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铎匀已经是第三次到黎族这边来, 熟门熟路的去他前两次借住的文大山家,一见他来, 文奶奶忙出来招呼道:“铎匀又下乡来了啊!刚好今天大山打了新鲜的鱼, 我们中午吃鱼片。”
文家六岁的小外孙也哒哒地跑了过来,“叔叔,你的蚊帐可好用了,再也没有蚊子在我睡觉的时候, 偷偷来咬我了。”
文奶奶又感激又歉意地道:“就是害得铎匀没有蚊帐用了, 我们被咬惯了没什么, 你乍来我们这,怕是不习惯得很。”
樊铎匀笑道:“奶奶,你不用担心, 我对象厂里最近给她奖励了一顶新蚊帐, 她担心我这边蚊虫多, 自己没舍得用, 寄给我了。”这话音听起来,多少带点炫耀的意思。
文奶奶一愣,笑道:“铎匀真是好福气, 找到这么一个又能干又贴心的女同志做对象。”
没想到这一回,樊铎匀一点没有谦虚地道:“是!是挺好的!”
文奶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们年轻人,感情可真好!”樊铎匀来两次, 一向都没什么话, 人也是淡淡的, 家里也就她老太太还能和他说两句话,一直以为是个寡言少语的,没想到这一提起对象来, 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樊铎匀摸了摸小孩的头,随手拿了两块三色糖给他,“吃吧!”有时候为了和村民打交道,他每次下乡都带点糖果。
文大山家有五间茅草屋,樊铎匀把行李放在最西边第二间,这间本来是文大山住的,他自己去放杂物的屋里住了。
樊铎匀放好了行李,就要去橡胶种植基地考察,临出门的时候,文奶奶递给他一个香包,“带着,避蛇虫的。”
樊铎匀伸手接了过来,轻轻道了一句:“谢谢!”
等人走了,文二妹才从房里出来,“妈,我刚才听着,是不是樊同志过来了啊?”
“是,又去北边那片地看橡胶了。”
文二妹道:“妈,这回咱可得好好招待人家,上次那蚊帐,可让小毛头少受了不少苦。”又朝外看了看,“那位借住在竹楼的女同志,这次是不是也过来了啊?”
文奶奶点头,“前两天就先过来了,唉,你说这事,人家樊同志都说自己有对象了,我看他意思,对自个的对象满意着呢!刚才提起来,眉开眼笑的,那女同志还总是往人跟前凑。”
文二妹也皱眉道:“也许再碰个几次钉子,那女同志就知难而退了呢!”
***
沈爱立尚不知,有人在海南撬她的墙角,她最近组织兴趣小组,管车间的生产任务,忙的脚都不沾地。
周三上午,工会的孟小蔓过来,将一张表递给她,“沈同志你看下,这是本年度机械保全维修兴趣小组的计划表。”
沈爱立接过来一看,有十几位技术员或工程师,一人或一天或两天的机器保全维修讲解,比沈爱立想的人数要多一点。
孟小蔓指着最后一行名字给爱立看,“程厂长的意思,等年底他有空的话,也给大家讲半天。”
沈爱立对程厂长的印象一般,因为他作为厂里的总工程师,立身要是很正的话,他小舅子朱自健未必敢有胆子损害厂里的利益,而且事后,还将人调到了保卫部去,在沈爱立看来,这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部门,以后十年中,可能权利凌驾在厂长之上。
此时还是配合地笑道:“要是程厂长都参与进来,肯定会有更多的工程师愿意加入这一兴趣小组。”
孟小蔓也知道是这么回事,有些人可能不在乎工会发的一点奖励,但是肯定会响应领导的号召,她在工会做了这么几年,也看出来,要想在厂里把一项活动长期搞下去,光靠一张嘴可没用,最重要的是厂里领导支持。
哪怕领导只是过来耍耍把式,走个过场。
她对沈爱立倒是真心地佩服,这位女同志一开始可没想那些七绕八绕的问题,只是想帮助别人,给别人一点方便。也就是现在,她才理解,为什么刘葆樑同志不仅介绍沈同志入党,还几次三番地在厂里维护她,老同志确实是慧眼识珠。
毕竟这位真的是心思纯粹,一心一意搞技术不说,还关心别的员工的难处。
不仅是孟小蔓这样想,第一批参加机械保全兴趣小组的基层技术员们,很多都觉得沈爱立人好,不藏私,特别是金宜福,参加了三次兴趣小组的活动以后,感觉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以前有些模糊的点,师傅怎么都不肯开金口指导的部分,忽然间就明朗了起来。
而且,人家沈同志可没要他一分好处!
他师傅万有泉好些天没看到他来家里帮忙,就有些不高兴,在车间里的时候,故意给金宜福甩脸子,骂他:“吃了二两饭,就忘记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有本事你别喊我师傅,你自己一个人琢磨去,我看你能琢磨出个什么粪疙瘩来。”
要是以前,师傅一顿训,金宜福就算当天再累,也会下班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师傅后面去他家干活,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样样不落下,搞到十点,师傅要睡觉了,他自己饿着肚子踩着影子回家,万有泉还不会给他一个好脸。
今个,万有泉骂这一顿,下班的时候,还特地看了一眼金宜福,见他还不跟过来,有些不高兴地道:“你懒驴拉磨,磨蹭个什么劲儿,还不快点!”
金宜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师傅,我今个的粪疙瘩还没琢磨出来,您先下班吧,我晚点再走。”
把万有泉气得面红耳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后面几天,无论他怎么骂,金宜福都没服软,更别提去他家干活了,万有泉才琢磨出味来,问孙有良道:“那什么兴趣小组,真的那么有用?那女同志的几句话,还能比我们这些几十年的老师傅还厉害?你们别是都被鹰啄了眼,瞎了吧?”
孙有良知道万有泉的为人,也不得罪他,回道:“万师傅,沈工程师自然是没你们老师傅厉害,只是她对修机器有点天赋,人家又会外文,什么书都会看,这什么机器,要注意的点,人家都门儿清。”
万有泉还是不信,冷哼了一声,心道,倒要看看金宜福翅膀能飞多高,最后还不得落他手里,到时候他可没现在好说话!
却没想,金宜福自此以后,别说上他家门,就是一杯茶都不曾给他倒过,这是后话。
倒是沈爱立这边,周五上班,忽然发现工位上有一袋子新鲜的蔬菜,像是早上才从地里摘的一样,问了半天,才知道是金宜福拿过来的,忙去还给人家。
金宜福却怎么也不收,“沈工程师,我这人不怎么会说话,就是想感谢感谢你,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都是家里地里种的。”
沈爱立却知道,这些菜可不容易有,每家只有一小块自留地,自家还不够吃呢!
两个人推拉间,还是孙有良过来道:“沈同志,宜福这人实诚,你收了,他心里也安点。”
沈爱立笑道:“那好,回头周末去我那吃饭,我给大家做涮菜吃。”
没想到,后面一周又断断续续的收了几次,什么手工小木凳、药草包、一盒皂荚粉,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她工位上。
序瑜都笑:“谁叫你做好事,还留名呢!”
沈爱立没法子,去找了金宜福、孙有良,让他们和大伙好好说说,她只是做了一点份内的事,大家不必要这么客气,又在小组里和大家说了好几次不要给她送东西,这事才算消停。
转眼就到七月初,沈爱立准备周末回家看看哥哥,倒是在周六上午保卫部拿过来一封信,是青市那边的。
沈爱立没有想到,黎东生那边这么快就给她回了信,她以为这次要两三个月呢!
信上说预梳辊配合针布使用,分梳效果明显,但是容易造成两端积花和绕花,使棉结增多,希望沈爱立这边如果有新的进展,积极和他们联络。
沈爱立尚不及失落,就见后面写了另外一件事,“小沈同志,我最近收到了一封来信,随信附上,我尚未回信,请你阅后再寄给我,也请将你的意思一并告知于我。”
沈爱立忙抽出后面一张纸,发现落款是“谢镜清”。她一开始以为后面一张纸上是试验记录,没想到会是谢镜清的信。
“东生兄:许久未去信问候,不知近况如何?弟有一件私事想请兄帮忙,听谢微兰谈及兄在申城技术交流大会上,比较赏识汉城的一位叫沈爱立的技术员,她正是我流落在外的长女,这一段往事发生在蓉城时期,想兄或有耳闻?爱立同志对弟芥蒂颇深,故来信,是想请兄做个中间人,为我父女二人之间做个回缓……”
沈爱立看到“父女”二字,本能的起了厌恶心理,没有想到,谢镜清没找来汉城,却去信到黎东生那里,让黎东生做和事佬。
不得不说,谢镜清真是有脑子,从谢微兰的几句话中,就能推测出来,她对黎东生的尊敬和敬仰。
沈爱立立即就给黎东生回了一封信:“黎同志您好,来信已收到,对于谢家,家母曾有一句‘此生不再相见!’也是我的态度,感谢您的关心和帮助!”
等中午吃完饭,就立即将信寄了出去,和序瑜说起这件事,还有些义愤填膺,“我当他歇了心思的,没想到将主意打到黎同志那边了。”
序瑜道:“到底是他的女儿,这和伴侣的关系又不一样,斩也斩不断的。你不想理,不理就是,不要生气,划不来。”
又道:“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就不好和黎同志来往,他既然将原信寄给你,也是这个意思,你们的来往,完全就是因为技术交流。”
沈爱立点头:“这个我知道,哦,对,我光顾着生气,还要和曾一鸣、卓凡他们反馈这次的结果,曾一鸣还说,黎同志那边一回信,就要我去找他。”
序瑜微微笑道:“那傍晚你就去一趟机械厂那边,真好,你不过是去学习一趟,倒交了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
又问道:“谢家那边,既然起了心思要认你,那之前的那位叫微兰的同志呢?”
沈爱立摇头,“我听谢林森说,谢镜清说了以后不准再说是谢家的女儿,但他奶奶还挺喜欢谢微兰的,估计没那么容易断关系。”
下午沈爱立犹觉气不顺,又将谢镜清写信的事,告诉了谢林森,和他道:“真不知道谢镜清怎么想的,前面认了谢微兰,现在还想认我,人家还以为你们谢家专掉女儿呢!以后那些吃不起饭的,都去你家大门口候着喊叔、喊爸,不知道他乐不乐意?”
落款是“正在烦躁中的爱立同志”。
生气归生气,等傍晚下工,就立即到机械厂去找曾一鸣,曾一鸣见是她来,笑呵呵地道:“沈高工,你来了,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沈爱立给他搞得哭笑不得,她那次在二厂给清棉车间讲了一点机器保全维修的基本要点,他们就给她冠上了“沈高工”的称号。
“是有消息,但未必是好消息,黎东生同志说,虽然分梳作用明显,但容易产生两端积花,而且修理起来比较困难,很难推广使用。”
曾一鸣倒不意外,“至少,又给他们做了一项排除法,对了,沈高工,你这周末得抽出时间来,咱们去一趟毛麻纺织厂,司晏秋前几天来和我说,她们厂最近老是出黑灰纱,要咱们帮忙去看看。”
沈爱立对这个提议倒不意外,自从去了二厂学习以后,她的周末生活立即就丰富了起来,曾一鸣、卓凡几个一到周末就拉她一起去各自的厂找点难点来攻克,但是这回,这怕不是机器问题啊!
有些好笑道:“这是不是工艺问题啊,我们这杂牌军可以吗?”
曾一鸣挠挠头道:“咱们去给帮帮忙,人多力量大,万一给想出主意了呢!”
沈爱立笑道:“那行吧,你都这样说,我回头问问我们厂的机械保全维修小组的同事,谁有没有兴趣一起来看看。”
曾一鸣笑道:“那是再好不过。”又有些不甘心地道:“等过两周,咱们再去二厂把那苏国的梳棉机再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搞点新的花样出来。”他还想着,去他们厂里仓库看看,有没有废旧的梳棉机,也翻出来看看。
沈爱立听他这么说,眼睛都亮了,心里不由都期待起来,这可比她一个人瞎捣鼓好多了。
等沈爱立走了,同事王文生问曾一鸣道:“我看你这周末比工作日还忙,你要是在咱厂里捣鼓技术就算了,怎们还老是和外头的人混一块,净给人家解决问题呢?”在王文生看来,这不就是吃力不讨好,给别人做嫁衣了。
曾一鸣却不以为意,笑道:“实践出真知啊,纯粹是兴趣问题。”其实他知道,不仅是兴趣,还有脾味相投,难得遇到几个眼里都是技术和机器的家伙,他现在每天都盼着周末,等到了周末,浑身都是干劲。
不过令沈爱立没有预料到的是,除了钟琪,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去毛麻厂,钟琪还笑她:“大家谁不想周末好好休息休息啊,你以为都像你,对象离得远,周末恨不得把自己忙飞起来。”
还叹道:“就我,还是看你每周末不见人影,想跟一回凑凑热闹而已。”钟琪觉得,自己的水平怕是只能半桶水晃,先前她还羡慕爱立不是蹲车间,就是蹲资料室,现在还找人一起到处修机器。
而每当爱立喊她,她的真实心理,就是只想好好睡一觉,逛逛商场,在家里发呆都挺好。
拍拍爱立的肩膀道:“爱立同志,你好好加油,我把期待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沈爱立打她手,“钟琪也要加油啊!你想想一旦升中级工程师,工资和粮票又能涨一大截呢,是不是瞬间就有动力了?”
钟琪点头,“确实有了一点点,但是不明显。”因为她知道,中级工程师可不好升,除了有时间限制,得大学毕业工作五年以上外,还得有对厂里比较突出的技术贡献,在纺织类期刊上发表几篇文章。
她觉得除了时间以外,每个多好难。
等到了周末,大家早上八点多就在毛麻厂门口集合,司晏秋给大家介绍道:“我们厂的烟囱在冷风间东南三百米的地方,室外有东南风和气压低时,经常有黑灰纱,最近在纺36支纬纱,要求又比较高,一有黑灰纱,布就不能用了。”
钟琪问道:“试过合成洗涤剂没?”
司晏秋点头,“合成洗涤剂要用循环水,不能用井水,我们想到了在窗户上,用丝瓜筋过滤煤灰,但是具体怎么使用,还没有好的思路,就想请大家帮忙看看,一起想想。”
说着将大家带到洗涤室进风纱窗的后面,“黑灰都是从这个窗户进来的,”地上堆着很多丝瓜筋。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