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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番外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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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寄月与沈知涯闹得不欢而散。

午膳后, 江寄月如约去寻荀引鹤,荀引鹤没有着急走,而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江寄月的手腕, 然后让侍墨取出了药水。

“不着急爬山, ”他温言,“若这伤再不处理, 恐怕会红肿起来。”

早上不算与沈知涯吵架, 但两人确实起了点小矛盾,江寄月希望能和沈知涯说开, 如果他有什么心事, 她也很愿意为他排解,但沈知涯的推拒让江寄月无可奈何地发现两人还是有了些隔阂。

沈知涯把自己封闭在那些情绪里,连她都不能参与了。

这样的认识让江寄月感到情绪低落了下来,她反反复复地思考过自己做错了什么,究竟是不该和荀引鹤走得太近,还是不该不听沈知涯的话, 拒绝解下手串。

可若说走得近,书院里每个人都是这般与荀引鹤相处的, 她并不能算近。

若说手串那事, 她总得考虑荀引鹤的感受,他是无辜被冤枉的那个, 还是客人,若是江寄月真的当场把手串解下来了,又该让荀引鹤如何自处呢?

江寄月便是在这样的左右为难中, 心不在焉地度过了整个上午, 自然也没有顾上那点伤, 今见荀引鹤取了药水, 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她还有些不好意思道:“一点小伤而已。”

荀引鹤郑重其事道:“就算只是一点小伤,也让你觉得疼了,那便不是小伤,何况这伤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造成的,若你不让我上这个药,我会过意不去的。”

江寄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荀引鹤是被连累的那个,他其实也是受害者,这伤与他有什么干系,反而是沈知涯这个始作俑者,还说心里有她呢,却一点都没在乎过她手上的伤 。

江寄月的心情更是低落了,她拉下了袖子,道:“真的不用了。”

荀引鹤看着她,似乎察觉到她心绪不佳,便没有再坚持,仍旧让侍墨把药水收起来。

两人沿着山路往云松处走去。

侍墨没有跟来,荀引鹤便自己提了个小食盒,里面装了些糕点和茶水,应当是预备到山崖上去吃的,江寄月想帮他拿,被他拒绝了,他道:“哪有那样娇气,一个食盒而已还是拎得动的。”

江寄月道:“我见你们出门总是带着仆从,想来应当是缺乏锻炼的。”她看了眼荀引鹤的神色,笑了,“我猜错了?”

荀引鹤道:“我不能说世家大族出身的每个人都与我一般,毕竟确实也不乏那些预备坐吃山空,只想靠祖宗基业过活的人,可我必须得说,即使是我们这样的出身,若想建功立业,也必须苦其心智,劳其筋骨。你看我手。”

他翻开手掌给江寄月看那些厚茧,道:“我二岁便开蒙,身子都没桌子高的年纪,连笔都不会握,就被父亲抱在凳子上,将笔与手掌绑在一起开始学写字,这一学,就学到了今日,勤耕不辍,从未中止。除此之外,君子需学六艺,那些骑射我也一样都没落下,现在我还能给你指出哪个茧子是握多了缰绳长的,哪个又是因为拉多了弓弦。这每一个茧子,都是我吃苦的见证,阿月,我今日的成就,并非我不劳而获的。”

江寄月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荀引鹤淡淡的“若我当真是那等娇气吃不了苦的人,那么我离家千里,也不会只带侍墨一个书童了。”

江寄月道:“原是我错看了你,我很抱歉。”

荀引鹤认真地看着她:“每一个群体里都有好人也有坏人,世家公子里也有不少成日寻花问柳的败类,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世家公子证明,我只是想说,我不是那样的人,无论你听到了些什么,莫要轻信,总该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江寄月道:“也没有什么啦,只是知涯他……”她顿了顿,话说得委婉了点,“可能听了些风言风语,我们这儿出过强抢民女的豪绅,所以知涯对你们这类人的感官很差。”

荀引鹤“嗯”了声,道:“我也能理解。许多公子和贵女也都看不起贫苦百姓,可是我一路走来,也善良的多是平头百姓,反而是那些富人,总是为富不仁,可见带偏见看人是要不得的。不过我也能理解,谁又不是带偏见看待这个世界的?过往看过的书,见过的人,经历的事都会留存为人心中一个又一个的观点与看法,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并且自认为这些道理可以适用于一切事务,于是下一次再遇见差不多的事时,就会很自然先入为主地代入那些看法和观点。”

江寄月赞同道:“你说得不错,所以我也能理解知涯的行为,可是一个人有了看法与观点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看法与观点是成型的,而不是流动的。如果人变得顽固,而没有办法及时反思与更正这些看法与观点,那才是最可怕的。”

江寄月偏了偏头。

荀引鹤笑了:“阿月是个很豁达的人。”他斟酌地道,“似乎与沈公子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江寄月叹气:“知涯便是身上背的包袱太重,一个都舍不得扔,还要牢牢记在心头,随时都预备还回去,所以才会如此。但我也能理解他,毕竟他与沈姨孤儿寡母的,确实很不容易,那些流言蜚语也确实很难听,在书院里还好,有爹爹在,学生不敢多说什么,下了山,那些村民们便都口无遮拦了。所以他想要出人投地,给沈姨一个安详的晚年,我觉得也无可厚非。”

荀引鹤道:“这些确实是人之常情,可若是情绪一直郁积在心,未排解出去,最后会恶化成什么样,也是我们无法预料的,不是吗?”

江寄月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伤,又想到了沈知涯毫不犹豫把她推开的举动,那原本的坚定此时也摇摆了起来。

荀引鹤道:“当然,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我与沈公子不熟,很难猜测什么,只是与你分享一些见闻罢了。我离开上京时,才刚出了桩新闻,那男女双方亦是青梅竹马,男方高攀了女方,借着女方的权势在上京谋了个一官半职,但很快他便不再满足,为了更高的位置,他选择卖妻求荣,只是女方刚烈必不会答应,他为了成功,不惜给女方下药,后来女方醒来,发现大错已铸成,心灰意冷下杀了男方,自己也因为犯了恶逆之条,被处以极刑。”

江寄月听完后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说来也奇怪,这明明是旁人的故事,可不知为何,她也会觉得心口一阵的疼痛,那种被针扎般的刺痛逐渐蔓延到四周,最后落成了空茫茫的悲伤。

她便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地爬完了剩下的山路。

但那云松到底还没看成,盛夏的天气多变,何况还是在山间,他们还未到山顶,山间便起了妖风,没过一会儿,天色就暗沉了下来,唯有妖风在撕扯着乌云与树冠,那阵势,大约没多久就会降下暴雨来了。

要返回书院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荀引鹤提醒江寄月:“附近可否有避雨的山洞?”

江寄月想起来了:“有的。”

她忙带着荀引鹤去避雨,想趁着落雨前带他进了山洞,但荀引鹤似乎又没那么着急起来,把小食盒递给了她道:“趁着还没落雨,我捡些干燥的柴火。”

江寄月预估着这就是那种山间常有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便道:“不用了,雨过半个时辰也就停了,我们很快就能下山的。”

荀引鹤摇摇头道:“我看不见得。”

他要捡,便由他去捡吧。

雨水很快就倾倒了下来,雨雾朦胧一片,江寄月站在洞口,连五米外的树木都瞧不清,只觉那里有个什么阴影轮廓。

可真是挑了个好日子上山看云松啊,她想。

荀引鹤已经拾掇出了干净的地,让江寄月过去坐,江寄月见他脱了氅衣折叠起来,给她当了坐垫,很不好意思道:“我席地坐着便是了。”

荀引鹤严肃道:“女孩子不能席地而坐,对身子不好。你不必在意衣物,说到底,它也只是为人服务的用具罢了,如今它既然能派上用场,又怎么用不了呢。”

江寄月便分了一半给荀引鹤坐,道:“你是它的主人,你不坐,白让我享受,我是真的会不好意思坐。”

荀引鹤看了一眼,没拒绝,坐过去了。

他一坐下,江寄月就尴尬后悔了起来。衣服折叠得不算大,位置有限,要容下两人,两人便只能贴着身坐,因此江寄月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荀引鹤身上的热气,以及那种淡淡的但很好闻的墨香。

除却江左杨、沈知涯外,江寄月还未与其他男子有这般亲密的接触,她略微有些不自在地扭头,装作专心致志的模样,看着那越下越大的雨势。

但荀引鹤或许天生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他察觉到了江寄月的不自在,便自然而然地开了话题与她聊起来,山洞里渐渐热闹起来,江寄月的注意力便也从尴尬的接触中被转移掉了。

他们聊得很愉快,江寄月很少能碰到与自己想法如此不谋而合之人,因此等她从昂然兴致中回过神来时,肚子已经饿了。

江寄月惊讶无比地看着雨,雨势与最初相比小了很多,但要在没有雨具的情况下回到书院去,仍旧很艰难。

原本以为这雨很快就会停的,江寄月看着那雨,犯起难来,难道她当真要与荀引鹤在这山洞里过一晚?

正想着,荀引鹤在她身后道:“看来我们要在山洞里过一晚了。”

江寄月回头看他。

荀引鹤道:“不过好在我们带了些糕点和茶水,又捡了些柴火,这个晚上不会很难熬,明天雨应当会停了,我们便可以回书院了。”

江寄月摇摇头,道:“我想我们不需要在这儿过夜,知涯知道我在哪儿,他会来找我的,他来了我们就都有了雨具,今夜就可以回书院去。”

荀引鹤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江寄月又等了两个时辰,仍旧没有人出现,她渐渐不安起来。反观荀引鹤,颇有几分既来之,则安之的味道,点了那堆柴火,重新把茶水热了起来,分了杯给江寄月喝。

江寄月闷闷不乐地接过,道:“谢谢。”

荀引鹤又递了她一块云片糕,尽管江寄月看上没有丝毫的胃口,食不下咽。

过了会儿,她终于忍不住,问荀引鹤道:“你说知涯是不是仍旧在生我的气?”

荀引鹤正色道:“无论他是否在生你的气,他都不应该不重视你的行踪与安全,除非他不爱你,或者说,在他心里有什么比爱你更重要的事。打个比方,如果今天是沈公子和你吵架了,是他人消失不见了,你会不会不去找他?”

江寄月猛地摇头,又道:“但我也可能找错地方,所以去迟了。”

这是一种自我安慰,因为江寄月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山洞还是她和沈知涯避雨时发现的,所以沈知涯在知道她会去看云松,又逢暴雨的情况后,他应当毫不费力地就能猜出她现在在哪。

可是,他仍旧没有来,不知道是雨势挡住了他的步伐,还是因为其他,江寄月看着雨,手里紧张地捏住茶杯,有些失望地想着。

荀引鹤在旁温言道:“天色已深,阿月你可以先休息下,若沈公子他们寻来,我再叫你起来便是。”

江寄月摇摇头。

山洞外雨声哗哗,打在树叶上,尽管很催眠,但江寄月不想睡,她还想等着沈知涯,荀引鹤便没再说什么,只把火堆的火点得更旺了些。

但江寄月终究还是睡着了,她靠在山壁上,闭着眼,眼睫毛盖下来,遮住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荀引鹤在旁瞧着,目光犹如实质般,从她的头发丝开始,慢慢地顺着细腻的肌肤往下抚摸着,从眉骨到唇珠,犹如逡巡着自己的领地。

他在心里说,你是我的,尽管现在不是,但很快,你就是我的了。

他抵着江寄月的下巴,落了个一触即离的吻,很短暂,但已经足够让他回忆起所有熟悉的美好,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依依不舍地坐了回去。

江寄月是被闹声吵醒的,她还没清醒过来,便感觉自己的身子一轻,似乎要摔了下去,但很快有双熟悉的手托住了她,同时她听到一声爆喝:“荀引鹤,你还敢说你没有觊觎阿月?”

江寄月登时醒了,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发现雨还在下,但山洞里多了几道穿着蓑衣,手里拎着玻璃风灯的身影,其中一盏放在地上,有两道影子在它照出的光芒中纠缠着。

江寄月失声,扑了上去:“知涯,你在做什么?”

沈知涯一拳打在荀引鹤身上,随他动作一道扬起的还有浓重的酒味,江寄月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沈知涯推了个踉跄,他抓着荀引鹤的衣领,凶狠地对她道:“今天我就要当着你的面,打死这个奸夫!”

江寄月听得更是一头雾水,江左杨把她拉开,她急道:“爹爹,究竟怎么了?”

怎么了?

哪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他们寻过来时,沈知涯看到江寄月枕在荀引鹤的肩头睡得正熟,因此受了刺激,方才不管不顾地发起疯来而已。

江寄月听得只觉荒诞无比,又懊悔自己睡得太沉,所以姿势东倒西歪了起来,因此荀引鹤才贡献了个肩膀给她靠,是以招来这飞来横祸。

江寄月急得直跺脚,但江左杨牢牢扯住她,不让她上前,江寄月着急了:“爹爹,总要把他们拉开。”

“让他们去。”江左杨指着学生,又对江寄月道,“他们两的事,你别掺和,你也掺和不了。”

江寄月不解地看着他。

江左杨眉目沉沉的,江寄月很少能看到江左杨露出这样的神色,一下子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山洞里沈知涯已经从率先出拳的人变成了被荀引鹤单方面揍的人了,他原本就喝得有些醉了,如今几招下去都讨不着好,索性直接撒起泼来,躺在地上,哽咽道:“你们都欺负我。”

过往沈知涯基本不喝酒,因而江寄月还未见过他这一面,看得很奇怪,问那两个同窗:“知涯究竟怎么了?”

那两个同窗倒也没犹豫,巴不得先生和阿月不喜欢沈知涯,因此把沈知涯卖了个彻底。

原来沈知涯今天不光是喝了酒,还下山赌了一通,毫无意外地大输特输,把家里的积蓄都输了个彻底后,还倒赔进去了万两银子,他走出赌场时心灰意冷,又朝同窗借了点碎银,买了酒吃。

原本今晚他都不打算回家或者去书院的,是江左杨找不到江寄月,便下山去寻沈知涯,打眼瞧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骂了他两句,沈知涯便撒泼打滚起来,直说江左杨看他不起,人人都想巴结荀引鹤,江左杨也迟早会把女儿嫁给荀引鹤。

都知道吃醉酒的人会发疯,可沈知涯这番发疯时说的话,倒是让人难辨是真是假了。

江左杨给了他一个闷棍,好容易让他冷静下来下来,问他江寄月去了哪里,怎么此时都没回书院。沈知涯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哦,她和荀引鹤……”一顿,又是满嘴胡话,“还能干什么去,攀上荀引鹤这根高枝了,快活去了呗。”

江左杨真的很久没有生这样大的气了,他结结实实地打了沈知涯一个耳光,打得沈知涯终于清醒了起来,愣愣地看着他。

江左杨转头就走,他如梦初醒般追了上来,说是要将功补过,可见了江寄月与荀引鹤照样发疯。

江寄月听着,只觉越听越陌生,沈知涯从前不沾酒,不沾赌,可今日他在赌场赌了个昏天黑地,酒喝得醉生梦死,仿佛从前说最看不惯酒鬼赌鬼不争气的模样的人不是他而已。

而且他并非醉到真的不省人事,他被江左杨打醒后还能带着人上山找到他,说明他说那些话时至少还有三分理智在的。

不,不必讨论那究竟是真话还是只是一时的醉话,他醒着时就说过差不离的话,就在看到荀引鹤送她手串时,不是吗?

江寄月此时想起的,便是上山时荀引鹤问她的话,如果一个人郁积到了一定程度,又会如何?

她不知道沈知涯会如何,现在仿佛有些看到了,猜到了,可是如噩梦般占据在她心头的,是那个卖妻求荣的故事。

江寄月闭了闭眼,她很希望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可是吹过身体的凉风告诉她,这就是事实,无法改变的,她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江寄月最后扶住了江左杨,没有再看沈知涯一眼:“爹爹,我们下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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