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1
这些年来, 于雁安一直都在寺庙里给念念供奉了往生牌位。
作为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于雁安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人死如灯灭，而是执着地相信死后有灵。
霍舟那天随口编的一通瞎话, 直接让于雁安心神不安了一整晚。
第二天, 于雁安便直接回了省城。
也不知道于雁安回到省城后, 和丈夫说了些什么，第二天, 霍修永便一通电话找上了霍舟，“好端端的, 你对着你妈妈胡说八道些什么？”
霍修永不信怪力乱神的东西，但并不排斥, 毕竟是做生意的人, 在商场里摸爬滚打, 有时赢过别人，靠的就是那么几分运气, 不敬畏不行。
但他这个儿子, 是根本不相信这种东西的。
因为念念托梦，所以连近在眼前的比赛都不参加了, 专程跑回国来？
霍修永根本不信这么狗屁倒灶的说法。
霍舟也不想和他爸兜圈子, 而是开门见山道：“之前高中那会儿，骚扰单萱的那个小混混，是被你做局送进少管所的吗？”
霍修永觉得荒谬：“警察抓人，法院判刑。我有什么权利送人进少管所？”
霍舟默了默，然后道：“ 他出狱了, 这几年一直在伺机报复我们家的人。你和我妈平时都有保镖贴身保护, 他接触不到, 不过这回我妈来了北京, 身边没带保镖，他有了可乘之机，本来想绑架我妈的。”
电话那头的霍修永怒不可遏，“混账！他敢！”
“你放心，我妈临时改了行程，他只找到了单萱，威胁了她几句。”
想到妻子曾经遭受过的潜在威胁，霍修永依旧是难压怒气，“那个混混现在在哪里？”
霍舟不答，只是问：“你这回能把他送进去多久？能送进去一辈子吗？要是能的话，我妈倒是安全了。”
霍修永只感觉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八道，”霍舟平静道，“他上次被送进监狱的时候，相依为命的奶奶因为这事儿死了，所以出狱四年了，还卯着劲儿要报复我们家。”
“你要是不能把他送进去一辈子，等他出来了，该干的事，还得继续干。”
霍修永冷嗤一声，“疯疯癫癫。”
霍舟没再说话。
父子俩人在电话中相对着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霍修永先打破沉默，“我当年的确有麻烦过你林叔叔找人去盯着他。但这么个小混混，还不值得我费心费力做局。”
听见父亲这番话，霍舟高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在此刻，放了下来。
霍修永的语气沉沉，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可能是你林叔叔，为了卖我人情，特意做的。也可能是他为了推卸责任，说的假话。”
现在想来，当年的事情的确有蹊跷。
霍修永找了位道上姓林的朋友，让他帮忙盯着江翰那个小混混，结果不出半个月，对方就因为入/室/抢/劫被抓。
他当时觉得解决了一桩麻烦事，的确松了一口气，因此也在生意上拉了那位老朋友一把，借了对方一笔资金。
不过那位朋友是捞偏门起家的，前年的时候，年轻时的案子被翻了出来，进去蹲局子了。
后面的事情，霍舟就没管了。
听说霍修永专门和江翰见了一面。
霍修永那样的老狐狸，混迹商场半生，能屈能伸。
他要搞定江翰，手段自然比霍舟高明许多。
江翰前半辈子都在底层摸爬滚打，何曾见过霍修永这样的大人物亲自出现在他面前，纡尊降贵、诚意满满地向他解释当年的一桩旧案？
霍修永还专门给江翰安排了一个清宁分公司的闲职，平时只需要看管仓库，工作清闲、薪水优渥。
只要他愿意，可以一直将这份工作干下去。
霍修永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这样危险的人物，自然是要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最安全。
至于两人之间是否还有其他的承诺，霍舟也不清楚。
原本霍舟以为这件事就暂告一个段落了，可没想到，他回车队前一晚，竟在凌晨接到了霍修永的电话。
在霍舟面前从来老谋深算、坚不可摧的霍修永，此刻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哽咽——“那天他对我说，念念的死，是我造的孽……”
霍舟没吭声。
原来江翰之前竟将那番恶毒的诅咒，在霍修永面前又说了一遍。
霍修永爱护妻子，自然不会将这些话拿到她面前去重复。
可大概是内心的懊恼和苦闷实在无法排解，所以才会给儿子打这通电话。
寂静无声的夜里，此刻的霍修永不再是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资本大鳄，难过又懊恼的语气，如同尘世间任何一个平凡的父亲一般——
“我这几天都在想，念念会不会真的是被我连累的。”
中年人的声音里浸透了伤心和难过，“那条路，司机平时从来都不会走的……那天怎么就走了呢。”
这十几年来，他从来不像于雁安一样，表露出过太多对小女儿的思念。
但霍舟知道，霍修永一直都很疼念念，念念到了十岁的年纪，想要骑在爸爸脖子上骑马，霍修永都会二话不说的答应。
甚至在念念很小的时候，霍修永就说过，念念的性子沉稳，他将来是要培养女儿继承家业的。
念念那时耍小孩子脾气，佯怒道，爸爸偏心，是哥哥要开赛车，所以让我来帮家里的忙。
然后霍修永便会笑眯眯地哄小女儿，你哥哥可比不上你，他就是不开赛车，爸爸也不要他来帮忙。
此刻的霍修永，只是一个思念早夭女儿的父亲，声音里透着浓重的哽咽：“那个卡车司机，开了三十多年车，平时从来不喝酒的……那天怎么就会酒驾呢。”
他是真的害怕。
害怕六合之外、冥冥之中，真有不可言说的存在，决定了女儿的生死。
挂掉电话后，单萱轻轻搂住一旁还在发愣的霍舟。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当年念念碰上的车祸，还有这样的内情。
她伸手去握他的手指。
霍舟的体温一直都比她高，但此刻他的手指却冰凉彻骨。
她没有说话，就这样陪着霍舟坐了一整夜。
没过几天，单萱便听于雁安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说起：“霍修永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公司里的事情全都扔下了，陪我住到鸡鸣寺来了。”
对于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于雁安是半点不知情，因此也不像是他们几人这样心绪起伏。
她隔段时间便要去庙里住住，对着女儿的往生牌位说说话，这样待上几天，心绪便会平静许多。
于雁安和单萱说了几句闲话，突地话锋一转，问：“萱萱，你还生你霍叔叔的气吗？”
单萱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半晌才道：“于阿姨，我一直很感激霍叔叔。”
她说的是真心话，“没有霍叔叔，根本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如果当初她没能攀上霍家的关系、来到省城，也许早就被江翰那一群小混混毁了吧？
回想当初，她简直是不寒而栗。
仿佛攀爬到山顶的人回望身后，才发现来时的路，每一步都是才在悬崖上。
对于霍修永，她是没有资格生气的。
于雁安有些怀疑：“……你别是说好听话哄我开心的吧？”
单萱无奈地笑了：“我才不会骗你。”
“那好，我和你说件事，”于雁安的声音压低，带上了几分神秘意味，“你霍叔叔今天和我说了，想让你来集团帮他的忙，有股份，进董事会，你愿意吗？”
单萱懵了。
是那种被天降馅饼砸晕的懵。
投行吃的就是青春饭，单萱加班熬夜了这么几年，身体几乎都要被透支得差不多了。
她们这行跳槽出去的，要不是往私募跳，要不就是往上市公司跳，拿个高管职位，再不济，就去国外读个MBA放松两年。
霍家旗下有好几家上市公司，每一家在行业内都是响当当的龙头企业……进去当高管，这对于单萱来说，的确是天降馅饼了。
更重要的是，霍修永提供的条件，代表着，他好像是打心眼里认可单萱了。
单萱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于阿姨，我……想考虑一下。”
于雁安笑眯眯的：“好啊，你慢慢考虑。”
挂了电话后，于雁安无奈地咕哝一声，“儿子不省心，就知道开辆破车跑圈……还好儿媳妇能干。”
于雁安最近心情很好。
因为接连好几天晚上，她做梦都梦见了念念。
她在梦里见到女儿的感觉，竟和真实相差无几。
念念很好，和她说起母女间的小秘密来时，眼睛亮晶晶的，模样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不过，于雁安的好心情，很快便遭遇了一点小小的波折。
她之前就被那部F1题材的电影气得够呛，尤其是剧组故意抹黑萱萱，真是让她快要气死了。
更让人生气的是网上那群陌生人，明明根本就不认识萱萱，也不认识霍舟，但就是要脑补萱萱是恶毒女人，霍舟对翟静爱而不自知。
于雁安又不是傻子，她每年都要去霍舟的车队看他十几次，当初第一眼便看出来翟静对霍舟的情愫了。
只有她的蠢狗儿子，是真的察觉不到，只知道吃和睡。
翟静那样，其实让于雁安挺不高兴的，但那会儿霍舟还和萱萱玩着地下恋情，所以她也不好公开说什么。
最近翟静的操作，更是让于雁安忍无可忍了。
那部电影摆明了就是故意抹黑萱萱的，可翟静还非要去当剧组的什么技术顾问。
这也就算了，别人的工作她干涉不了。
但自从翟静宣布辞去剧组的技术顾问工作后，那群CP粉就开始脑补，她是被霍舟的恶毒女朋友打压到连工作都丢了。
偏偏翟静还经常在微博上点赞一些似是而非的评论，然后又取消，搞得一时间流言四起。
就在半小时前，这群粉丝不知是从哪里扒皮出来了七年前，霍舟第一次作为替补参加新加坡大奖赛时，当时的直播画面。
直播画面里，于雁安和单萱说着话，旁边字幕标注着她们两人的身份，正是妈妈和妹妹。
赛车手x工程师的CP粉炸锅了——
“嚯，原来是家里安排的童养媳啊，难怪怎么甩也甩不掉。”
“人家走的是婆婆路线啊，太高明了。”
“我就说了，他看起来就不喜欢她，明显是演戏好吧？原来真是演给他妈看的。”
这些CP粉们，还在很倔强地磕着霍舟和翟静的CP，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是假的。
于雁安冒火了。
她直接登上自己的微博大号——还是前些年微博刚流行时，她让人给她弄的号，带认证的，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
于雁安直接找到那条骂萱萱骂得最厉害的微博，回复——
「什么童养媳？霍舟他想得美，那是他追得腿都软了才追到的女朋友。」
想了想，于雁安又回复了一条——
「他都成年了，我还能逼他喜欢不喜欢的人？他要是不喜欢，翟小姐撬墙角的时候应该很容易，可怎么会撬了七年都没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