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在阮鳞的支支吾吾下，常倾没有再咄咄逼人，只是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和她交谈下去，不止眼前的小师妹有要哭的迹象，就连旁边的容湛，似乎都要忍不住他那保持了多年的宫中礼仪，要对自己的师姐以下犯上了。
常倾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在和十岁的小孩子争执，哪怕自己上一世活的短短数十年作为修道者而言也不过是小小年纪，但如今的阮鳞，即便她已经开始有了日后模样的苗头，想法也是幼稚而拙劣。
她当然明白对方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这位天道眼中的“主角”似乎有个最为明显的缺点，或者说，是被赋予的缺点，那就是在同自己、或是别人的比较中，获得满足。
这种意识是她自己察觉不到的，但每次都会被无形中放置到这样的状况中，继而做出一些并不那么符合她行为举止的事情。
天道想要她成为一个完美的存在，一个永远不输于他人的存在，但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使得阮鳞，包括其他人在内显得有些奇怪。
这是常倾通过死后的记忆再加上上一辈子很是微小的一些的细节所联想到的，
她觉得，天道似乎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看似强大的掌控面前，有些地方薄弱不堪。
而那些地方，就是自己需要去找到的。
“师姐。”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表情很是疏远。
常倾问询的眼神看向他：“怎么？”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什么？”常倾不解，四下望望才发现自己竟然跟着容湛到了他的住处前。
刚刚一直在想事情，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还没有察觉到。
容湛的住处再往那边走正好是通往大衍峰的路，她刚想说“只是顺路”，忽然想起了什么。
“给，这是你的吧。”
容湛看她走近几步，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向来讨厌离不熟悉的人太近，想要后退，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只手，那只纤细但略有些抱薄茧的掌心上托着一样东西。
是昨日他掉下去的坠子！
“怎么会……”在你这里，容湛迟疑了一下，拿了过来，“是师姐捡到的吗，多谢。”
常倾没应他便要离开，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让容湛开口：“常倾师姐，你为什么对阮鳞师姐那么……”他本想说刻薄，但又觉得不太合适，最后沉默下去。
阮鳞对自己说这位师姐因为不能修炼而性情变得有些奇怪，偶尔会有些偏激。
“师姐很可怜的，如果遇上她偶尔脾气不好的时候千万不要怪她，也不要和她顶嘴，好不好，小师弟？”
阮鳞的声音甜甜的，她那样为常倾师姐着想，结果今天自己就见到了这位师姐除了沉默以外的另一面，刚刚她咄咄逼人的时候，自己是真的很想上去为小师姐说一句公道话。
但自己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还没有资格去质问她什么。
可是，就在这会儿，他又觉得，这位师姐虽然性情不好，但应该也是个能听得进去话的人吧。
“她很关心你，你为什么不能……对她友善一点。”
在常倾的面无表情下，容湛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感觉到了一种压迫。
不是说，这位师姐连气都无法凝结吗，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那为什么现在，这位师姐给自己的感觉，就像那位看起来并不喜欢自己的大师兄所散发出来的一样呢，像是威慑，像是排斥。
常倾听完了对方的一点不满和间接的指责，只想说，不愧是同一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说出同样的话来呢。
“常倾师姐，小师姐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这样对她！为什么不能对她友善一点呢！”
记忆里的容湛长大后变得开朗而活泼，那是他头一回表现出那样愤怒的情绪，可在当时在场的人之中，他又是被隐瞒着的最愚蠢、最可怜的那一个。
这样想着，她看对方的时候没那么冷漠，而是有一些同情了。
当然，这点同情在厌恶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师弟，你果然还是你，一成不变。”
容湛愣住了，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心里觉得自己被羞辱的感觉。
“你！”
“师弟，似乎有人找，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常倾露出个笑，她没有回头，但身后那个隐秘的跟踪者的脚步声她很早就发现了。
“哦对了，师弟既然失而复得，那就一定要看好了自己的东西，我可不想哪天再‘捡’一次你的东西。”
容湛眼睁睁她与自己擦身而过，远处的树后，一小截裙摆异常的显眼。
等身后的脚步声走远，树后面出来一个人。
阮鳞小步跑过来，见他面色不虞，关心地问：“小师弟，你怎么了？”
“！”容湛被她忽然贴近的脸吓到，惊得往后一个踉跄，脸突然红了。
“小，小师姐。”
阮鳞好奇地望着常倾走远的地方，问：“你刚刚在和师姐说什么？”
容湛立马摇头，“没，就是打个招呼。”转而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阮鳞眼神在他攥紧的右手上划过，对他笑了笑：“当然是来找你的啊？”
“找我？”
“对啊，我太无聊了，就来找你了。”她揪住容湛的袖子，眨眨眼睛，“明天你又要和三师兄基础修炼了，他对别人很严厉的，我先来让你偷个师，开不开心？”
同样是师姐，常倾又冷又尖锐，而眼前的阮鳞像是兔子一样软绵绵的，容湛心中的羞愤少了一些，被阮鳞拉扯着往前走，嘴角轻轻地勾起。
好在他还有个师姐。
…………
和容湛分开后，常倾去了大衍峰。
大衍峰是门中子弟想要突破进境进行闭关修炼，抑或是道心不正、犯了错误的弟子静心思过的地方，峰上有一处极大的宫殿，里面则是分成了一个个小的房间，同时在山的内部，也开凿出了许多洞窟，同样也是进行修炼的地方。
大衍峰峰主白裘升几年前闭关修炼，一直没有露面，但因为他座下有位极其能干的大弟子莫语，将各种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峰上也没有出什么路乱子。
而一般弟子想要去都要提前打个招呼，常倾此番去就是要去见一见这位莫语师兄。
修炼和静心的地方不同，她不想浪费时间，既然洪许州让她来这里，还不如借此机会修炼，静什么心。
常倾觉得自从重生后，她的心就平静得过分了，完全不需要通过被别人说教静心。
而这位师兄虽然不喜欢自己，但因为性格原因，对所有人都秉持着善意，包括自己。
“找大师兄吗，他好像不在。”
常倾去到平时莫语会在的地方，却扑了个空，她有些失望，白跑了一趟。
她转身离开，往外走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另一边过来。
是——
“齐师姐。”
被叫住的年轻女子抬起头，但常倾依旧看见她转瞬即逝的痛苦表情。
“啊，常倾师妹。”齐楚月微微弯身，对她打了个招呼，又问：“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我之前还有些担心呢。”
她将常倾耳边的碎发向后捋了捋，常倾身子一僵，但到底没有动弹，任由她动作。
“师姐怎么在这里？”
闻言，原本微笑着的齐楚月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正常：“这个啊，最近感觉修炼上有些瓶颈，所以来待几天，你呢？”
常倾没有错过她之前的异状，同时心中也知晓了对方在这里的原因。
齐楚月来的方向是惩罚弟子的地方，再加上她有些苍白的面庞，不难猜出她之前遭遇了什么。
而原因只会有一个。
常倾咬牙：之前她去采摘鱼青草时正好碰到了对方，而齐楚月作为林霞柔的弟子，听闻自己要去采药便给了自己那包药粉。
她光想着要应付林霞柔，却忘记了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不怀疑自己的弟子呢。
而齐楚月……
如果说穿云宗有谁会给予自己关心，那只有这个人了。
齐楚月是个温柔又善于隐忍的女子，她或许不清楚自己被惩罚的原因，但对一切都会默默承受下来，直到最后一刻。
“我也一样，可惜莫语师兄不在，我正准备回去。”
“他在。”齐楚月说：“就在天照阁。”
天照阁？
“白师叔要出关了吗？”
“嗯，这不好说。”齐楚月摇摇头，“我之前遇到了他，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吧。”
“要不我陪你等一等？”
常倾拒绝了她的好意，齐楚月便和她告了别。
看着那道强装无事的纤细背影，常倾想起了上辈子病榻上的齐楚月，形容枯槁，气息奄奄。
那时是她们二人离得最近，交流最多的一次。
“我软弱了一辈子，退让了一辈子，言听计从了一辈子。但幸好，没有听他们的欺骗你。”
“不然，不然的话，等我见到小莲，她肯定不愿意认我这个姐姐的。”
“她呀，最讨厌骗人了。”
常倾心中酸涩，那个渴望离开，思念亲人的师姐，将一生都搭在了这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