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木青看着眼前正午的阳光下,女孩的脸上带着红晕,小气喘了喘,神采奕奕的。
“你想好了?”杨木青倚靠在车旁,微微歪着头,打趣的看着她。
“想好了。”这次粟依淼没再犹豫。
“好,可是我说出去的话也不好收回了,这样,我这车还是你负责,社团薪酬我一分不少发你,不用抵。”
“没关系。”粟依淼说的干脆,但转而想想好像有什么不对,连忙说:
“不,不是,谢谢您——”
“噗——”杨木青笑出了声,好像是第一次在这小孩面前没有刻意忍住笑意,反而是爽朗的,直接的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不是因为粟依淼终于肯答应她了,而是竟有一股以后都能瞧见着小孩莫名新奇的快乐。直觉告诉她,这样的孩子可能不会太乖,以后或许会给自己捅窟窿惹麻烦也说不定,但怎么说呢,她终究是股年轻又新鲜的血液吧。
粟依淼告别杨木青后,终于吃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一上午的饭了。酒足饭饱这之后,心里不由浮上了一缕忧思。
希望自己故意填的量表不要被发现。
她甚至安慰自己,自己填的可能就是在自己的情绪里再上升一点点,也许按量表的评分来看,就是在正常范围之内的。
她希望不被发现,因为她已经决定要加入心理社了,万一那份表被测出来有问题,杨木青肯定建议她做咨询,先不说咨询师是不是杨木青,一个有心理问题的人,再参与心理社这样严谨的工作,也是不太被认可的。
可是要是杨木青真的没发现,她也不乐意,她刚觉得杨木青是个好人,现在这样不明摆着她的不作为吗?
什么鬼?都怪她自己。
刚才答应的时候一时冲动,也没想到这茬,现在心情不由沉重起来,觉得前后都不是,隐隐不安起来。
中午的时候,虽然还是不安,但一不留神竟又睡了个午觉,梦里都是杨木青的脸,杨木青凶神恶煞的看着自己,问自己为什么说谎,自己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难受憋闷。
后来醒来了发现流了不少的汗,她叹了口气,心想大不了就不加入心理社了,咨询就咨询吧,还能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平呢。
粟依淼拿起手机,想听听歌舒缓一下心情,几乎是同时,她看见有一条微信消息跳出来。
那几条消息连着闪过,粟依淼看的很清楚。
【金澄】
【你过来】
【我在中午的车前等你】
粟依淼心惊不已,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杨木青的语气没有一丝情绪,甚至有丝命令的色彩,或是严厉。
粟依淼有点害怕了,自己不就是有点抑郁情绪吗,至于凶她吗?
她不情愿的打了个【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边秒回【有重要的事,带好学生证,身份证,还有】
【还有钱】
粟依淼一时间全明白了,看来极有可能是那张表出了问题,杨木青这是要带自己去医院做全面心理检查的准备啊。
有那么严重吗?
粟依淼从床上翻滚下来,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杨木青,要么撒谎,要么摊牌,得到的都不会是好结果。
逃避痛苦和问题是人类的天性,粟依淼就算是学习心理学的,也绕不开这个问题。毕竟心理学是心理学,它也不是反人性。
于是乎粟依淼开始墨迹,她先喝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桌前化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化妆,她只是在思考对策,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焦虑。
待画了个完美又正式的妆容,粟依淼又开始挑衣服,收拾东西,待她走出宿舍,来到和杨木青约定的地点的时候,已经离发消息过了二十分钟了。
杨木青就坐在车里,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在手机上处理信息,反而是安静的看着车窗外,神色严肃。
粟依淼心想完犊子了,一反常态,手机都不玩了。
杨木青远远地就看见粟依淼走过来,她开了车门,走出来朝粟依淼招了招手。
“天气热,进车里说。”
粟依淼依然慢慢悠悠的的走过来,坐进副驾驶位,甚至她都预想过要去哪,上来就系上安全带了。
“你准备去哪啊?安全带都系上了。”杨木青的声音有些低沉,和上午的不一样,仿佛克制着什么?
“都上车了,总得去些什么地方。”
杨木青叹了口气,没看她。
“那系上吧。”
粟依淼觉得有些不舒服,这不是她之前见过的杨木青,之前的杨木青虽说冷静克制,但总是温柔的,言语神态之中透露些温暖的关怀,甚至很多时候她有意无意的假正经,实则心里藏着笑意。
但此时此刻,虽说也温柔,但实则压抑着巨大的低沉的情绪。
过了半晌,杨木青转过头来,看着粟依淼,有些无奈的皱眉。
“聊一聊吧。”
“好。”粟依淼也咬咬嘴唇,该来的总会来。
“看了你的自评表,你知道我主管学校心理咨询工作,为什么不和我说?”
“说什么?”
“你的状态呀——你每天都失眠,情绪时常感到悲伤,甚至最近一段时间有轻生的念头……为什么不和我说,喝酒不能解决问题啊,小——”
杨木青抿了抿唇,将小朋友咽下去了,转过头说:“你是个大学生了,要懂得利用你的资源去寻求帮助,你是自由人,不要总想着别人去发现你的困难,你的绝望——比起你心心念念的念叨着给我赔钱,我更希望你能对我说‘我有困难,你能不能帮帮我——’”
杨木青一口气说完,将面额上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语气轻了几分,淡淡的说:“你能明白吗?”
粟依淼简直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她绝对没有勾选近期有轻生念头的那个选项,她也没有选每晚失眠,她明明选的是一星期失眠一两次。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你这样看我,是不理解,还是委屈?”杨木青眉头紧皱。
粟依淼只觉得一时间有股疑惑夹杂着生气全都一股脑的涌上心头,是黄柔柔吗?她记得自己最后是让她帮自己提交的。
金澄的遗书里对黄柔柔的描述并不坏,顶多是个思想封建保守,排斥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的大学生,再说黄柔柔和金澄实际上来自同一个城市,是老乡的关系,一开始俩人还互相照顾。
没想到这丫还跟自己玩阴的,太不是个东西了。
粟依淼知道自己脸色不好,此时别过头去,虽然她想克制,但还是有些气鼓鼓的回应:“没有。”
杨木青看着身旁的粟依淼,一时心里有些糟糕,只觉得小朋友也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她干脆也系好安全带,一时不再说些什么。
她望着前方沉思片刻,再回头的时候,只看见粟依淼正垂着头,睫毛微翘,一股心事重重的样子,那睫毛有些长,很浓密,像是特意涂了睫毛膏。
“金澄。”
“嗯?”粟依淼轻轻抬头,知道刚才失态,脸上的生气已经消散了,转而是浅浅的内疚和不知所措。
刚才心里有事还没注意到,杨木青这才看到粟依淼脸上精致的妆容,正式的,庄重的,甚至连粉底液都有条不紊的均匀涂在脸脖过渡处,防止色差。
小朋友还挺会,这妆化的都要超过自己的水平了。
“刚才那么磨蹭,是在化妆?”
“是的。”粟依淼被看破,一时心虚,声音小了几分。
杨木青一时有点震惊。
她还真是——
她莫不是觉得自己叫她下来是带她去旅游的?
杨木青简直气的要笑了。
怎么会这样?每次遇见这小孩,都觉得她好笑,怎么现如今如此严肃的气氛里,她还是忍不住。
她怎么这么……不按常理。
杨木青轻轻捏着眉心,别过头去扬了扬嘴角。
真不让人省心啊。
粟依淼还是觉得理亏,一时她又纠结又难受,还有现在努力克制下去的气愤。
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事她肯定会追究到底,在现实里她要遇到这样的事,她就不会罢休,更何况现在是金澄的身体,别人欺负金澄,她更不想罢休。
可是现在的解释都是苍白的,她要是说是别人把她的答案改了,一是怕杨木青不会相信,二是她也心虚,她自己本来也是往严重的填了一点,本来就是自作孽,现在只是程度更深了点。
粟依淼犹豫着,试探着开口:“就只有我一个人是……是这样吗?”
“还有几个,程度比较轻,已经有老师去接触了,主要以做咨询和聊天开导为主。”杨木青转过头来,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我——”
“你——”杨木青定定地看着她,“跟我去医院,做个专业性的检查。”
果然。
粟依淼认命了。
杨木青看着眼前这小孩眼皮又耷拉下去,心里软了几分。
她觉得刚才自己有点着急了,甚至有点严厉。她不该对一个才十八九岁的孩子说这样的话,事实上,对于许多成熟的成年人来说,遇到情绪上的危机都不一定会求助专门机构,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刚刚上大学的学生。
就算她知道自己代表着心理专门的权威,但是自己只是跟她有这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更何况她磕了自己车,心里应是内疚和恐惧的,再加上长期压抑自己的情绪的习惯,你如何要求她要告诉自己她心里的最隐秘的隐私呢?
是自己的错,常年与学生打交道,但她的身份不是一个老师,她是一个咨询师,她希望能更好的帮助这些孩子,她必须要更能平等的理解粟依淼心中的情绪才行。
还是自己失职了。
杨木青看着身旁的粟依淼垂着头,一声不吭,一只手紧张的攥着安全带。
她发动了车子,轻轻的拍了拍粟依淼的手。
“不要怕,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