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头房之上，便是六层的小多层。
由于房子老旧，且楼下就是香火店一条街，租房根本就租不出价去，大都是门头老板们自住。
……
“宝贝儿，外面的天好像要下雨，而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昨晚上我心痛的睡不着，总感觉心里好像缺点什么，是缺点你~”
一进门，略油腻的低哑大叔音便直钻天灵盖。
饶是见过听过太多次游戏撩妹现场，全覃还是感觉自己好像缺点什么，缺点强力去油洗洁精。
比全覃反应更大的是当事“人”全蛋。
乍一听到开门声，碧瞳黑猫全身的毛都下意识炸了一下。
等确认全覃身后没有粘着什么小尾巴，他这才无事发生地舔了舔爪子，优优雅雅伸个懒腰，顺便一条做作的语音发出去。
“宝贝儿，明天再带你飞，mua~”
全覃：“……”
是有点恶心的感觉在身上的。
他死死盯住全蛋脖子上的一枚小玉牌。
原本，他们家的猫只是被捡回来的小流浪，区区一只乖巧可爱声音嗲里嗲气的小作精而已。
直到老祖宗的到来，一切就都变了。
全覃忽然间眼含热泪，似乎是在怀念一去不复返的撒娇小妖精。
而这一切都还要从十天前说起。
……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就如同甲方的脑回路一样，叫人捉摸不透、啼笑皆非。
全覃双手交握着，视线路过一片亮堂堂的“地中海”，透过明明晃晃的落地窗，看到一片浓重的阴云狂笑着奔腾而来。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朗朗青天，就如同被狠狠磋磨的乙方小可怜，转瞬就没了踪影，甚至还落井下石地开始飘凉丝丝的小雨。
就如同全覃此刻的心情，哇凉。
“小全呢，也不是我不讲情面，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好似忽然回了魂儿，全覃一个激灵，收回跟着窗外一起飘雨的目光，冷冷开口。
大概是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员工突然呛声，“地中海”一时卡了壳，“嗯嗯啊啊”了几声，无意识地开始一根一根摸自己头顶所剩无几的头发。
好半晌，才道：“你也知道，咱们这次吧开盘开得不大好，虽然我也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但是吧……”
“但是我们觉得吧，你和我们公司的调性不太符合。”
“……”
全覃木着脸，没说话。
倒是“地中海”说完，也觉得自己这借口委实有点尴尬，“哈哈”笑了两声，又沉默下去。
本来他是想硬着头皮，随便找全覃几个错处敷衍一下的。
但怪就怪在小全这位员工实在是太优秀，不光干活儿利索，连全勤都月月拿月月不落，弹性工作时间也毫无怨言，这冷不丁的，他还真想不起他的不好来。
事已至此，“地中海”只能闭着眼继续往下说：“你看看咱们公司领导，都是单眼皮，这就是咱们公司的调性，你这个双眼皮……”
“行了。”
耳朵都快被“调性”这两个字折磨出ptsd了。
全覃终于忍无可忍，大不了就再再再换一个工作，还能饿死怎么的？
满怀愤懑推门而出的时候，正好跟一个小胖子迎面撞上。
全覃垂眸看了眼小胖子挤成一条缝儿的肿泡眼，跟里面的“地中海”领导如出一辙，是上个月才从物业转过来，跟在他手底下的策划助理。
谄媚的尾音转了十八个弯儿，从尚未闭死的门缝悠然飘出：“大表哥，您喝茶，哎太烫了我给您吹吹，呼——呼——”
全覃走出去老远，忽然嗤笑一声。
傻逼公司，迟早要完！
……
小电驴前几日就被全父借走了，全覃早上是赶地铁来的，如今也只能赶地铁回去。
在通往地铁口的路上，冷风一个劲儿往脖子里灌，裹携着细密的雨水，呲溜一下就顺着衣领滑了进去。
明明早上的天气预报还是多云转晴，全覃拿出手机又看一眼。
天气预报慢慢腾腾，更新成了小雨转大雨。
啧啧啧，虎落平阳被犬欺。
全覃把手机一揣，闷头往地铁口冲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今天的雨格外的凉，今日的风格外的刺骨。
不是气温骤降的感觉，倒像是阴气过足，能从你骨头缝儿里渗进去。
全覃心下微沉，隔着衣服摸摸脖子上挂的平安坠，顿感安慰。
已经过了上班的早高峰，以往人挤人的地铁站如今空荡荡的。
全覃试图找个人多的车厢壮壮胆，到头来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坐这一趟地铁！
不对劲。
他犹犹豫豫找了个座位坐下，心想要不就干脆多坐几站，回建缘街去看看他那号称天师传人的老父亲。
薄薄的黑色t恤领口处，隐约凸出一个平安坠的圆印子，被他摸来摸去，都快磨出毛边来了。
也就是从刚才开始，全覃心中的警铃突然就开始打鸣，又尖又响，连带着心肝也跟着空落落的，够不着实地。
这可是他无数次死里逃生练就出来的独门绝技，至今还未尝败绩。
不知是不是外面的雨愈发大了，连地铁中都带上了一丝湿冷之意，浑身都黏腻得慌。
头顶的白光阴森森打下来，全覃从对面的玻璃窗看到自己的影子，好像也被罩上了一层浓重的死气，快要看不清楚。
越发坐立难安，早知道如此，失业的第一天就该放肆一下，打个起步价十块的车！
他有些后悔上这趟地铁，“噌”一下站起来，想在下一站下车。
结果还没走两步，一抬眼，忽见一道雪白的身影从远方飘来。
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全覃“吧嗒”一下就把眼睛给闭上了。
嘶——
他在心中默念：看不见我我看不见、看不见我我看不见……
随后深呼吸一口，全覃睁开眼垂着，默默后退两步，在感到腿碰到后面的座位时，“噔”一下坐回去。
“什么都看不见”的全覃掏出手机点开消消乐，聚精会神手指飞速在上面点来点去。
那雪白的身影很快便靠近，本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扭头看了一眼车厢里唯一的活人，紧接着便不感兴趣地继续朝前面飘去。
全覃始终垂着头，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曾变一下。
微长的碎发在低头时微微遮住眼，全车厢只有他手指轻点手机的声音，连消消乐的音效都完美地保持在一个频率内，异常坚定的感觉。
没过一会儿，成功通关。
全覃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抬眼从不知何时坐到对面的雪白身影上掠过，数了一下剩下的站点。
头顶明亮的灯光好像一瞬间被打碎，落下一片细碎的星子，沉醉在本就漂亮至极的眼眸中，酝酿着一整片琥珀色的星河。
倏地，上方投下一片阴影，那细长扭曲的黑色头发几乎要垂到他的眼睛里！
“……”
还好，全覃默默低头收回视线。
没看见脸。
他点开消消乐的下一关，继续在游戏中大杀四方，浑然忘我，也不管那打结的黑发是否在脸边，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随~风~飘~摇~
不一会儿，白影从天花板上爬下来，不死心似地又围着他晃了两圈，试图让网瘾青年抬头再看一眼。
但这一回全覃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抬眼，死死盯着手机，好像下一刻就能盯出一朵花来。
身前不停晃悠的身影又消失了，全覃没再上当，通关一局就马不停蹄再开一局，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
一直到又一个站点到达，车厢门后知后觉反应了两下，竟然“咔哒”打开了。
全覃一愣，明明之前的站点这门都没有反应，难道是又有活人上来了？要不要趁现在……
最后还是没忍住，全覃悄悄抬起了头。
“哈——”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女鬼倒挂在天花板上，宛如水草般浮动的黑发便也跟着倒垂下来，轻轻勾在他的腿上，而那张完整的、只有满口尖牙看得清楚的脸便露了出来。
似乎被什么狠狠碾压过，整张脸深深地凹陷进去，碎肉还在哗啦啦往下掉。
迎面暴击！
全覃终是没忍住，喉间一哽。
“嘿嘿——”
声音好像也被碾了千百遍，几乎分不清男女。
女鬼一颗眼珠完全碎掉，另一颗半掉不掉缀在脸上，盯着全覃继续笑。
“嘿嘿，缘，妙不可言，你……”
全覃生无可恋：“……我，可甜可咸。”
女鬼：“……”
她诡异地停顿了，似乎在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全覃确实有个毛病，心脏揪紧的同时，他又开始熟练地单押了。
面对着女鬼那张突破他下限的脸，全覃痛苦地闭上眼。
这已经不是一句单押就可以解决的了。
必须得来个大的。
感受到他的沉默，女鬼迟疑地问：“你不害怕？”不尖叫？不吓地翻白眼晕过去？
全覃本来没想说出口，但一睁眼，心里就是一个激灵，下意识道：
“远看像棵黑水草……”
女鬼从天花板上下来。
“近看头发真不少……”
女鬼把自己挡脸的黑发往两边一撇，那口白晃晃的尖牙好像泛着银光。
“两边一撇露尖牙……”
女鬼仅剩的一颗眼球盯住他。
全覃再次痛苦闭眼：“吓死宝……”
女鬼自己默默念了一遍，好家伙，三句半！
这是在耍她吗？！
全覃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习惯性单押罢了。
见女鬼气得眼球都要爆开，急忙求饶：“小姐姐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刚刚失业的可怜人罢了。”
因为失业才误上了这趟地铁，否则他现在应该在公司跟傻逼领导斗智斗勇！
然而女鬼不吃他这一套，冷哼一声：“刚还不是跟我装吗？演技挺好啊。”
全覃脸色一变，默默把还勾在他腿上的黑色头发扒拉下去。
很久没跟活人说话了，女鬼倒也不急着做点什么，继续喋喋不休：“呵，你以为我被骗了吗？你既然受到阴气影响上了这节车厢，又怎么可能看不见我！”
全覃登时露出哀怨的表情：“原来你在耍我啊。”
他就想，以他那么精湛的演技，这鬼为什么会偏偏盯住他不放！
女鬼呵呵笑了两声，转而坐到他旁边，小手指勾着自己的头发上下打量他一番，声音不自禁一顿：“你，啧——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还有，叫什么小姐姐，”那鬼越靠越近，伸出兰花指就想去摸他的脸，“叫小哥哥。”
全覃撇开头：“！！！”
瞳孔地震。
没摸到，女装大佬鬼倒也不生气，做作地捏着嗓子，一开口森然的阴气便直勾勾飘来：“我死的时候，还没对象。”
接着他指指全覃：“你，可甜可咸，”又转而指指自己，“我，可0可1……”
“没押韵。”
男鬼没听清：“什么？”
全覃闭口不再重复。
好在男鬼也没有想要刨根问底，他想起自己本来是想趁着阴天天气好出来找食材，只是在看到全覃这张脸的时候，他就舍不得了。
这张脸啊，可真是连鬼都不忍心，耐不住！
男鬼苦口婆心，“其实我长得也还不错，等我一会儿去吃个人，立马就能变回出事前的模样！”
全覃幽幽看着他：“人鬼殊途。”
男鬼软硬皆施：“要不当我对象，要不当我口粮，你自己选。”
单押了。
全覃死死握住拳头，深吸一口气：“莫逼我，逼我没有好结果。”
男鬼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还想得寸进尺又去摸他的脸，语气欠欠儿的：“我就逼了，怎么着？”
全覃避开他青紫色的枯手，垂眼冷冷道：“我真的害怕。”
男鬼：“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覃：“我一害怕，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男鬼：“哈哈哈哈嗝？”
“砰——”
没有任何多余的前奏，全覃猛地转头，一拳砸向男鬼，面上果然露出一幅被吓到的表情。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连四周弥漫的浓重阴气都尚未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形成一个小漩涡，亲昵地卷起全覃的黑发，刺得他打了一个寒战。
男鬼就这么被一拳掀翻在地，连尖叫声都噎在嗓子眼儿里，没来得及喊出来。
愈加凹陷的脸看不出表情，但那颗半吊着的眼球里，已经由迷离和懵逼变成了深深的惊恐。
而后男鬼沉默了。
他发现，他和全覃在对着惊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