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遥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缓而轻,如幽灵的脚步,在黑暗中落下微弱的回响。
随之而来的是痛。
心脏开始向外输送一泵又一泵的血液。
但这血液带来的不是生机,只有几乎吞噬骨骼的痛楚。
乌遥想动,但身体使不上力气,最后只能从喉管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哀鸣。
这微弱的呻吟却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反应。
旷远的寂静被打破,身旁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咦?”
乌遥感受到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脖子,轻轻按了下去。
随即那女人倒吸一口气,急促叫道:“小姐还活着!”
推门声、脚步声、瓶罐碰撞声、嘈杂的交谈声。
混乱的声音在耳膜交错疾行,在长久的晕眩中,乌遥慢慢找回意识。
终于睁开眼。
身旁有许多人。但她神智还未恢复清晰,眼前也只有模糊的重影,看不清楚。
乌遥隐隐抓住一线不对劲。
换了一位女医师检查她的身体情况,动作轻柔,用上了类似听诊器的仪器,一边检查,一边对旁边的记录员汇报。
“心跳逐渐正常,意识清醒,呼吸也很平稳……但还在发汗,有些低烧,需要再观察几天。”
最后医师总结道:“小小姐福大命大,指标一切正常。”
身旁又是一阵喧哗,乌遥听见最初的女声激动得有些哽咽:“我现在就去给老爷报信。”
小姐?老爷?
这是什么戏码?
重影逐渐消失,乌遥终于能看见这些人身上的衣袍,统一的玄色长袍,绣着金边,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古装制式。
不是白大褂。
身旁也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窄而小的房间,简陋的床榻,即使是为病人所准备的,却谈不上柔软。
在医师即将缩回手时,乌遥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气若游丝:“这是……哪里……?”
喧闹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医师沉默良久,“看来还是有一些小问题。”
慌乱中,记录员手中的纸张一个没拿稳,哗啦啦掉成一片。
其中一张缓缓飘在乌遥面前。
乌遥眯着眼,确认纸上的信息。
很遗憾,纸上只有一片空白。
纸面泛黄,底层用更深的褐黄色作底,画出代表印刷者身份的标志。
是一只蛰伏枝头的乌鸦。
乌鸦有着狭长的眼,带着似能将人吞吃入腹的犀利。
乌遥确信自己见过。
如果没有记错,上次看见它,是在某位小说作者的手稿上。
这是某本玄幻小说里,某个大宗门的标志。
……等等,小说?
医师和侍女来了又走,几番轮换,更显得乌遥的房间狭小而拥挤。
等到夕阳落尽,医师最后确认了乌遥的身体状况,让乌遥在房间静养,才让她得到了独处时间。
经过持续半天的恍惚,乌遥终于确认,自己穿越了。
这是名为《心火》的玄幻小说的世界。
与她同名的“乌遥”,不是锦鲤体质的女主角,不是痴情一片的女二号,更不是走个过场的龙套。
而是心肠歹毒、坏事做尽的女魔头。
这个世界,玄淼门、琉焰宗、飞星宗,三足鼎立数百年。
她所在的地方是玄淼门。
玄淼门不仅善于用毒,而且唯利是图无恶不作,上至掌门下至洒扫弟子,一座山上住满了坏种。
而“乌遥”正是其中翘楚。
如果她没有记错,在原著中,“乌遥”不仅处处和女主作对,未来更将登上玄淼门的门主之位。
她野心勃勃、贪得无厌,几乎将修真界掀了个底朝天。
最后两位主角将“乌遥”携手击溃,这位枭雄终于落了个身死魂散的下场。
而被读者称为“垃圾堆”的玄淼门,也由此落败而不见于江湖。
乌遥披上狐裘走下床,用力推开窗户。
她没有点灯,清冷皎洁的月光洒入房间,也照亮了外面的世界。
这里是无尽的冬日景象。
她的院子坐落在山腰,透过窗俯瞰,皑皑白雪落尽梢头,远处的中式古制建筑有点点灯火,零星点亮着寂静的夜晚。
顺着月光,乌遥看着自己小小的手。
没有多少肉,白得有些不正常,恰好印证了自己关于“乌遥”病弱的猜测。
她的手术大概是失败了,而这里的“乌遥”也因为病痛而一命呜呼,机缘巧合下,让她穿了过来。
不论原著剧情如何,至少现在,她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什么门主、混战、宗门落败……暂时跟她没有什么关系。身死魂散这种事,似乎也不是非经历不可。
冷风打着旋儿吹了进来,乌遥打了个哆嗦,将狐裘拢紧,关上了窗户。
第二天一早,乌遥让侍女领着自己出门了。
侍女名叫柳芃,个高而清秀,没什么心眼儿,乌遥连问她许多问题,她也没有疑心,一一做了答。
只在带她出门这件事上,柳芃犹豫不决,不敢做决定。
直到乌遥让她给自己测了体温,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跑,又与她强调了对病人而言,出门散心有多重要,柳芃才松了口,“天气冷,只能出去一个时辰。”
乌遥冲柳芃甜甜一笑:“好。”
柳芃为她梳了一对丸子头,配上与红袄子相配的簪花,“以前您总是冷冰冰的,如今反而活泼些了,让我觉得好生高兴。”
镜中女孩乌发雪肤,一对猫似的眼睛晶晶发亮,虽然脸蛋有些削瘦,依然是天生机灵可爱的模样。
乌遥点头:“重获新生,自然高兴。”
柳芃轻轻抱着乌遥,吸了吸鼻子,小声回答:“嗯。”
玄淼门所在之处是一块地域广阔的盆地。
四面山群肥瘦有致,山腰和山谷都有房屋,山腰住的是外门弟子,山谷则住着内门弟子。
山谷正中,一块圆形的下水道口似的巨大黑洞最为引人注目。
那里是玄淼门药田的入口,名为“温水崖”。
玄淼门善于用毒,而这个世界的有毒植物并不喜光,谷底土壤肥沃、灵力丰沛,就成了种植毒植的沃土。
既然只有一小时出行时间,今天应该看不到药田的模样了。
为了出行方便,山间分布着横纵交错的云梯,像是电梯与铁路的结合物。
乌遥牵着柳芃的手,去乘云梯。
正是赶早课的时候,不时有身着玄色弟子服的弟子用轻功、又或者骑着坐骑飞掠而过,向着课室和药田飞奔。
而脚上功夫不那么出色的,则只能用云梯代步。
云梯前面的队伍排得老长,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弟子等在乌遥前面,跟另一名弟子聊天。
“苍天了,不小心睡过头,待会要挨骂了。”
“谁的课啊?”
“乔渊德。”
“你完了,等着挨批吧。”
……
乌遥左耳进右耳出,看着半空中的巨型飞鹤,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好奇宝宝的乖巧。
怪了,“乌遥”好歹也是未来的玄淼门门主,怎么连个坐骑也没有,还要跟着弟子们挤云梯?
那飞鹤上的弟子应该知道自己的坐骑十分惹眼,抬起下巴,鼻孔朝天。
排在乌遥前面的弟子朝他喊:“喂,载我一程啊!”
骑鹤弟子才看向云梯后长长的队伍,有几分得意。但这一瞅,就让他差点没摔下来。
只见他稳住身形,远远地冲队伍喊:“小小姐早上好!”
小小姐?
乌遥指了指自己,给了柳芃一个询问的眼神。
柳芃缓缓点头:没错,他喊的就是您。
前方的队伍一阵嘈杂,弟子们纷纷回头,让乌遥瞬间成为人群的焦点。
“我去,那不是小小姐吗?我没看错吧。”
“之前不是说捱不过去了吗?”
“我就说,人没断气,什么都说不准!这下好玩儿了。”
柳芃脸上难得有了肃色,轻咳一声。
弟子们识相地不再多嘴,但依然不时有目光向乌遥投来。
乌遥感受到几分怪异,也低下头,不再四处张望。
云梯太慢,前方的队伍迟迟没有缩短,柳芃拉着乌遥,“小姐,咱们换个地方乘云梯吧。”
乌遥乖巧答应:“嗯。”
走过一个拐角,风忽然大了起来。
柳芃蹲在乌遥面前,为她系紧狐裘上的蝴蝶结:“小姐,别怕。老爷已经知道了您的事,过几天回来,一定会嘉奖您。到时,您也不用跟他们乘云梯了。”
乌遥想,问题就在这里。
玄淼门有内门与外门之分,在内门里面,又以乌姓长老几脉弟子为直系。
这些直系弟子自出生就含着金汤勺,学习最高级的心法,未来必在门内身居高层。
“乌遥”母亲早亡,父亲是玄淼门的长老之一。
乌淳对这位天赋异禀的独女十足宠爱,一手造就了“乌遥”贪婪傲慢的性格。
但一天下来,乌遥连这份“宠爱”的边儿都没有体验到。
首先,玄淼门并不缺钱,但给予“乌遥”的物质条件很不充裕。
山腰上的破落小院、院子里唯一的侍女、衣柜里零星几件冬装……
实在磕碜。
其次,其他弟子对她有尊重,但不多。
在玄淼门,不论年纪大小,但凡是个姓“乌”的,都让弟子们恨不得绕着走。但这些弟子甚至能当面对她指指点点。
最后,她那便宜爹去哪儿了?
在这个玄幻世界,想要与一个人联络,有的是办法。
但唯一的女儿大病初愈,乌淳不仅没有来看上一眼,甚至没有为女儿捎上一句话。
乌遥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她看向柳芃:“我想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