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镇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该死!该死!我要回去,谁他妈要在这里玩这破游戏……”
现在是晚上八点整,天色已然昏暗,梅里小镇的广场报时钟声响了八下,街道上一盏盏煤气灯亮了起来,朦朦胧胧的,一对中年男女正在街道上狼狈奔走。
中年男人穿着体面的衣服,却狼狈如惊弓之鸟,色厉内荏:“什么杂技团入场券,我应该直接去找杂技团的团长谈谈!”
他身后跟着的中年女性穿着家居服、表情怯懦,身上飞溅了一些血迹但没有受伤。
两人看起来是一对夫妻,一起进入了副本里——他们的手腕上都有幽蓝色的【死亡倒计时 70:00:00】。
听见丈夫的抱怨,妻子似乎想张嘴说什么,但斟酌了会丈夫的神色,她又默默闭了嘴。
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还是要跟着游戏的规则走,但她的生活经验同时也告诉她,不要在这时候打扰因为在小镇外围绕了一个多小时找不到出口而怒火中烧的丈夫。
这个时间点,商铺已经全都关门了,路上看不见行人,连鸟叫和虫鸣都听不见。
那些白天看着就不太舒服的小丑装饰,在黑暗的环境里显得更加诡异。
不知道是不是妻子的错觉……她总觉得路过的街边小丑装饰不太对劲。
夜风吹过,屋檐下的挂饰和布偶晃晃悠悠,深蓝色菱形的油彩,搭配着红艳艳的嘴角。
看着不大像笑,反而有点像在哭泣。
她因为这个可怕的发现浑身一颤:“老、老公……已经很晚了,我们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吧?”
中年男人张嘴正想骂她胆小,却突然也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你看前面是不是……起雾了?”
妻子探头一看,见到弥漫而来的薄薄灰雾,她脸色瞬间刷白、恐惧得牙关打颤,仿佛雾气比鬼还让她害怕。
小镇外围的灰雾将他们困死在这里,她来到副本的时候正好抱着他们家养的小狗,于是丈夫就把狗丢进雾里探路,结果原本寂静漂浮的浓雾仿佛嗅到血腥的鲨鱼,翻涌着将狗吞没,只余一声短促的惨叫——灰雾变成了血雾,她身上的血就是那时候被溅上的。
她一个“是”字还没说出口,就见丈夫猛地往雾气漫来的反方向逃去,她跌跌撞撞跟上,心里无比绝望——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游戏。
……
另一边,陆语哝也发现镇子里起雾了。
旧神游戏的副本类似开放世界,自由度很高,副本的通关条件又是“探索进度达80”,在这里,玩家不主动推主线和等死没什么区别,其他玩家大概率会优先探索镇子,她想趁这个时间回一趟小丑杂技团。
售票员胸针的“守护”次数还剩两次,售票员白天的时间得工作,5月31号的下午6点就会停止售票,陆语哝只能在5月29、30号的晚上抓紧探索。
更何况,夜色和浓雾可以掩饰她的行踪,以及她身后的触手。
陆语哝怀疑三人组里的陈枝也具有一定【灵性】,因为之前谈价格的时候,陈枝的表情不太正常。
之前三位玩家离开后,陆语哝悄悄跟踪了他们一段路,偷听他们的谈话——都是年轻人,又没有遇到其他玩家,他们三个人的结盟还算稳固,陈枝对另外两位男同伴不怎么隐瞒。
陈枝说自己的【灵性】是34点,【理智】40点,她还说自己感觉npc娜莎身上藏着危险的秘密。
八眉一边直呼陈枝就是天选之子,一边怀疑娜莎可能是隐藏boss,他们三个不一定能干得过对方,万一引发boss暴走就不好了,还是只能老老实实赚钱买入场券。
陆语哝啼笑皆非,但同时也对其他玩家提高了警惕——旧神游戏到底不是普通游戏,她这个假npc可不是真的不能被攻击。
作为玩家中隐藏的黑羊,如果想要拿到双倍积分奖励,陆语哝很难和其他玩家合作,而单人行动情况下,过低的初始力量和速度是她最大的弱点。
纹章是她唯一的攻击手段,但纹章也是一把双刃剑,她得探索它、了解它、控制它,以及——培养它。
站在还未被雾气弥漫的屋顶,陆语哝用意识问两条触手:“之前在杂技团遇到的那种存在,你们能对付吗?吃了能变强吗?”
在“吃”过霍奇先生的羊皮钱袋后,黑山羊之触的状态就从[c级,共鸣度17,负伤状态]变成了[c级,共鸣度17],如果能够“吃”下更多,等级和共鸣度应该还会有变化。
触手小狗听懂了,吸溜着传回意识:“饭……饭饭……”
——能对付,能吃,好吃。
陆语哝也不清楚之前杂技团里试图引诱她的歌声与火光到底是“哪种存在”搞出来的,但一开局就撞上,大概率和她过高的【灵性】有关……有可能是旧神之卵。
就算不是,也能帮她试验一下纹章的战斗和升级办法。
触手们现在变粗变长了一点点,丑陋程度也增加了那么一点点,能够伸到高高的屋檐,再把陆语哝拉上去,还能像弹簧一样,给陆语哝在屋脊之间的跳跃借力。
原本需要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被缩短到了十来分钟,小丑杂技团的色彩斑斓的尖顶已经若隐若现,诡异的是,杂技团内部区域一点雾气都没有。
“呼……”
陆语哝撑着膝盖喘气,几缕红色的卷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来,累得不行。
难怪她的属性表里,【力量】显示的是24[+10]而不是34,【速度】显示35[+5]而不是40……她本身的体质并没有变强,括号里的加成来自纹章,甚至是她拖累了纹章的属性。
夜风呼啸,大大小小的尖顶圆帐篷一顶一顶地竖在前方,像沉默的兽。
陆语哝越过了售票亭,随着她的走近,篝火与灰影再次出现,但这次不再有“铃儿响叮当”的歌声。
先前被触手撕裂的那顶帐篷是灰暗的,杂耍艺人、侏儒、空中飞人、兔女郎……他们——或者说,它们——都不再演出了,而是贴在更远一些的帐篷的幕后。
它们贴得很近,布料正在往外蠕动、凸起,就好像真的有“人”站在帐篷的里面,贴着布料使劲想往外伸手似的。
“娜莎……娜莎……娜莎……”
娇俏的沙哑的浑厚的声音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传来。
陆语哝的视线有几息模糊,她用手抓住触手被筋腱包裹的细密尖牙,刺痛感很快让她清醒过来,继续往前。
“沙沙沙……”布料被越撑越凸、越撑越透。
原本悠哉悠哉的触手们摆出了狩猎姿势,筋膜包裹的肌肉剧烈地收缩,仿佛下一秒就将闪电般犀利地攻击。
“撕拉——”
第一个撕裂帐篷探出来挡路的“人”是侏儒。
它有一颗与过分短小的身体相比过大的成年人头颅,血淋淋仿佛被人从阴暗地底硬生生扯出来剥了皮的鼠类,嘴里发出啃噬一般的“嗫嗫”声响。
陆语哝瞳孔微缩,她在侏儒出现的同时抽出一柄从家里带出来的剪刀——对于一个力量不足的女性来说,这种便于抓握的锐器其实比其他虽然尖锐但容易脱手的刀具更好用。
她身子左侧的触手发出一声雀跃的嚎叫,在侏儒跃起的那一刻扎透了对方的胸腔,狠狠搅碎,溅起乌黑血液与破碎脏器混合的浆液。
“嗫——!”
失去了心脏的侏儒发出一声惨叫,像蜡一样融化成一滩血水,一股热流顺着触手传递到陆语哝的后腰,但陆语哝不敢放松警惕。
【击杀异化npc:侏儒汉斯(异化程度49)】
【纹章:黑山羊之触 [c级,共鸣度17→18]】
侏儒的惨状似乎惊到了帐篷后面的其他存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剩余的“演员”齐齐撕裂了演出幕布。
杂耍艺人是个手长脚长的男性,但它的手脚看起来像是要和身躯融成一长条似的,褐色蛇鳞像是淤泥里的褐色宝石,涎水从模糊面容上裂开的吻部滴落,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它在地上窸窣爬行的速度极快,之前穿透了侏儒心脏的触手与它缠斗在一起,像两条互相撕咬绞杀的蛇。
厮杀!缠绕!厮杀!
【击杀异化npc:杂耍艺人约翰(异化程度56)】
【纹章:黑山羊之触 [c级,共鸣度18→19]】
空中飞人的双臂化作双翼,破破烂烂的羽毛直接从血肉模糊的骨架里野蛮生长,如果没有那些羽毛它简直是掏空了的血骨架,但也只有这样轻质的躯壳才能实现“飞行”……
另一条触手在半空中拦下了它,尖牙啃噬着无肉的脊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骨架发出人耳难以忍受的尖啼,在绞杀下一寸一寸断裂粉碎。
【击杀异化npc:空中飞人乔(异化程度53)】
【纹章:黑山羊之触 [c级,共鸣度19→20]】
两具扭曲怪诞的蛇/鸟躯体滚落在草地里,也像之前的侏儒尸体一样化成了腥臭的血水。
陆语哝却无法松一口气,她紧紧盯着最后走出帐篷的、身姿窈窕的兔女郎——
它看起来更像是“她”,兔耳从长卷发中伸出,黑色纱质的v型连体衣上撒满了亮粉,只是丰盈细腻的皮肉上遍布着尸斑一样的淤青,面孔青白而艳丽,唇上的鲜红不是口脂而是干涸的血,猩红瞳孔盯住她的样子阴郁而黏腻。
这样的正常反而比怪物更加危险……不,它比之前那三个加起来都要危险!
售票员胸针瞬间像是灼烧一样发热,隔着衬衫烫着皮肉,陆语哝看见了对方的信息【异化npc:兔女郎安妮(异化程度89)】。
看来售票员胸针剩余的两次“守护”要交代在第一夜了。
陆语哝的呼吸频率反而压得越来越低,触手明面上摆出攻击的姿势,逃离的路线却已经在脑海中规划完毕。
在这样神经紧绷的时刻,一声轻笑突然划过夜色。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像是轻盈灵巧的蝶,从后方的黑暗里伸出,优雅地搭在了兔女郎的脖颈上。
“咔啦。”
陆语哝的直觉像是蜂鸣一样炸开警报。
兔女郎安妮的头颅绵软地垂落,像被人类捏在掌心里的兔子,一颤不颤地垂下长耳——也露出了身后来人的脸。
高礼帽和锋利的眉骨下压着一双含笑的蜜金色眼睛,漆黑半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几缕卷发搭在额际,略微挡住了靛蓝色油彩绘就的菱形图案,暗红的唇色被猩红的油彩延开夸张而惊悚的弧度……明明是风流多情的面孔,却带来怪物一样的压迫感。
小丑绅士地一直等到兔女郎的身躯消失才松开手,又不那么绅士地从条纹西装的口袋里抽出刺绣方巾仔细擦拭碰过对方的手指。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在冷银似的月光下摘下礼帽微微躬身,笑吟吟地看向对面的少女。
“售票员小姐,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