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两面宿傩的领域之中, 犬大将收起铁碎牙上的妖力,将变为残刀的铁碎牙收刀入鞘。
与他面上平静表情相反的,他的手握住了在他背上丛云牙的刀鞘, 这把最为强大甚至能够劈开冥界召唤亡者的妖刀。
丛云牙被他缓缓抽出,一时间强大的妖气肆意外泄,将整个领域蔓延填满,站在紫色妖气围绕最中心的大妖面色冷凝,脸上深蓝色的妖纹更显妖冶。
*
到达犬大将与两面宿傩波及不到的地方, 杀生丸从妖兽上下来, 裹着巫女的柔软尾巴一圈圈抽离, 露出巫女苍白沉冷的面容。
看着她脸上干涸的血迹,搂着她肩膀稳定她身形的杀生丸眸色微动。
巫女紧闭着眼, 眼睫上都有凝结住的血渍,精致漂亮的面孔上一片苍白,在月色的照耀下更显得没有生气。
胸膛起伏微弱, 如果不是妖怪的听觉灵敏, 他得凑到她的面前才能够听到她虚弱的呼吸声。
鼻翼间满是属于她的血腥味, 杀生丸带着她看向前方潺潺流水的瀑布,瀑布周围弥漫的水汽能够消散掉一些她身上的血腥气,也能够让他被血味包围的嗅觉好受一点。
清冷的毫无感情的金色眸子盯着前方的瀑布, 在接触到清冷的水汽时, 怀中的巫女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体温比之前更加冰凉。
杀生丸转身,带着她朝远离瀑布的树林深处走去。
将巫女靠在一颗老树的树干上。
杀生丸收回了一直扶着她的手。
他静静的站在巫女对面, 侧目看向树林深处远方, 那是犬大将与两面宿傩战斗的方向。
即使是在他们波及不到的这里, 也依然能够感受到强劲的咒力气息, 以及父亲强大的妖力。
父亲不会输。
这一点杀生丸再肯定不过。
只是……
向来高傲冷漠不将人类放在眼里的他,目光平静的转向安静靠在树干上的巫女。
她能够撑到父亲赶过来吗?
父亲见到她会说些什么?
父亲……会救她吗?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杀生丸的脑海,本就年龄稚嫩的他经历的世事不多,见过的人类更是少的可怜,此刻的内心也并不成熟,就算是一直以冷漠的外表示人,内心也只不过是会被事物勾起好奇的少年。
父亲很强大,他崇拜着父亲,也想要拥有父亲那般强大的力量。
巫女是父亲的好友,之前带她离开时,他也知道了她的特殊之处。
杀生丸对此产生了好奇心理。
他想要知道巫女在面对必死的结局时,她和父亲做出的选择会是什么。
猛地,杀生丸想到了之前——之前两面宿傩对巫女说的话,以及巫女做出的选择。
她拒绝被两面宿傩救助。
是不愿意放下自尊示弱,还是只是因为救助她的人是两面宿傩?
她身上的谜团很多。
只是短短几个时辰,杀生丸已经观察到了她身上的众多谜团。
他静静注视着她,隽秀的面孔上一派冷漠。
就在他以为巫女不会睁眼时,她眼睑微动,像是颤动的蝶翼,虚弱缓慢的煽动着睁开眼睛,露出那只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琥珀瞳。
起先的迷茫,在见到他后全部消散。
她似乎很是信任他。
这是杀生丸第一次见到对妖怪交付出信任的人类,对方还是与妖怪站在对立面的巫女。
该说她太没有警戒心了吗?
这样虚弱的她,他不动用妖力只凭着尖利的指尖,就能够送她上路。
看清面前衣服上肩甲处的绒毛沾着她血迹的银发少年,津岛杏眼中因转换地方的迷茫消散,取代的是温柔的信任。
又被他救了啊。
算上这一次是第二次了。
杀生丸对她的两次救命之恩,津岛杏感觉这辈子或许也报答不完。
【谢谢。】
她想好说出这句话,却连张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是啊,因为快要死了,所以全身的力气都在快速消散,能够在这种糟糕至极的身体状况下睁开眼睛,就已经可以说成是奇迹了。
津岛杏感慨着自己生命力的顽强。
竟然拖延了这么久还没有死去。
身体好冰好冷,想要蜷缩在一起取暖。
却也只能想想。
她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唯一能够视物的,也只有未被伤到的左眼。
杀生丸是怎么把她带出来的?
他和两面宿傩战斗过了吗?
看起来不像,他身上没有战斗过的痕迹,可两面宿傩也不是轻易就能够放她离开的人。
那个少年对她很是执着。
津岛杏想要询问杀生丸,银发少年像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的疑惑,只是驻立在她面前,冷金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他似乎是在神游,又似乎是在观察。
津岛杏不得而知。
直到一阵夹杂着咒力的强劲妖力略过树林上空,将整片树林的树梢吹得哗哗作响,落叶如飘雪一般的落下。
飘在她的头上,肩膀上,浸满血迹的衣服上,一片片的落下将她的视线也隔绝成一段一段的。
津岛杏控制不住的睁大眼睛。
和两面宿傩战斗的另有其人。
他拖住了两面宿傩,杀生丸把她带到了这里避难。
是谁?
此时,杀生丸动了。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
修长好看的手将她头顶的落叶取下,再松开,任由树叶晃悠悠的落地。
他冷声:“父亲正在与两面宿傩战斗。”
津岛杏呆愣愣的看着他,将他话里的内容消化掉后,她内心紧张担忧起来。
两面宿傩是这个时代的咒术师最强,被称为诅咒之王的存在,以一己之力重创了这个时代的咒术界。
直到他死后,咒术界才慢慢恢复过来。
犬大将能够战胜他吗?
如果犬大将因救她而出事,津岛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的情绪波动感染到了杀生丸,对于巫女的担忧他嗤之以鼻。
以父亲的强大根本不会出事。
他本该冷笑着嘲讽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冷声说了句“父亲很强”的话来安抚她。
或许是怕他冷言嘲讽把她气死了吧。
这会令父亲感到不悦。
听到杀生丸的宽慰,津岛杏放心下来。
一放松,刚才紧张睁大的眼眶酸涩,控制不住的涌上水光,温柔的琥珀色蒙上了一层水色。
好丢脸。
在死之前还要生理性流泪。
津岛杏内心涌起丢脸的苦涩感。
“要走了吗?”杀生丸问。
月亮被云彩拢住,津岛杏看不清楚杀生丸的面色,只能模糊的看到他的轮廓。
或许是真的要走了,连视线都模糊了,这种模糊不是因为光线问题,而是她自己感觉大限已至。
再次被裹挟着咒力的妖气激荡而过,树林草丛里趴在草叶上的萤火虫受惊飞起,点点莹绿色的光照亮了黑暗的空间,也将巫女惨白的脸色胧上一层莹绿色的色彩。
杀生丸伸手,用指尖轻触,赶跑了停留在她面颊上的萤火虫。
似是回光返照,津岛杏的眼神清明了一瞬。
也有了力气说话。
发现这一点的杀生丸迅速收手,连指尖都藏在了衣袖中。
“——谢谢。”
“……对不起。”
对不起,将血沾到了你的衣服还有毛绒绒上,毛绒绒洗起来一定很费力气。
杀生丸抬眼看她,发现巫女断了气。
原本温柔泛着水光的琥珀色眸子此时一片涣散,呆滞无光的睁着,心脏的跳动声也没有了,身体更是冰冷的冻人。
谢谢的意思杀生丸知道。
对不起指的是什么?
巫女眼眶之前积蓄的水光此刻失去控制终于落下,自她的眼角而下顺着面颊滑下,滴落在她胸前的血渍上。
迅速与血渍融合在了一起。
杀生丸紧抿着唇,他袖中的指尖微动,下一瞬他平静地站起身,侧过身子看向身后。
站在他身后的是面色凝重的犬大将。
他高大健壮的身躯上残留着与两面宿傩战斗的痕迹,平时温和威严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悲恸。
父亲,是在伤心吗?
杀生丸注视着犬大将悲悯的眸子,又转回去看巫女已经僵硬冰冷没有气息的身体。
巫女早走了一步,父亲来迟了一步。
他想要问友人的问题,此刻已经得不到回应了。
他也有问题想要问她。
感应到了慈悲之心,犬大将腰间的天生牙发出一阵翁鸣催促着主人。
犬大将低头看向腰间的天生牙。
杀生丸也看向天生牙。
先犬大将一步开口,他冷声提醒道:“天生牙可以救她。”
不愿意被两面宿傩救,她应该是愿意被父亲救的吧。
只要父亲用天生牙救她,她就可以解答父亲的疑问,也可以解答他的疑惑。
那句对不起着实令他很是在意。
犬大将惊讶的看向杀生丸,一向对人类冷漠秉承着不在意的儿子,现在竟然有了慈悲心。
虽然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但天生牙感应到了。
刚刚让天生牙发出催促的,不止是他的悲悯,还有杀生丸的慈悲。
杀生丸的成长让犬大将很是欣慰,欣慰过后他脸上的表情沉重起来:“没用的,杀生丸。”
在杀生丸的侧目凝视下,犬大将低沉着声音:“天生牙救不了她。”
得到犬大将的答案,杀生丸冷金色的瞳控制不住的睁大,藏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这是他鲜有的泄露情绪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