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出世,拨弄乾坤,驱邪渡魂,势不可挡。
白落宁的魂魄本该在近灵山受七十二道天雷,刑满才能转世。默渊强行取回元魂,养成厉鬼。御尘音以一曲九息唤醒白落宁本来的心智,再以琴音驱魂度化。此刻,魂飞魄散。
茫茫大殿,方才还音容姣好的少年登时消散,清脆的笑声和最后痛苦的嚎叫犹在耳边回响。
默渊难以置信地看着御尘音,眸中已然泛起一丝杀意,咬着牙关愤恨地问道:“你杀了他?”
明知答案却还要逼问,默渊登时气血上涌,双眼如锋刃盯着御尘音。
对面的人端坐在琴桌前,身形挺拔如风松,衣纱上的白梅傲立,神情漠然看不到任何波澜。伏羲遗音在他指下,苍古而厚重,如同他这个人。
然而就是这个人,杀了白落宁两次。
一次在那些顽固修士的逼迫下,御尘音废去白落宁修为,毁去肉身,将魂魄禁于近灵山受天雷刑罚。
一次便是今日、此刻,当着默渊的面,再一次亲手杀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形神俱灭、魂飞魄散,不可转世。
妖异的双眼死死盯着御尘音,默渊眸中再也按不住那股喷涌而出的杀意。提掌运气,殿内霎时风云变动,雄浑邪气凝聚于掌心,下一刻便要直索御尘音性命。
“本座要你给他陪葬!”
话甫落,邪气横空劈下,魔气弥漫整座大殿。默渊满目猩红,挟兼天愤怒直逼御尘音而来。
浩荡真气迎面狂袭,御尘音信手回拨,琴弦震荡白光冷冽,琴音凛然气贯天罡。声声破沉化解默渊夺命之招,二者交锋对决,即便御尘音没有功体修为,此刻只要能暂时凝气御琴,默渊也难占上风。
伏羲遗音有何威能,默渊再清楚不过,运足十分真气,他也未伤御尘音半分。愤火焚天之刻,默渊杀红了眼般,目光狠厉,右掌运气,登时黑雾涌动。倏而只见一把刺目的魔剑从雾中缓缓现身,不同于寻常剑身,这把竟是由白骨筑成。
骷髅剑身邪气异常,魔氛笼罩,剑气所过之所,草木不生。这把剑,乃是魔族助默渊以怨念幻化筑成,背道弃义,堕魔虐杀,是而此剑名——弃神。
默渊手执弃神剑,饱提真元以十足之力催动剑气,抵挡伏羲琴音。绝招对抗,夺命一刻,默渊眼神狠厉,嘴角弯起轻蔑的笑,讥喝道:“御尘音,是你自己找死!”
弃神剑携萧杀魔气,直逼御尘音心口。危急之际,就当默渊以为他必死无疑时,骤然剑身震荡,白骨爆裂,骷髅碎落满地,而后又重新幻化成完好的剑身。
看着遭受重击的弃神剑,默渊难以置信,眉头紧蹙盯着手里的剑,又抬头看向御尘音,声音也有几分不可思议:“弃神竟杀不了你。”
御尘音端坐琴桌前,神情冷然,似是丝毫不将这邪魔之物放入眼里。
看着眼前不发一言的人,默渊心中愤恨更甚。仇敌就在眼前,他竟无法手刃为白落宁报仇。满腔怒气凝结于心,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既杀不了御尘音,那便狠狠折磨他,让他活着比死更痛苦。要让这个世人敬仰的仙尊,如蝼蚁一样不堪。要让孤傲圣洁的白梅,落在泥土里任人践踏。让那些信仰御尘音的人看看,他们瞻仰的神其实不过是世间最伪善的人。
只要能让御尘音痛苦,默渊心里便能涌上一丝痛快。他收起弃神,负手而立,黑羽大氅曳地,昂首睨视眼前人,宛如看着手中猎物,俨然一副居高临下之姿。
扬起一边嘴角,带着诡异肆虐的笑,仿佛在筹谋着什么,他盯着御尘音,语气阴狠道:“本座不杀你,本座会让你比死还痛苦。御尘音,本座会让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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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风起,周遭瞬间变化。御尘音恍然睁眼,置身于一间幽暗的地牢中。阴冷潮湿的气息笼罩整间屋子,鼻尖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耳边不时传来凄厉痛苦的哀嚎和求饶声。
昏暗的光线内,一间狭小的牢笼里关押着数十个肌黄骨瘦的人,或青年耄耋,或妇孺幼童,正扒着栏杆祈求放他们出去。
在牢笼外,不同的刑具上都绑着已经浑身是血的人,一个满目狰狞的恶徒手执长鞭狠狠抽打地上疼得翻滚的人,青石地砖上已经淌出一条血道。被打的人一边痛苦地惨叫,一边咒骂:“该死的魔头,你们不得好死!你们要遭天谴!”
挥鞭的恶徒对他的诅咒丝毫不以为意,手里更加用力的鞭打,恶狠狠地说道:“我让你跑,你有能耐再跑啊,老子打死你。”
鞭笞声、惨叫和咒骂,声声交织,牢笼内的人清晰地听着、看着眼前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人,仿佛一鞭鞭都打在自己身上。有几个不忍心的人卑微地小声说道:“大人,再打就死了,你放过他吧。”
那行刑的恶徒充耳不闻,牢笼内的人深谙自己毫无对抗之力,看着恶徒如此暴行,不甘心地说道:“你这个畜生,帮着魔头做尽恶事。邪不胜正,总有一天你们会遭报应的。”
“我听说道门已经有法子对付那魔头,你就等着死吧。”
明明为俎上鱼肉,仍是不肯向恶徒低头,身上吃尽了苦头,只能嘴上出口恶气。
坐在角落里的一位老人佝偻着腰,颤抖着声音说道:“当今世上唯有清虚门的几位仙尊修为最强,大家不要放弃,他们定会来救我们的。”
“对对对,清虚门的几位仙尊不会不管我们的,我一家老小现在都有他们在照应。若不是我跑得慢,岂能被你们这群畜生抓来。”
执鞭的恶徒听到这番话,满脸不屑地啐了一口:“呸,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妄想别人来救?再说了,你们以为清虚门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让摄天尊打得屁滚尿流。”
“你放屁。”见恶徒诋毁唯一的救命稻草,几人也大着胆子呛了回去。
“清虚门的三位仙尊修为深厚,就你们这群魔头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听说尤其那天衍仙尊,乃道门第一人,我看你们这群畜生能嚣张到几时。”
听到“天衍仙尊”这个称号,仿佛如闻秘语。恶徒乍然放声嗤笑,鄙夷道:“天衍仙尊?怕是你这小子被关太久,还不知道外面变天了吧。你口中的这位道门第一人,早就被摄天尊废了修为,不知关到什么地方去了,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还妄想他来救你,人家自身都难保喽。”
牢中人闻声惊愕,满脸不可置信。
那青年不愿听信恶徒的话,梗着脖子朝他啐道:“你想诋毁天衍仙尊,我呸!”
恶徒被啐了一脸口水,方才鄙薄的笑转眼变成了狰狞的愤怒,挥了挥手里的鞭子,恶狠狠地盯着牢里的青年,骂道:“你他娘的敢朝我吐口水,老子今天打死你。”
鞭身落在铁栏上,发出震耳的“噼啪”声。众人登时吓得耸肩一抖,颤巍巍地看着恶徒挥鞭逼近。
就在鞭子即将落在青年身上之际,昏暗的走道上骤然响起肆谑的声音,慢悠悠道:“慢着。”
话甫落,石壁上的灯火随着话音登时点燃。
昏黄的火光在壁上摇曳,那恶徒闻声转身看去,只见鸦羽黑氅曳地,狼首暗纹浮动,描金的发冠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恶徒赶紧收起手中的鞭子,朝那人毕恭毕敬地说道:“尊上,不知尊上大驾光临,属下冒犯,还请尊上恕罪。”
默渊微昂着下巴,轻抬右手,指尖信手一挥,恶徒赶紧听命退下。
牢里的人扒着铁栏杆打量着默渊,听到恶徒唤这人“尊上”,心知此人就是那无恶不作的魔头。
方才的青年刚要骂出口,目光扫到默渊身旁的另一人。
霜色长袍、藏蓝轻纱上白梅傲开,发髻高拢,玉冠束发,绾着两支祥云八卦长簪,身姿挺拔端持,入眼一派孤傲劲骨之姿。
那青年见此人这番打扮,登时喜笑颜开,说道:“是、是是、天衍仙尊!”
牢内的人一听到这个称呼,顿时重见光明般站起来,看着御尘音像看着救命稻草,纷纷喊着:“天衍仙尊、天衍仙尊来了!天衍仙尊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众人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满怀期待地看着御尘音。
声声恳切却迟迟得不到回复。
御尘音低眉敛起目光,双手拢在广袖里暗暗收紧手指。他蹙着眉头,面色低沉晦暗,双眸素来锐利,此刻却生了几分无奈和隐忍,哑着嗓音道:“他们所犯何罪?”
终于等到御尘音开口,默渊好整以暇地向身侧瞥了一眼,负手昂扬道:“不敬本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御尘音听到这句话,脸色更添了几分隐隐的怒意。
然而却什么都做不了。
丹药在方才御琴之后已经失效,此刻他连凝气都做不到,更何谈能对抗默渊,将众人解救出来。
即便如今自身都难保,他却不能袖手旁观。
眉头愈发蹙拢,御尘音看着眼前脆弱如蝼蚁的凡人,五味杂陈郁结于心。正思量该如何解救他们时,牢里的人仍在不停地呼喊:“天衍仙尊,你救救我们吧,快救我们出去。”
众人迫不及待地朝御尘音伸手,仿佛溺水之人想要紧紧抓住浮木,期盼自己能够早日脱离这个牢笼。
在恳求声中,传来几声鄙夷的笑。
默渊负手而立,睨着牢里的人,说道:“没听说吗?你们的天衍仙尊已经被本座废了修为,现在,和你们一样都是废物。”
众人登时噤声,直直地看着御尘音,等待他的回答。
还未等御尘音开口,默渊向前走了两步,昂扬之姿如临天下:“怎么?失望了?不愿相信道门第一人会败于本座?”
几人面面相觑,沉默许久后目光绕过默渊看向御尘音,问道:“天衍仙尊,是、是真的吗?”
御尘音站在灯火的阴影中,看不真切脸上的神情。他微垂着下巴,眉头没有丝毫松懈,几乎要拧作一团。
静默良久,他微微抬起眼皮,漆黑深邃的双眸探向默渊的背影,眼神默然似深潭看不出波澜变化,也看不清底。缓缓开口,嗓音冷冽,却十分镇静沉稳,仿佛不受万物动摇。他说:“要如何,你才肯放过众人。”
似是终于听到想要的回答,默渊转过身,俯首而视,眼里满是轻蔑和不屑。
肩头的黑羽在幽风中轻轻摆动,他侧着身子,睥睨着目光尽头的御尘音,轻挑眉梢昂首道:“跪下。”
“向本座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