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黄家也是秋阳县的老大户了, 距今已经得有十几代人的传承。虽并非是秋阳县中最显赫了不得的人户,但因为人良善仁厚,一直都很得当地百姓信重。”
“而今雇农同东家耕种农桑, 按照朝廷的律令乃是四六分成, 部分地方可以当地的情况自做调整。前任知县在时不知如何做的整治,雇农与东家农桑分成乱象, 尽数高于朝廷的规定。”
杜衡听着江岂打听前来的消息, 他先时在乡中已经走访过, 这点所言不虚。
“大户对雇农的分成有四六, 有三七, 二八, 更甚者还有完全吃雇农骨血的一九成!”
杜衡闻言眸色一凝, 冷声道:“这些大户未免也太过贪了!县里当初匪盗横生,焉知不是这些乡绅大户压榨把人逼上的绝路。”
“然则现在县里也只有黄家和几户与之交好的人家还在按照四六与雇农分成。雇农都晓得黄家为主的老爷良善,只可惜黄家土地有限, 招揽的雇农并不多, 许多雇农也只能望着叹气。”
自魏家从上任知县在任之间崛起后, 对县里的大户人家多有试探,凡是未曾与之靠拢交好的,多番对其生意做打压, 许多根基并不稳定的人户迫于威势也只能靠拢魏家。
以此魏家在秋阳县倒是愈加强大,几乎是无人与之能敌。
前几年魏家兄弟前后有了功名,长兄魏鸿明中举,老二魏佰也有了秀才功名,魏家门楣上的不止一层楼。
自从魏鸿明中举后无需再行缴纳赋税便大肆的兼买土地, 招揽成批雇农, 极尽的压榨雇农的分成。
魏家作为表率, 与之交好的人户纷纷效仿,县里大部分的雇农分成农户拿到手的都比他县的雇农要低,也只有在这些黑心大户的手上拿个低一成还是两成的量。
时间一长形成风气,黄家这般维持原状的反倒是成了另类,这几年魏家没少打压黄家。
与之开同样的铺面,挖黄家的人,兼买黄家的山林田地,几乎是把人压的喘不过气。
杜衡道:“我看魏家手上的田地有将近三百亩,早年间魏家也不过是县里的平庸之辈,田地山林产业都是近几年才置办上的,虽是读书之家,可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的钱财供他发家啊。”
江岂说道:“魏鸿明早些年读书的时候,慕名白榕书院,他曾前去落霞县里求过学。不想才学算不得通透,未能通过书院的考核。虽是求学之愿未成,倒是谋得了一桩亲事。”
“他年轻之时颇有几分风流之资,又一贯会撩拨,机缘下结实上了云家的小公子。”
秦小满一听云家,登时就睁大了眼睛:“你说的可是历/w.W,w.52g.G,d.c,O.M/代从商的云家,不会这魏举子的夫郎便是云青文吧!”
江岂点点头:“云家乃是有名的商贾之户,茶叶生意做的大,想来在落霞县里也是颇有名声,一说夫郎便想起来。”
秦小满压下眸子,颇有点嫌晦气。
杜衡瞬时便明了了,自接着往下说:“魏鸿明结识了以商户出身的云青文,有了个有钱的老丈人,魏家才有钱置办起这众多的产业来?”
“大致便是如此。云家是一介商贾,虽是喜欢读书人做女婿,可魏鸿明毕竟是秋阳县之人,云家本是不舍得把哥儿嫁的那么远。不想云公子和魏鸿明早已经私定终身,云家也只能答应这门婚事。”
当初魏鸿明前去求学也不过是个童生功名,云家扶持女婿,没少花钱打通关系,这才将魏鸿明送进了白榕书院里。
倒是不枉百年名誉的书院,魏鸿明读了几年书中了秀才,后回秋阳县里又中了举子。
不过回了秋阳县后,离了老丈人的地盘,又有了功名在身上,魏鸿明也逐渐暴露了风流的本性,没少厮混在勾栏瓦肆里头,又三五个安置妾室通房。
云青文也是娇养长大的,一到秋阳县丈夫就变了嘴脸,自觉受骗,他哪里受得了这腌臜气,同魏鸿明大吵了一架便回了娘家去。
云家就断了对这女婿的财政扶持,不过届时魏鸿明已经功名在身,也有了不少先时云家扶持的铺面产业,他手头有点钱便前去置办了山林田地雇农给自己生钱。
魏鸿明出手大方,花销不小,虽是有产业生钱,到底是不如老丈人拿钱的时候快和多,他便竭力的压榨雇农与手下与之劳作的老百姓,以此来维持他的大开销。
杜衡叹了口气:“枉云家对他此般扶持。”
秦小满恍然,怪不得云青文脾气那么差,原则是内院不和,气也只有往旁处撒。
不过听其遭遇,他又觉得唏嘘,也并非是每个受妻家扶持的读书人都是良善之辈,多的也是负心薄幸。
他暗暗抓住了杜衡的袖角,所幸是杜衡待他和待秦家数年如一日。
杜衡轻轻拍了拍自己袖口上的手以示安抚:“本官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见着江岂走了,杜衡拉着秦小满坐下:“魏家这秉性是肯定要打压的,否则老百姓只有被剥削的命。”
“可这魏家狡猾,明面上又未曾有大错,雇农的事情也能钻朝廷律令的空子,你若是整顿他,只怕是他会领着人抗衡,届时许多事情都不好办下去。”
杜衡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哪里会直面前去铲除,这般势力盘桓的人户,也只能做制衡。”
县府这头做了调查,权衡利弊,外头的人户也早已经在热议。
“先时县太爷正任,县库上一笔烂账,若非是魏举爷出资大笔献费,县太爷哪里来今日的安生。当日县里做了表彰,对魏举爷大做褒奖,想必此次不必多言甚么,县太爷心里自也有一杆秤。”
魏鸿明宴了一桌子贴心常往之客,席间听着诸人一通马屁拍的溜响。
自从正任公收献礼以后,县里的乡绅商户每每想去宴求县太爷赏脸,每回都被县太爷以公务为由给推了回来,大伙儿也便估摸出了县太爷的意思。
这是不愿意与乡绅商户以公务之外的事做结交,免得沾了浊气。
先时蒋作无被端,他心中便有些不安,只怕杜衡晓得了些什么,不过好在那蒋作无虽是无用被除去,好在昔年收了魏家许多供奉不曾与杜衡袒露什么。
他以此过了一劫,不想二弟个蠢材,竟骂上了县衙还被扣了去县学受教,好在是未被撸去功名。
既见了这县太爷的阵仗,魏家也不敢太过嚣张,这大半年来都尽可能的敛着些做事,不落下甚么犯事的把柄进这县太爷手里。
他老实龟缩了这许多时日,而下便是一见魏家在县太爷心中的位置了。
席间听着常往的宽心话,魏鸿明也心中颇为受用,只待着县府里宣告,他不信还有人家敢同他魏家争些甚么。
不日,县衙里就出了告令。
然则收到告令的却是并不报任何期望的黄家。
收到工房的消息声称县衙要采买家里的石料木料,黄闻广颇为吃惊,若非是工房的人亲自前来传的消息,他还以为是误传了。
毕竟他并未有同县太爷有过甚么交涉,实在是意外县府作何会选上黄家。
早前听说县衙兴修水利,少不得要采买些建料,待得到工房确切的消息时,县里有条件的人家都递交了申料。
黄闻广料想这好差事儿多半是要落到魏家去,便是如此,家中既是符合条件,左右递交个申料也不费事,竟是不想还被县太爷选中了。
得知此事他甚是欢喜,连忙前去县衙过办手续。
同户房一应的商谈价格,定金预付等,县衙急着水利之事,事情自也办的快。
“辛劳典史忙碌了,届时草民定然派人竭力配合工房办事,早日把县里的水利兴修完毕,也好让乡里的农户农桑减却些麻烦。”
“黄老爷为县衙老百姓着想,是本县民生之幸。”
户房典史整理好手续,将其递交给黄闻广:“好了/w.W,w.52g.G,d.c,O.M/,黄老爷不妨前去拜见一面知县大人吧。”
黄闻广接过手续,觉得事情顺利的有些不真切,正当是心中不安定时,听到典史这话当即眉毛一挑。
前往二堂前去见人的路上,黄闻广心中都有些惴惴的。
进堂黄闻广便见着了端坐于书案前的年轻面孔,他倒不是头一次见到杜衡,先时杜衡正任的时候游街县里的老百姓都当街瞻仰过。
后头也就没怎么近接触,县中的大户都有些忌惮这年轻的县太爷。
当初杜衡上任之时,县中的大户觉得此人年轻又一副好皮相,诸人并未如何放在眼里。
又见其方才正任,县中大户献上的财物照单全收,料想也是个容易拿捏的。
不想一转头县府里便出了红榜,表彰了一系献礼之户,大赞这些人家为县库做充盈,连知府前来也做了口头表扬。
一众献礼的大户自知吃了哑巴亏,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心中对新来的知县微有不愉,没想到未过多少时间竟就又送走了蒋作无,先前县里和蒋作无多有来往的好些人户都受了震慑,对这年轻知县倒是生出了些敬畏。
黄闻广历来是不喜溜须拍马的,献礼之时他也只意思了一二以表诚意,并未大做献礼。
倒是杜衡借助囤兵剿匪一事让他心中颇为敬佩,转这又兴修起水利来,让秋阳县里能看到了些生机。
“草民黄闻广见过知县大人。”
杜衡闻声,放下手头的笔:“起来,无需多礼,可去户房经办好了手续?”
“回禀大人的话,已经办好了。”
杜衡道:“本官意在春夏浇灌之时老百姓就能用上水车,此番你们林场和石场可要积极配合。”
“大人为民着想,草民定当是全力配合的。”
杜衡满意的点点头。
“黄老爷才秋阳县一带民心之向,本官甚为欢喜,乡绅大户之家作为地方上的主心之骨,若是多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事,那便是朝廷县府与天下之福了。”
黄闻广听杜衡这话,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来,原是诧异这好事儿怎落到了黄家头上,原则是县太爷早做了些调查。
这些年秋阳县不安生,奸恶当道,老百姓吃苦,黄家作为秋阳县历经年久的大户想为当地的百姓出出力也实在是力量单薄,也只得保持族训初心,即便如此,走到今日却也已经遭受奸恶挤兑的早不如昔年繁盛。
而今忽得见到秋阳县的父母官选人做事考察来断,而非看重献礼和谄媚,像是乌云盖天过久而乍见天光,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起来。
他虽有一腔子的感慨与想说的话,可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又不知该言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有简短郑重的一句:“草民自当以县府百姓为先。”
杜衡看着黄闻广:“我信你与本官是同一路人,你莫要令本官失望,好生协助把水利一事办好,县府自记恩情。”
黄闻广心中有了数,连忙叩谢了杜衡。
这头黄闻广才从县衙里出来,杜衡选定黄家的林石场一事便在递交了申料的人家已经传开了。
先前吹捧了魏鸿明一番的人脸上微有些挂不住,一时间都噤声不做话。
还是魏鸿明巩着脸面,说县太爷这么安排自有高明之处,待着人散以后,当即便摔下了杯盏。
“黄家什么狗头嘴脸的人家,竟还敢同魏家争,我早瞧他不安分了。那小知县又是何意思,魏家偌大的山林难不成还不够他采石伐木,竟用黄家那小山小地!”
“他也就不过是个举人出身的知县而已,若非是当初大选我未曾前去参选,而今还有他来压在我身上的机会?”
管家见魏鸿明气的够呛,连忙安抚道:/w.W,w.52g.G,d.c,O.M/“那小知县如何敢同老爷相斗,不过是黄家溜须拍马得来的机会而已,咱魏家摆在此处,不过是一个和县衙合作的机会,便当是不屑丢给那黄家就是。”
魏鸿明缓了缓气:“只怕是那小知县记着仇,先时老二在县衙门口破口大骂,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事儿却是失了些体统。”
“快年底了,既然黄家这回捡了大便宜,那就派人前去给热闹热闹,也添些节气。好让县太爷晓得哪些人户办事得当,哪些人户就是赏他脸面机会也办不好事。”
管家自是晓得该如何办,不过而下不由得面露难色:“只是当派遣何人前去?”
要生事端利用匪徒是最妥当的,只是而今已被县府剿灭,现在都在施工地上干着苦力呢。再有便是雍二那蠢货在杜衡来任那日就被抓个正着,关进了县衙里好几个月的光景,魏家也不屑去捞一个废物。
雍二在牢里被打的厉害,自行刑期满了以后出来,记恨魏家不曾前去打点关系把他捞出来,现今已不如何听魏家的差遣了。
魏鸿明听到而下手头上已经没有可以最好掩人耳目的人手可用,不免心中更为烦躁:“这个杜衡!”
“多拿些报酬,我不信雍二那个废物不做的!”
管家讪讪道:“是。”
十二月下旬,秋阳县今年也张灯结彩挂起了过年才用的红灯笼和剪纸窗花儿,以备着要过年。
街市上隐隐也可闻些爆竹声,出来玩乐追跑的小孩子也更多了起来。
县衙里也快要休沐闭衙了,地方衙门到底不如书院自由,按照朝律春节只做十日的休沐。
以前在书院读书的时候都是半个月之多的,杜衡虽是也有些感慨假期缩短,不过县里还有大事未完,他也不想休沐太久,到时候误了工期。
二十六一日,最后天上衙。
杜衡提前说了可以晚一个时辰到县衙里,虽说是上衙,其实这日是县官吏做聚的日子。
不办公务,只图一乐。
前一日下午公庄上就送了许多家禽大米蔬菜到衙里,杜衡提前做了些活动安排。
清早上,杜衡和秦小满就给两个娃拾掇了一番,承意和澹策还没有去过前衙里看过,今天听闻能和爹爹一同去前衙都十分的欢喜。
一点没有贪睡,起了个大早不说,主动还把早饭给吃了,就等着杜衡带两人去前衙。
杜衡和秦小满领着娃出去的时候,在门口就撞见了不少官吏,还有大大小小的孩子。
虽说是准许官吏晚些时候到,但因通知了官吏可携带家眷一乐,许多人还是早早的前来热闹一场。
衙中单独劈了个小园子让小孩子一起玩乐,其间有很多糕点和吃食,小孩子初来还有些怯生生的守着礼,多玩一会儿就乐呵开了。
一起前去骑木马,吃点心,一时间有这许多的孩子在一道上,都很开心。
官吏及其家眷见县太爷安排的如此周到,诸人也都放宽了些,县衙里很是热闹。
待到了时辰,一众人齐聚,杜衡简短的做了工作总结。
“既是同乐之日,本官也便不多说公务之事,诸位辛劳一年,当过个好年。”
衙里请了歌舞妓看表演,重头戏还是杜衡准备的抓阄活动。
官吏只试过抓阄定事,鲜少以抓阄为乐的,眼见巨大的抓阄盒端出来,都有些蠢蠢欲动。
杜衡也没有吊胃口,毕竟早结束集会早回家过年。
“还请夫郎代劳。”
秦小满搓了搓手,毫不客气先抓了个纸团,当着众人展开。
“恭喜知县大人和夫郎,羊腿一条!”
江岂瞧见纸上的内容,在提着的铜锣上哐当一敲,大声唱出了结果。
杜衡连忙鼓掌:“到底还是夫郎好手气!”
两个倒霉催的夫夫,手气都一样倒霉,抽到了里头最次等的奖品。
秦小满昨儿夜里和杜衡一起写的纸团,自是晓得都有些甚么奖品,虽只抽到了条羊腿,但却依然乐呵:“晚上整好你烧了吃。”
杜衡答应的爽快:“成。”
下头的人不晓得夫夫俩说的甚么话,只见得两人如此高兴,还以为羊腿已经是大奖了。
直到教谕抽到了一方鲁墨,这才晓得县太爷的手笔不小。
一应又有人抓到家禽大米茶盐的,还有笔墨纸砚布匹绸缎的……更甚还有抓到两亩荒地要自行开垦的……总之预备的奖品五花八门,诸人都笑抓了个意外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