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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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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什么事儿?

让他去和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女人道歉?

可笑。

周硗对林琅有种不屑的审视,由上而下的。

他确实看不起她。

全身上下也就脖子上那条项链值点钱。

八成还是徐初阳送的。

一股低等人的穷酸气。

裴清术不像是在开玩笑,惯有的松弛感早就褪去,手指搭在杯壁上,似有若无地轻抚,有种消磨时间的慵懒。

周硗知道。

他在等,等自己开口道歉。

哪怕再不愿意,眼下也没有退路。

若是想像往常那样仗着他的宽容,企图撒个娇蒙混过去,那不可能。

这点眼力见周硗还是有的。

所以他最终还是和林琅道了歉。

歉是道了,却迟迟没有等来回应。

接受还是拒绝。

牛排的味道确实很好,林琅吃饱了,搁了刀叉,拿餐巾擦嘴。

她不光吃饭慢,做任何事都很慢。

徐初阳总说,她像只树懒,总是慢吞吞的。

他还说,很可爱。

在很久之前,林琅的慢,只会成为别人指责她的原因。

他们嫌她太慢。

林琅想过要改,可太难了。

长期吃药,让她的思维变得迟缓,行动也没能避免。

可是,徐初阳夸她可爱。

他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突如其来的安静,将氛围推到一个诡异的高度。

徐初阳沉默不语,脸色不大好看。

在周硗说出那句嘲讽针对林琅的话时,他便要开口。

顾虑到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才没有当众驳了他的面子。

可是,却被裴清术抢了先。

做为相识二十多年的好友,徐初阳是最了解他的。

不管对待谁,他时刻保持着温和谦逊,可这不代表他是个热情性子。

很多时候,他是不愿意亲自出面多管闲事的。

譬如刚才的场面。

可是。

徐初阳下意识看向裴清术。

在两人眼神对上的同时,裴清术不动声色避开了。

那双浅色的眸,也不知焦距落在何处。

可能只是单纯在放空,什么都没看。他拿起桌上的酒杯,被敬了一圈的酒,还剩下大半杯。

此刻却被他一饮而尽。

徐初阳沉默半晌,又去看林琅。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安静坐着,没有太多的话。

生日聚会可以说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好在周硗是个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人,这事儿过去了他也不记仇。

心里对林琅没记恨,但也没多少善意。

总想着找点机会再嘲她几句。

吃完了饭,那群人没立刻走。

周硗在家里搞了几张电动麻将桌,说是正好可以凑几桌。

家里难得热闹,奶奶也高兴。

徐初阳和裴清术是最难留的两个人,也是今天的重要角色。

他们两要是走了,那今天这场子至少得散一半。

今天到场的大半客人几乎都是冲着他两。

为了留住他们,周硗只能请出奶奶。

徐初阳和裴清术是这群人中最听话懂事的。

从小就这样。

同龄人忙着叛逆逃课打架,他们已经包揽了各大竞赛的一二名。

同龄人开始飙车轰趴,他们学校家里两点一线。

这两个人的青春期可以说是出奇的步调一致。

当然,除了早恋这事儿。

徐初阳开窍的早,那颗少年情怀早就对蒋杳芳心暗许。

至于裴清术,清心寡欲到都快皈依佛门了。

周硗算准了长辈开口,哪怕再不愿,他们还是会留下。

果然。

如他所愿。

徐初阳握着林琅带着寒意的手,问她是不是冷。

她摇摇头,说还好。她的手一年四季好像都是凉的,但这不代表她冷。

体质问题。

徐初阳将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外套里,贴着毛衣,熨帖着他的体温暖手。

有几个人早就聚到蒋杳身边了,拉着她亲热寒暄,回忆过往。

看着像是老朋友多年没见的熟稔,其实不过就是不走心的虚伪交际。

面子上应付一下而已。

再者,虽然她家落魄了,仇家也立了不少。但有徐初阳在,她照样可以光鲜亮丽的出现在这里。

所以说,长得漂亮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他们心里对蒋杳同样是不屑,最后还不是得靠男人。

但被她靠着的那个男人,身份又是他们不得不去讨好奉承的。

心里瞧不起她这行为又怎么样。

有人和蒋杳说着话,视线却往一旁的林琅身上放。

徐初阳这会倒是坐在她旁边,可他此刻心里到底装着是谁,谁又能知道呢。

他们这种圈子,又不单单只会找一个女人。

单说小胖那种外表看着单纯的可爱型,玩起来不照样花的要命。

感受着如芒在背的眼神,林琅这会是真的想走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耐心,坐在这儿供别人当猴子一样参观。

“什么时候走?”她轻声去问徐初阳。

他一只手还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去接保姆递来的热水。

“再待一会。”

他把热水拿给她,让她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老人家都开口了,照顾下她的面子,再等十分钟,好吗?”

最后两个字,像是在温声询问她的意见,实则是在哄着她。

哄她再留十分钟。

明知道林琅对他的请求没法拒绝。

林琅沉默几秒,最终还是接过他递来的水杯。

温热的,在她掌心,将那股凉意短暂驱逐。

裴清术被奶奶叫到楼下去了,说是前阵子去庙里求的签,至今没有解。

裴清术看了眼签文,泛黄的竹条上写了八个字

——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裴清术看完后,将那签放回签筒。

老太太见他这副模样,心焦如焚,问他可是不好的意思?

他轻声笑笑,扶着老人坐下:“中签,不算好,但也不差。”

老太太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这会才回味过来裴清术刚才那个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先让她对这签的期望值没那么高,再告诉她结果。

一起一落的,中签反而还成了好事。

老太太捂胸口,又笑着问他:“那这签文的意思是什么?”

北城的冬天不像东北那边,气温低至零下是常态。

这边的冷好比钝刀割肉,不会直接要你的命,而是先给你化出一道伤口,再反复磋磨痛处。

带着痛感的寒。

从足底开始。

“此尘世之事,无以两全其美者。”

裴清术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着急。

老太太总嫌现在的年轻人太过急躁,不管做什么都讲究速度。

也不知道急着去干嘛

尤其是她家那个小孙子。

所以对待裴清术,她总多几分喜爱。

他这个年纪,非但不浮躁,反而还带着一种无需岁月沉淀的稳重。

难得。

是楼上突然传来的巨大动静,打破了这冬日午后的闲暇寂静。

老洋房很多年了,前些天下了场大雨,露天阳台的玻璃摇摇晃晃。

刚找了工人来修,也因为下雪而推迟。

老太太拍腿站起,要上楼。

嘴里焦急念着:“忘了叮嘱他们别去阳台那儿了,别是玻璃掉下来砸到了人。”

嘈杂声还在继续,保姆刚泡好了茶端过来。

裴清术往楼上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他伸手接过茶,礼貌道谢。

泡茶和做饭一样,喝完,才算是对泡茶之人的尊重。

茶杯还在手上拿着,裴清术看见徐初阳抱着全身是血的蒋杳急急忙忙跑下楼。她痛苦皱眉,倚在他的肩上。

嘴里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徐初阳,徐初阳。”

他温声安抚她:“别怕,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他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将她严实包住。

身材纤细的蒋杳在他怀里,像个精致的娃娃。

他抱起她,并不费力。

裴清术看着那辆黑色的suv开走。

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让他稍有察觉,总之,不是特别好的预感。

-

不知是谁将麻将桌拖到了阳台,明显进行到一半的牌局,此刻满是碎玻璃。

而头顶那一片巨大窟窿似乎在无声述说,那些碎玻璃的来源。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林琅无声站在那里。

那双空灵到,好像没有太多东西的眼睛。

此刻连最后一点情绪也被连根拔去,从她的眼里,从她的身体里。

彻底拔出。

她什么都没说。

一句话也没有。

如果不是偶尔,她手臂的血液滴落。现在的她,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因为太安静了,所以没人注意到她。

大家都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出来。

哪怕是缓过劲之后,也只是在关心蒋杳。

“蒋杳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那么大一块玻璃,就这么砸了下来。”

“就别瞎担心了,有徐初阳在,他是不会让蒋杳出事的,也不会舍得让她出事。”

大约是因为提及到了徐初阳,所以众人的注意力才会短暂分给林琅些许。

同情或许也有,更多的,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戏。

看一个感情小丑被玩弄感情又被抛弃。

以替身的身份。

等到视线落在她身上时,才惊觉原来站在旁边的林琅也受到了波及。

没有得到及时止血,白色的外套早就被鲜血染红。

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不喊疼,也不哭。

像没知觉的机器人。

那些眼神也逐渐变了味。

是嘲弄吧。

林琅视若无睹。

她忽略掉他们的眼神。

杂乱的人群,她的视线,精准的落在楼梯口。

那个刚从楼下跑上来的男人身上。

那个总是一身佛性,干净到连灵魂都不带任何颜色的男人。

林琅晕倒了。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醒的时候,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

稍微动一下,都有种撕扯的阵痛。

没法起身,只能老实躺着。眼神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自己是躺在病房里的。

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闻到那股让她不喜爱的消毒水味。

而是淡淡的清香。

淡,却厚重。

普鲁斯特效应会让人在闻到某种气味时,开启当时的记忆。

林琅想起很多年前,外婆和她在清佛寺的那段日子。

外婆的身体其实很久之前就不行了。

但她一直努力坚持着。

她总是担心没人爱林琅,担心自己离开后,林琅就真的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佛像前的蒲团,见证了无数个日夜,外婆最诚恳的祈求。

祈求她的小琅,平安顺遂,有人疼爱。

别随了自己,也别随了她妈妈。

可是。

可是啊。

如果她能知道,现在的林琅好像在走她们的老路,她会难过吗。

林琅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眼神是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什么都没想。

病房门被推开,来人应该是怕吵醒她,所以动作放到最轻。

随着门开,走廊外的灯光映照进来,和屋子里的暗糅杂在一起。

仿佛混沌不清的灰。

林琅看着来人。

将病房门关上,对上林琅的视线,裴清术动作稍有停顿。

见她醒了,在征求过她的意见后,他将床头灯开了一盏。

即使她的回应,压根不算回应。

仅仅只是无声垂下眼。

粥是专门让家里的阿姨熬好送来的。

“伤口不算大,不过还是缝了几针。药效过去后可能会有点疼,实在忍不住的话,我让医生给你开一片止疼药。”

裴清术走过来,将病床上的桌板支好,盛好了粥放上去。

他看到她包着纱布的右手。

“我让家里的保姆过来,这些天,她会负责你的饮食起居,你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总能让林琅想起清佛寺内的那个年轻主持。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

好像那里有什么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

“你喜欢我对吧?”

她的声音分明不大,却好像打破了一切的平静。

病房内的平静。

他心里的平静。

从裴清术第一眼见到她。

再到之后,每次面对时,总会闪躲的眼神。

他的确是个把分寸感看得很重的男人。

因为是好友的女朋友,所以他对这样的自己厌弃。

但喜欢是一种自主产生的情绪,没法控制。

所以他只能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

眼睛才是万物滋生的沼泽地。

裴清术身形微动,因为那只被林琅握住的手。

林琅用掌心去熨帖他的掌心。她看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轻声问他:“裴清术,要和我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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