
“恶灵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但它也是活人死后变成的东西。它活着的时候是囚犯,每日铭记的就是——只要进到这个监狱,就不要想着离开,试图离开会招致严厉的惩罚。这条规则他反复阅读,铭记于心,乃至成为恶灵之后都还记得。”
“就像小象被拴在一棵树上,它屡屡尝试离开,每次都失败,还会受到惩罚。这样日复一日,就算它长成了大象,可以轻松推倒这棵树,它却再也不会尝试离开了,它心中世界上第一条规则就是:不能离开。”
“那个试图把监狱改造成动植物园的施工队,他们不是因为违法规则死掉的,是因为那个恶灵死掉的。我们错误归因了。”
她语速极快,难为林在原能跟上她的思路,他听得有些入迷,追着问了一句:“那其他规则呢?”
万铱解释道:“这个瞭望塔,这座监狱,和这个模拟空间是一样的。”
“我没有搜到任何和‘宵禁’有关的法律,但事实上‘宵禁’却存在。因为这个国家表面上的法律并不管用,那些法律条文只是写来好看的,真实的、需要遵守的规则是没有明文的,必须由你自己来总结。”
“人们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免于恐惧的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信仰自由、言伦自由、通信自由、科学研究和文化艺术创作自由、婚姻自由。这是这个模拟空间的宪法规定的,但是实际上你看到了,晚上出门是要被逮捕的。”
“可能最开始是不用被逮捕的,就像我手机里的那些规则,是越来越严苛的……晚上不要开窗、白天不要开窗、不要开窗。”
“最开始这些规则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晚上出门会遇见不好的事情,所以晚上不要出门。大家形成共识之后,晚上出门的人反而会被当成是可疑之人,甚至招受惩罚,大家看见有人被惩罚,也都认为合理,正经人晚上都不出门的,出门发生不好的事情不是活该吗。”
“当权力是可见但不可知的,正如那个瞭望塔,你能看见它,但是你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会被惩罚,你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总结,形成自己的规则,这些规则最开始是用来保护你的,但是大家一起遵守这些规则之后,这些规则就会变成镣铐和锁链。”
“大家就如同监狱里关押的囚犯一样,各自总结着保护自己的规则。我手机上的规则,就是万依依自己写的。”
林在原提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为什么会将‘它’称呼为‘它’呢?”
万铱正在捋思路,顺口说:“如果你在网上评价某样东西,直接称呼大名,是不是很容易被维护这样东西的人找到?”
“是。”
“为了避免被找到,你会怎么称呼它呢?”
“用谐音?用指代?”
“对,用一个日常使用频率很高的指代词,这个词语绝对不可能被删去或者被禁止。”
“‘它’。”
“但是这样会导致一个严重的问题,因为指代范围太大,很可能会和其他不能明说的东西混淆。”
林在原反应过来了:“你说的是灵体。”
万铱叹了口气:“是。我刚刚才想明白……其实有很明显的提示的。我手机上的12条规则,前6条和后6条字体格式都不一样,明显是分两次记下的。也就是说,这12条规则防范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前6条‘将牙齿扔到屋顶’之类的是防范灵体的,后6条是万依依自己总结出来,不被‘它’惩罚的《生存守则》。”
她混淆了这两个东西,灵体和‘它’。
万铱还要继续捋思路,但是这时她忽然觉得非常的累,四肢沉重得要命,精力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马上要无法继续维持游隼的形态。
她的无限定能要耗尽了。
怎么会……她之前有复制过仇衍的无限定,她身上的无限定能是够维持几个小时的,这才十几分钟,怎么会无限定能用完了?
万铱用最后的无限定能维持鸟类的形态,俯冲向地面,在离地一米左右她感觉要彻底失去控制了,紧急停在了一棵树上,随后她立刻变回了人形,整个人一路下落,掉在了树下。
她天旋地转地头晕,体会到了志刚当时躺在沙发上起不来的感觉。
林在原却并没有立刻变回人形来查看她的情况,只在天空中盘旋。
“别动!”草丛里忽然传出一声断喝,有十几个人穿着迷彩服,手持枪/械对准万铱,现出身形。
背头小哥身边的督察队有十几个人,她在那个满脸横肉的上司身边看见了几个,以为剩下的没来,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等着她。
“大哥真是料事如神。”迷彩服并没有注意到头顶上还有一只鸟,见万铱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有点放松地吹水聊天起来:“他说江边防御薄弱,她要是有能力逃出来,肯定走江边这条路。”
“自卫军都是一群饭桶。”另一个迷彩服说:“给她逃这么远,估计一开始他们炸的就是一座空监狱。”
“自卫军当然是饭桶,他们真信那座监狱里有恶灵呢,进去就出不来了,还不敢进去。”
迷彩服半跪下来,试探性地去碰万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