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八方令受害者,苻绫看舒云卷时满眼的同情。
舒云卷被八方令追杀时比他还小,才八岁,因被崆峒印预言他将会成为整个龙族的灾祸,而被龙族舍弃,没了龙族庇护的幼龙独自出逃,是人是鬼都馋他那一身血肉,下追杀牌子的人多了,便集成了八方令。
为了活命,舒云卷逃到了九州边界蛮荒之地,在淤泥里打滚摸爬三十年,这条小泥鳅才被当时去蛮荒寻赤焰兽的魔尊捡回去。
但由于从小生存的环境,刚到魔宗的舒云卷见人就杀,在蛮荒不杀别人死的就是自己,他以为所有地方都这样,谷悬月一时没看住,魔宗就被舒云卷给灭了大半。
以至今日魔宗的人见了舒云卷都瑟瑟发抖。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虽说舒云卷曾经惨是真惨,但狠也是真狠。在魔宗的资源浇灌下,舒云卷不过五十年就练就大乘之下的渡劫期,他一入渡劫,便成了整个龙族的劫难。
十天十夜,龙族被他屠了个干净,抽龙骨拔龙筋,龙王宫说一句尸横遍野也不为过,而他便坐在龙王的巨骨之上肆意饮龙血。
以一己之力灭全族,让自己成为了这天底下唯一一条真龙。
也成了最孤独的龙。
没人说得清,是崆峒印的预言导致舒云卷反叛龙族,还是舒云卷反叛龙族应了崆峒印的预言。
也正是舒云卷此举,彻底落实谷悬月万恶之源的名头。
舒云卷旋身落在地上,笑盈盈地朝苻绫走来,魔修们却对他如避蛇蝎,自动离他七尺远,倒也有魔修怕舒云卷对苻绫不利,硬着胆子拦在苻绫身前。
苻绫歪了歪头,好奇地看被拦住的舒云卷。
“让开。”舒云卷的声音自带柔情蜜意,说的话却冷到人骨子里,“不想死的话。”
话音一落,两角魔修砰地倒在地上,好似有一座巨山压在他身上,全身骨头都发出喀嚓的断裂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苻绫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取出储物袋的灵晶狠狠砸向舒云卷,奶音气得颤抖:“不许你欺负人!”
小孩手劲小,灵晶连舒云卷的衣角都没碰到,就呈弧线自由落体,且滚了几圈,又回到了他脚下。
一阵窒息,苻绫感觉自己被颗灵晶羞辱了。
舒云卷却是笑了一声,闲庭漫步地走向苻绫。
“你叫什么名字?”舒云卷弯下腰平视苻绫,脸上带着笑,声音也温柔地像是邻家大哥哥。
“我叫苻绫。”苻绫认认真真道,“草付苻,绞丝绫。”
为了说清楚,小奶音刻意咬着字音,但依旧奶声奶气,每个音都发得相似。
看到舒云卷脸上扩大的笑意,苻绫苦恼地咬了咬唇。
虽然对方说话做事都温温柔柔的,但莫名给人很恶劣的感觉。
苻绫不想理他了,探头去看两角魔修怎么样,舒云卷却刻意挡住他的视线,苻绫气急:“你让开!”
听在舒云卷耳中,像是在撒娇,他脸上的笑意又扩大了些:“你可以从护罩里出来,去看他的情况。”
魔修们拼命朝苻绫使眼色,苻绫当然不傻,却听舒云卷接着又道:“你不出来的话,送你漂亮花花的小哥哥可能也会变成漂亮的红色花花哦。”
听出威胁的苻绫跺了跺脚:“你好无耻!”
舒云卷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
逃亡这么久,苻绫学会的生存之道足以谱写一本书,其中一条就是危机自身时不该对旁人心软,可善恶对撞,让苻绫陷入两难之地。
舒云卷觉得很有意思,魔宗竟来了个带着光的小幼崽。
可他最想看的就是光不断挣扎最终被黑暗吞没。
威压渐重,两角魔修发出凄厉惨叫,有魔修受不了此辱攻向舒云卷,舒云卷轻飘飘一个抬手,他们便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而舒云卷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寒光飞出要下杀手时,苻绫跑出护罩抓住他的手:“你不要杀人。”
舒云卷眉头微挑,被握住的手顺势攀上苻绫肉嘟嘟的小脸,再慢慢下滑到稚嫩脆弱的脖颈间。
他低喃道:“师尊从哪捡回这样一个善良的好孩子?”
在他掌心下,苻绫如被捏住命门的猫崽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他没想到自己刚逃离狼窝,又落了虎巢。
盘算着储物袋里所有能用的东西,一起自爆的威力应当能抵挡对方片刻,这片刻足够他撕碎传送符逃跑。
脖颈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舒云卷浅笑道:“但我最近没有要小师弟的打算,这可怎么办才好。”
窒息感下,苻绫眼中溢出了生理性泪水,舒云卷看着那双清澈明净的琥珀眸蒙上的水光,脑海中骤然闪过无数画面,耳边轰鸣似地炸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
“三师兄,不要管我了,你挡不住的,再这样下去你会跟我一起死。”
“三师兄,你以后别杀人了,杀人会增加你的心魔,我不忍看你为心魔所苦。”
“三师兄,我叫苻绫,草付苻,绞丝绫,以后就是你的小师弟啦。”
“三师兄,此行结束,一起去看烟火好不好。”
混乱的、悲怆的、欣喜的、古井无波的,全都在一瞬间响起,又在一瞬间消失,好似幻听一般。
正在苻绫要捏碎储物袋自爆时,舒云卷头痛欲裂下松了手,按着头踉跄后退几步,苻绫停下了动作,警惕地看着他。
涩哑的声音响起:“你叫我一声。”
苻绫眨了眨眼:“啊?”
“叫我!”
苻绫嘟着嘴小声地:“舒云卷。”
舒云卷头疼得脾气也快炸裂:“不是这个!”
苻绫沉思片刻,试探道:“三、师兄?”
这道声音好似从亘古般遥远的地方重新奏响。
话音落下,苻绫便看到前一秒还不可一世的孽龙,手掩下的脸庞划过一道清泪,踟蹰蹒跚地走向他,朝他伸出手,苻绫全身僵硬,而下一刻,他被舒云卷搂进怀里。
耳边很轻地响起一声:“嗯。”
苻绫僵硬地被舒云卷紧紧抱着,在识海里问戒灵:“他怎么了?”
戒灵同样不明所以:“谁知道神经病想的什么,绫绫,趁他现在没发疯,赶紧离他远点。”
苻绫道:“可是我推不动。”
所幸感觉到苻绫的抗拒,舒云卷松了力道,朝他微微笑了下,笑容虽失魂落魄,但跟之前露出的笑全然不同,那是发自肺腑的微笑。
舒云卷离开后,苻绫立刻去查看魔修们的状态,好在除了两角魔修,其他人都没啥大碍,魔修们甚至还有力气抱怨:“舒云卷就是个小疯子,小师叔你以后一定要避着他走。”
“舒云卷根本没有同门之谊,另外两位师伯也从不与他往来。”
苻绫歪了歪头:“另外两位师伯?”
说到另两位,像是某种禁忌般,所有人都停了声,苻绫倒也不再追问,抬起手运转至纯的天地灵气,为呼痛的魔修们治疗内伤,周围沾染灵气花草,都越发葱郁茂盛。
走到两角魔修前,软乎乎的小手按在伤口上,奶音轻轻地道:“呼呼,痛痛飞走。”
两角魔修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比刀尖还冷的心这一刻软得一塌糊涂,身体一点也不觉得痛了,甚至还能再来了千百八十刀。
为了让小师叔多停留一会,明明伤口治好了,两角魔修依旧喊:“还疼还疼。”
然后苻绫又在两角魔修身上按了会儿,其他魔修见状直呼阴险,也纷纷再度呼痛,苻绫辗转又去给其他人按按,来来回回小短腿跑个不停。
被按到的魔修感觉赚翻。
“做什么使唤本座弟子?”一股迫人气息及近,魔修们顿时化作黑烟钻入地下,跑路速度之快看得苻绫目瞪口呆。
一声嗤笑自虚空响起,下一刻黑光落在眼前,散去后化为黑袍裹在紫衣魔尊身上。
“想为师了没?”谷悬月朝苻绫展出手,等着小团子投怀送抱,不过愿望落空,小团子站在原地,看着他很委屈地瘪着嘴。
“你去哪了?”知不知道他一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外面还有好多魔修在讨论把他煲汤好不好喝,那一幕很惊悚。
谷悬月直接将苻绫抱进怀里,冲着小脸亲了好几口,素来冷峻的表情此时散发出父性光辉:“绫绫,为师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别生气了?”
苻绫抹掉脸上的口水,无奈道:“什么礼物呀?”
一株散发莹莹波光的十二瓣花出现在苻绫面前,伴随出现的还有动荡时空的微波与玄奥香气。
苻绫接住落在手心的圣花,惊疑地转头去看谷悬月。
谷悬月道:“此名缘生花,只当有缘人到来才会绽放,绫绫一到魔宗,食骨雨林就开出了缘生花,说明它与你有缘,绫绫也与魔宗有缘。”
最重要的是,它正好是苻绫解开符咒所需的主药材,若非有缘,万年也难觅。
一日就收了十五年加起来都没有的礼物,苻绫心底暖呼呼的,眼眶也有点热,从前他从未想过。
小手臂攀上谷悬月的脖颈,带点鼻音道:“谢谢你。”
谷悬月揉了揉苻绫后脑勺,挑眉道:“感动哭了?”
苻绫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他脖间,谷悬月感受着怀里软乎温热的小身体,怎样抱都不够,但又怕自身寒气对苻绫有损伤,不得不拉远距离。
这一拉开距离,谷悬月就发现了苻绫脖颈间的红痕上,神色瞬间变得冷冽无比:“为师回来前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