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你的胆子?”
“嗯?”粟依淼一时有点蒙,她小心翼翼的问:“是填的有问题吗?”
杨木青抿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头。
“我是说你上午填的那张?”她还带着些余怒。
“我不知道。”
“什么?”杨木青只觉得脑子嗡嗡有些疼。
“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胆子……”
杨木青:……
“是我一时冲动,好奇——”粟依淼连忙解释。
其实是金澄给她的胆子,但粟依淼用了不当的方式,她依旧觉得自己勇气还是可嘉的,只是下次要用更好的探索办法,要不然搞得现在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木青看着眼前的粟依淼,她说完话就低着头,听那语气,好像只是青春期的冒险似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吗?
是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小孩子要长大,就必须得经历一些不太舒服的磨难,而自己三番二次的婉拒她的赔偿,说是保护,其实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害了她?
有个性的小孩是好,但是个性必须在一定的社会准则里,而社会准则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事,让你们辅导员知道了,或是学校领导发现了,这个性质是比较严重的?”
“知道。”粟依淼乖巧的点头。
“往小了说,你的好奇逾越了诚信的原则,往大了说,是欺骗和浪费学校资源,这样的事情一旦弄大,给你个警告处分都是轻的。”杨木青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嗯……我这不是已经悬崖勒马了吗?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了,杨木青不忍心的摇摇头,就是因为错了,从一开始的交集就是因为错了,阿水喝酒闯祸磕了她的车,自己轻易的就原谅她了,现在她撒谎想钻空子,自己又原谅她,那下一次,她是不是又可以肆无忌惮的犯错了?
“第一,你撒谎,是对学校工作的不尊重。”杨木青清清喉咙,她下定决心了,要亲手帮这小孩磨掉一些棱角,竟然她碰上了,她杨木青自己就有推脱不开的责任。
“嗯。”粟依淼小声的应着。
“第二,你以为的没关系,其实会加重很多人的工作负担,甚至说,如果我们今天去检查,你就是在浪费医疗资源。”
“第三,你想来咨询,却抱着不纯的动机,这样也是对咨询师的不尊重,你想要探讨对与抑郁症患者怎么进行咨询工作,你大可来问我,或者你进入心理社之后,可以和很多社员一起讨论,你为什么偏要用这种方式呢?”杨木青知道自己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她尽量保持着,不想要再软下心来。
“心理社的工作是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走出泥淖的,它是一份要求有着大爱和满怀真诚的工作,每次社团招新我从一开始对他们考量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对心理咨询事业有敬畏之心吗?’,你可以不了解,但你绝对不能不尊重咨询这份事——”杨木青看着粟依淼,此时看不到她的眼睛,杨木青却分外用力的说:“你有吗?金澄。”
粟依淼抬起头,她觉得有些闷。
她怎么就没有了?
她突然觉得有一丝委屈,她之所以学心理,就是怀有一腔热血和对生命痛楚的大爱之心,这是她的理想,她犯了错是因为她觉得这是金澄的身体,要是放在现实世界,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粟依淼觉得杨木青说的有道理,但杨木青又不知道自己的立场,自己也有难言之隐的好吗?
谁叫金澄死了?谁叫金澄的遗书里说喜欢你?谁叫你在金澄产生移情{注释1}之后就停止咨询,辞职,甚至换电话号码,从此在金澄的世界里人间蒸发。
作为一个咨询师,你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但作为一起陪金澄走过两年多的那根坚实的拐杖呢?在金澄那么脆弱的时候,你就没有多一句话再留给她吗?
粟依淼听着听着,眼眶有丝不易察觉的红,她也很生气的好吗?平白无故的穿到遗书里,抱着股没来由的正义感想要让金澄过的更好,一路上冷不丁被人陷害,还做错了事,做错了还要被人指着脑袋批评,随便批评下就好了,怎么还要说她对心理咨询不真诚?
心理咨询也是她的专业,是她的理想啊。
就算上午的做法好像是不真诚,但她不是误入歧途了嘛?她也很羞愧啊,特别是作为一个心理学专业的人被人指着鼻子骂专业态度,很伤她的自尊心的好吗?她又不是小孩了,她也有情绪的。
“之前说同意你加入心理社,但是现在,据我考量,你还是不适合,不是基础知识的问题,我们的工作,是做有需要的人的一根拐杖,这需要耗费我们大量的心血,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对心理咨询这个事有尊重和敬畏感。”
杨木青用手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般的深吸一口气,她认真的看着微微垂头的粟依淼。
“对于此,你有异议吗?”
面前的小朋友猛地抬头,眼眶骤红,几乎是从嘴里咬牙切齿的发出一丝声音。
“哼——”
杨木青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没有。”粟依淼说的字正腔圆。
“我尊重你的决定——”粟依淼也知道自己声音有点大了,几乎回荡在安静的咖啡厅里,但她就是有点难受,她就是也有脾气,虽然她就是没有杨木青有道理,但她就是不想讲道理了,她一时也不想做个克制情绪的人,她就是难受。
杨木青被粟依淼这一嗓子给震愣住了。
真是反了她的。
她几乎是想生气,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一时她却气不起来了,连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她看到小朋友眼角的湿润,一时间怒气和疲倦竟都一扫而空。
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缓了口气后,她望着窗外的车看了一会,捏紧了掌心。
她必须坚持下去。
“关于我的车的事,我之前一直不想让你赔,是因为我觉得你品行不坏,只是偶尔犯错,但现在——”杨木青忍住想叹的气,坚决的说了下去:“现在,我可能不是那么愿意原谅你了,你能接受吗?”
粟依淼捏紧拳头,眉心鼓起个小包,她想装作云淡风轻的,但拿起咖啡的手还是抖个不停,她刚才是紧张,现在是生气。
她原以为只是认个错,没想到杨木青真的翻脸不认人了。
“可以。”她说的咬牙切齿。
“那待会你和我一起去修车吧,不一定还是全价,我的车本来就不新,我会斟酌着让你赔。”
粟依淼眉头紧皱,这种感觉不太好,要是杨木青在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和她这么说,她都能接受,但她明明尝过杨木青的好了,现在无异于是要把杨木青给的糖收走,还要打她一巴掌。
杨木青看面前这小孩横眉冷对的,在她意料之中,十八九岁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谁都会不舒服的吧。
杨木青目光冷冽,幽幽的说:“大人就是这样的,你可能第一次碰见吧,大人是会反悔的。”
她喝了口咖啡,入口已经没有第一口苦了,她想小朋友之后还会遇到很多的事,第一次够苦的话,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渐渐习惯,人都是这样慢慢成长的 。
杨木青将咖啡喝完的时候,看到粟依淼的还没怎么动,小朋友此时沉浸在不好的情绪里,而自己就是这个情绪的创造者吗?
杨木青还是微微有点动摇,她想到修车的话价格确实是不菲的,自己也并不是特别想修,她不是那么在意车的外在细节的人。
但教训还是要给的。
“算了,估了价,给五百吧,我不限你时间,你上大学期间能还就行——”
“哼——”
几乎又是那声咬牙切齿的,杨木青听的一激灵。
这小孩——
“还就还。”粟依淼说的正义凛然,仿佛她才是吃亏的人。
“支付宝还是微信,还是现金?”
“都可以。”杨木青淡淡的答。
粟依淼拿起手机,点开微信,输入个数字,发了个红包过去。
“转了。”
杨木青诧异的挑挑眉,拿起手机。
小孩还挺有钱。
她一边点开微信,一边说:“你自己筹划好,别把生活费都给我了,到时候没饭吃可别来找我。”
然后杨木青点开红包。
【恭喜您领取了05元,已经替您存入零钱】
她怎么——
杨木青一时说不出话。
杨木青的诧异,粟依淼尽收眼底。她也是个有骨气的人,不喜欢欠人东西,但好巧不巧她实在没钱,为了防止自己冲动消费,昨晚给自己微信支付设置了每天消费余额,刚刚请了咖啡就只剩五毛钱了。
五毛就五毛,好在她脸皮厚。
“你是大人,反悔一次就够了,要不然就叫耍无赖,你说我大学期间能还就行,那好,从今天开始,我每天还您五毛,还到……还到三年就可以还清——”
杨木青简直被阿水的脸皮给震惊到了。
确实阿水这么说没什么问题,但这是一个心智正常的大学生说出的话吗?耍无赖的是她吧?
杨木青又想笑了,怎么办,但她不能在这么严肃的场合里笑。
简直鬼使神差的,杨木青下意识的说了声“嗯。”
一声嗯说出来,杨木青鸡皮疙瘩又竖起来了。
她在干嘛啊?
对面的小朋友诧异的张大了嘴巴,仿佛也是没料到似的。
杨木青赶紧将脸冷下说:“说好了,大学期间,我不会忘记的,打个借条,每天还多少?到多久?都写清楚。”
不行,不行,忍不住了,她受不了了。
杨木青起身,她要去洗手间缓一缓。
刚没走几步,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猛烈,情绪化的声音,出奇的响亮。
“你别丢下我呀——我打借条就是了——”
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又似乎有些求饶。
杨木青只觉得自己身上一下聚集了咖啡厅四面八方的视线。
她背后冒了一身冷汗又夹杂着热汗,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