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意想起昨晚大哥同她;说的话, 眸子瞬间又暗了下去。
站在门口的王晏之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不动声色把目光落在薛如意身上,提了提手里的食盒道:“如意, 还没吃吧,我做了些早膳送过来。”他往屋内走,带进满身的寒气。
薛二跟进来道:“我们家后厨有吃的。”
王晏之把吃食一一摆上桌子,林婆子凑过瞧, 肚子不住咕隆隆叫。他淡淡瞥了一眼,林婆子立马拿着抹布走远。
“如意, 下来啊。”王晏之招手。
戚阿芙主动跑到楼上拉薛如意下来,然后把她摁坐到自己一起,又朝李清翊道:“清翊哥哥你也坐。”
李清翊坐到薛如意旁边, 薛二立刻坐到她对面, 摆好早膳的王晏之顿了顿,只能走到空着的一边坐。
林婆子瞧见还有空位,推着林文远坐到薛二旁边,自己很懂规矩的坐到邻桌。林文远喊了声薛二哥,薛二这时才想起问:“你怎么在这?”他对林文远是没有多大意见, 毕竟还帮过自己, 只是不想看见会搞事的林婆子。
一直没说话的薛如意道:“他们盘缠昨晚被偷了,没地方住,春闱前暂时留在三楼阁楼住。”
薛二哦了一声,蹙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记得偷你的人长啥样吗?我找人帮你打听打听。”上京城的小贼统共这那么一些,只要是惯犯多多少少被抓到过, 找京兆尹和寻城司的人打听一下应该能找到。
林文远摇头:“不记得, 人都没瞧见。”昨晚上元节人太多, 他们是回到客栈才发现银子没了。
“那算了,先吃饭吧,你安心住着,等会试之后再说。”
林文远连忙道谢。
王晏之带来的早膳只有如意一个人份的,一桌子人这就尴尬了。林文远肚子先叫了一下,一桌子人立刻都看向他,他捂着肚子不好意思道:“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
薛如意把面前的吃食推到他面前,“你先吃吧。”
王晏之眼睫微压,抿着唇没说话。林文远瞧了他一眼,道:“这是他做给你的。”
薛如意:“我不饿,不过是一份早膳,你吃吧。”
戚阿芙立刻道:“如意姐姐,我也饿了。”
薛二:“伙计很快过来,后厨的东西热一下就能吃。”
李清翊干脆起身:“我去热一下吧。”
薛如意惊讶:“翊王殿下,你会?”
林婆子眼睛咻的亮了:这是个王爷啊,薛家如今真是发达了,居然连这种人物也认识。
李清翊点头:“生火蒸东西还是会的。”他先往后厨去,薛二立马也跟了过去,“我来帮你啊。”
林文远道了谢,又问:“如意,这些吃食能分一些给我娘吗?”
全程好像都没人问过王晏之这个做菜人的意见。
薛如意点头,林婆子立马坐到薛二的位子上,胡吃海喝起来。
戚阿芙见惯了军营里糙汉子吃饭,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不太喜欢林婆子面相。
林婆子吃得半饱,摸摸肚子呵笑两声,问左边一直盯着她的戚阿芙道:“姑娘叫什么啊?”
戚阿芙白了她一眼,压根不搭理她。林婆子自讨没趣也不恼,接着问王晏之,“周安,你先前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王晏之也不搭理她,倒是戚阿芙疑惑问:“什么周安?”
好不容易有人搭理她,林婆子很兴奋:“就是先前……”她刚出口,薛如意就冷声道:“再废话你就走。”
“你!”林婆子不服气,还要说,林文远赶忙拉住她,“娘,这是如意楼,我们是在借住。”
林婆子想到自己的小算盘,生生忍住了,心里却在咒骂。戚阿芙没得到回答,又扭头问王晏之,“你不是姓王吗,为什么她喊你周安?”
桌上气氛诡异,端着包子走来的薛二道:“阿芙郡主,别人不想说你非要问会讨人嫌的。”
戚阿芙一想到薛如意会讨厌自己,立刻闭嘴乖乖拿包子吃。林婆子眼珠子又亮了亮,诧异的盯着戚阿芙瞧:这姑娘也是个郡主?
李清翊端着一大锅粥上来,先给薛如意盛了一碗,又给戚阿芙盛了一碗。把粥碗推给薛二时,薛二把粥推回来,道:“我自己盛就好了。”他盛了一碗又问王晏之,“你不吃啊?”
王晏之刚要回答,薛如意扭头问薛二:“你不用上朝吗?”
薛二在李清翊一边坐下,摇头:“我请了病假。”
薛如意无语:“朝会还能请病假?”
“对啊,理由是昨天吃撑了,拉肚子。阿爹也请了,理由是风寒。”
李清翊道:“我也请了,上元灯节前后都有许多官员告假的,父皇都习惯了。”
吃饱的林婆子小心翼翼的问:“薛家老二,你当官了,当的什么官?”
薛二不搭理她,她还想问,戚阿芙不耐烦道:“你吃饱了能不能下去,有你什么事。”
林婆子撇嘴,端着空碗跑到隔壁桌。
薛如意和戚阿芙在聊天,和李清翊薛二聊,甚至和林文远聊,唯独不搭理王晏之。他干坐了会儿,提着食盒朝还在说话的薛如意道:“如意,我先回去了。”
薛如意似是没听到一般,侧头同戚阿芙说话。王晏之长睫闪动,提着食盒默默出了如意楼。
他一走,薛如意立刻站起来,“你们慢慢吃,我还有账本要对。”
薛二捧着粥碗瞧她,李清翊撞了薛二一下,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
薛二摇头。
林文远目光往薛如意背影瞟,默默咬了口包子。
日头东升,升至中天时如意楼渐渐热闹起来,来往的客人举杯说笑。
一月底后,上京城前来赶考的学子越来越多。青州一带不少人见如意楼都好奇的张望,直到进入楼内,瞧见薛家三个掌柜才确定这个如意楼就是青州的如意楼。
门口又有马车停下,薛大头也没抬,道:“这个时间点,又是王晏之过来了吧,一日三餐送还真是执着。”
薛忠山讪笑:“在青州时我跟他说过,要想抓住夫人人心,就得抓住夫人的胃。”
柜台里的薛如意往外看,撇嘴:“家里又不是没厨师,要他送。”她随意收拾东西往后厨走,交代道:“待会儿就说我不在。”
眼见人跑了,薛忠山疑惑:“怎么觉得你小妹最近在躲他?”
薛大觉得,小妹应该是听进去了那天夜里他说的话。
王晏之提着食盒进来,先左右看了看,没见到薛如意,才走到柜台前问:“如意又不在吗?”
薛大摇头:“她和阿芙郡主出去了。”
王晏之目光落在柜台里还没合上的账册上,嗯了声:“那我傍晚再来。”
他刚转身要走,薛大喊住了他,蹙眉问:“你不是也要参加春闱,不用准备准备?”人家林文远都天天温书到半夜,他天天没事人一样。
从来上京就没见过他看书。
柜台前的薛中山呵呵两声:“得了吧,当初考秀才,你什么时候见他看过书?”他本来就是会元之身,算是半个有功名的人,当官也是可以的。
一碰到考试就头疼的薛大哦了声,忍不住感叹:人比人,气死人。
“你傍晚也不用来了,如意肯定也不在。”
王晏之梗了一下,勉强笑了笑:“没关系,我等她便是。”
王晏之连着送了大半个月的饭,都没等到薛如意。
春闱前一天,他干脆一早等在如意楼对面的岔路口,瞧见她和薛二进去了才跟着下马车往如意楼去。他吩咐丁野和浮桥在门口等,一个人走了进去。
一楼,薛如意正在同林文远说话,“春闱要考三场,吃食今日会给你准备好,还有没有笔墨,没有我可以先借银子给你。”
林文远感激点头:“笔墨还有,如意谢谢你。”他脸颊有些红,踟蹰道:“我,我,要是我高中状元……”
跟在薛如意身后薛二早猜到他要说什么,无情的打击他:“想什么呢,今年王晏之也参加……”
林文远冷了下来:若王晏之还是周安,这次春闱他铁定是没办法参加的。
但他是王世子,曾经二元及第的会元。
本可以直接参加殿试,能和他们一起重新参加春闱已经是在照顾他们。
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又给了他们无形的压力。
之前在青州,周安每次科考表现实在太过惊人,林文远确实没把握考过他。
但他还是努力道:“毕竟隔了十年,说不定……”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口一道声音问,“说不定什么?”
三人齐齐往门口看去,看到来人,薛如意眸子闪了闪,抬步欲走,就听王晏之道:“如意,我有两句话同你说,说完就走。”
他走到薛如意身边,抬抬下颚:“我们去楼上说。”
他先往楼上走,都到二楼处回头看向薛如意,薛如意一咬牙跟了上去。
今日的王晏之穿着一身月牙白长裳外头罩着绣着梅枝的斗篷,那斗篷还是当初在青州时她娘给他绣的。见她目光落在梅枝上,王晏之轻笑道:“我让人特意去青州取的,还有许多你送我的小玩意也一并取了来。”
他又从袖带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薛如意:“沈修还给你带了信。”
薛如意眸子闪了闪,接过信细看起来。
她看信时,王晏之就立在对面定定的瞧她,眼里含着探究。
如意躲他的第一日他就察觉了,只是不明白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好像从林文远来就变了。
薛如意看完沈修的信抬眸问:“还有别的事吗?”
王晏之朝她走近两步,薛如意抿着唇后退两步,“有话就站在那说。”
王晏之无奈,站在原地温声问:“先前在青州我就答应你要考状元,明日就是春闱了,若是高中状元,我来提亲可好?”这是他第二次问这句话了。
薛如意:“你考完再说。”
“如意……”王晏之神色有些受伤,“你先前不是答应我重新来过吗?”
薛如意怕影响他发挥,态度稍微软下来:“你先考,春闱后不要来找我,我好好想想。等殿试结果出来后,你来如意楼,我再告诉你。”
见她态度坚决,王晏之只得点头:“好,殿试结束后我再来找你。”
俩人一同下楼,刚刚偷听下来的戚阿芙已经坐在楼下了,瞧见王晏之立刻瞪眼。王晏之看也没看她,朝薛二打了招呼出了如意楼。
他一走,薛二故作好奇凑上来问:“他同你说了什么?”
薛如意把信递给薛二,道:“沈修托人带了信过来,说是过两个月来上京瞧瞧。”
薛二惊讶:“青州那边两家店还不够他忙的,跑到上京来做什么?”
薛如意摇头:“信里没说干嘛,但说了会把青州安排好,林鱼景还在,可以帮忙照看的。他培养了一批掌柜,应该也能顶事。”
三年一次的春闱在二月姗姗来迟,上京城聚满了人,如意楼每天都爆满。薛如意连同薛家其余几人都忙得团团转,林婆子干伙计的活,整日也忙得手脚发抖,心里虽不舒坦,但紧要关头也不敢和儿子抱怨。
戚阿芙日日来帮忙,但大多数都是帮倒忙。薛如意求爷爷告奶奶,让李清翊把人看住,这些天千万别来捣乱。
好在李清翊还算给力,好歹把她这个祸头给劝住了。
三月初放榜,会试一甲第一不出意外还是王晏之。
除了上京城本地学子,其余人对这个名字都有些陌生,打听过后才知他是十年前连中二元的会元,上京城有名的才俊。
有人忍不住替他惋惜,若是十年前没病重,状元是跑不了。有些人却暗暗愤懑,都十年了,还跑来同他们争什么,侯府的世子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靠着封荫都能直接当官了。
十年寒窗容易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薛二当着薛如意的面忍不住感叹:“哎,小王逢考必第一,这技能怎么就不分我一点。”
林文远考了一甲第五,林婆子高兴坏了,就是掏了半天都没掏出打赏的银子,最后还是薛如意给的。
林文远朝她道谢,薛如意道:“不用谢,等殿试封官后记得还我双倍啊。”
无怪乎林婆子不喜欢她,薛家老三简直掉进钱眼里了。
唯一一次大方的,就是给那个病秧子赘婿抓药吧。
会试结束后,王晏之又开始送一日三餐,人倒是没来,都是丁野送来的。
四月初,所有会试通过者入皇城参加殿试。
当日所有人都见识到上京城麒麟子王家二郎的风采,皇帝龙心大悦,点了王晏之状元,寒门出身的赵思成榜眼,林文远为探花郎。
封王晏之为正五品翰林学士,入内阁议事,榜眼和探花为从六品翰林修撰,其余人等待三日后进宫谢恩再行封官。
官阶一出来,整个朝廷哗然,知道皇上看重王世子,没想到直接让他进了内阁。
就是当年三元及第的章太傅初始也只得了个正六品翰林侍读。
不少官员虽有微词,但皇帝高兴的当口谁也不敢去处霉头,消息传到太后那,太后也只是笑笑,道:“王世子是皇帝看着长大的,自然有些不同。”
按规矩,殿试后皇帝在宫中举办琼林宴庆贺,众人都知晓王晏之身体不好,没人敢灌他酒。榜眼和探花就比较惨了,被众人挨个灌了个遍,临出宫时林文远走路都开始摇晃了。
好在官府有给他们准备轿子,琼林宴后,众人犹不尽,又约好一起往如意楼去。此时的如意楼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不是看热闹的百姓就是想攀关系的学子,要不就是京城哪家的下人,想来帮自己姑娘瞧瞧有什么合意的夫婿人选。
十年寒窗,他们可以今夜可以尽情的闹。
薛忠山在二楼雅间特意留了一桌状元席,状元、榜眼、探花郎齐聚一堂,不管中没中举的都跑上来凑热闹。吟诗作对、且歌且舞、道贺唱大戏的都有。
喝到子时末,楼内已经醉了一大片,榜眼赵思成拉着已经瘫软的林文远嚷道:“文远兄,起来,我们再喝啊。”
林文远眼皮都合上了,连连摆手求饶,“你,你找王世子喝……”
赵思成拍拍桌子很不高兴,扭头打算去拉微熏的王晏之,对上他浅淡的眸子时,浑身一机灵。继而悻悻起身,去拉别的人拼酒去了。
王晏之拎着茶壶起身,趴在二楼栏杆上瞧着往楼上来的薛如意。
此时一楼人走得差不多,不能走的都趴下了。
薛如意站在二楼楼梯上没动,王晏之一步三摇晃朝着薛如意走下来,然后在她面前站定,眉眼弯成月牙,声音丝丝绕绕的往她这里缠。
“如意,我高中状元了。”
薛如意想,今日一定要和他说清楚,她不可能再嫁到侯府的。
先前的事不能因为他们经历了许多就当作没发生过。
她刚准备张口,面前的王晏之突然砰咚一声,倒下了。她吓了一跳,弯腰提起他手上的茶壶查看,这茶壶原先是装了白酒的,改装了茶水这也能醉?
薛如意觉得好笑,左右瞧瞧没瞧见丁野和浮乔,只能自己把人扶到隔壁清静的雅间去睡。
此时天还很冷,雅间里只有木凳子和微弱的烛火,冷飕飕的肯定不能睡人,她想着去弄床被子来。等酒楼收拾得差不多,再让人通知侯府来接人就行。
她走出雅间,瞧见林婆子正架着林文远往这边走,见到她讪笑两声道:“我扶文远去休息。”
薛如意没搭理她,看了眼也醉得东倒西歪的二哥和还在拉着翊王瞎扯的大哥。叹了口气,自己下楼去找被子了。
等她往后院去,趴在人堆里装醉的戚阿芙鬼鬼祟祟爬了起来,朝一楼招招手,立刻有好几个家丁也鬼鬼祟祟的上楼。
“你们,去把王晏之抢了。”
春闱前,王晏之同如意姐姐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他中了状元就会来向如意姐姐提亲,如意姐姐对他那么特别一定会答应的。
戚阿芙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意姐姐是清翊哥哥的。
这几天她听过最多的话就是榜下捉婿,要是她先把王晏之抢走,那如意姐姐就没他什么事了。
刚刚她瞧见王晏之醉了,如意姐姐又不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几人拿着麻袋快速往隔壁雅间去,隔壁雅间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灭的。黑灯瞎火的瞧不见人,家丁摸出火折子点燃,烛火照亮大半个屋子,很快几人瞧见雅间的桌上趴着一个雪白斗篷的人。
门外响起戚阿芙的催促声,他们也不曾细看,把人用麻袋一套,抬起来就走。
等一众人跑出门,薛如意恰好找来被子往楼上去,正奇怪雅间的门怎么开了,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哭声。
她扭头,林婆子就窜了出来,急急忙忙喊道:“如意啊,不好了,文远不见了。”
薛如意惊讶:“什么不见了?”
林婆子解释:“阁楼实在太高,我扶不上去,就把文远放到隔壁睡了。等我上楼去拿被子,下来人就不见了,你快帮忙找找。”她哭得声泪俱下,“哎呦喂,要是文远有什么三长两短,婆子我也不活了。”
她哭声太大,隔壁雅间还在喝酒的人被她吓得一机灵,酒醒了大半。一听探花郎不见了,都招呼人楼上楼下的找,甚至有人跑到如意楼后头的河里去打捞,怀疑林探花自己喝醉掉河里了。
一阵人仰马翻,从丑时找到天光大亮,愣是没找到人,薛如意拧眉,往还在抽泣的林婆子那看了一眼,道:“去报官吧,让官府找。”
林婆子面上欣喜一闪而过,立刻拉着人去报官。
被吵闹声惊醒的王晏之摇摇晃晃站起来,嘀咕着自己明明是在同如意说话,怎么就跑到雅间屏风后来了。他摸着门往外走,揉着额角喊了一声。
薛如意这才想起,光顾着找人把王晏之落下了。睡了一晚上光板没冻病吧,她上前问:“你额头怎么回事?”
王晏之额角被撞红了一片,他摇头:“不知,我怎么躺地上?”他忍不住打了哆嗦,手脚都冷得有些麻木了。
薛如意疑惑:“什么躺地上,我不是把你放在长凳上了吗?还有,你的斗篷怎么不见了。”她明明记得他进来时披着那件梅枝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