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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叫“温玉”的猫妖, 看似懒洋洋、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但她身边的两个左右护法,却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 全然没有一丁点的可乘之机。
她的武功只勉强算得上是一流,并不能强行取血。
况且——
况且,她的丈夫白天羽若是可以复活, 那还要傅红雪做什么呢?
白天羽乃是盖世英雄,暗杀他的凶手当年是在他喝醉酒之后、又是三十个人一齐围攻, 死了二十多个,才勉强杀死了他。
他活过来,没有人能躲得过他的神刀!
所以, 复仇这件事, 也就不需要再费心费力地培养傅红雪好几年,然后再去做。
既然如此,那就让傅红雪这孩子发挥他最后的作用吧。
——去为白天羽取猫妖之血。
至于傅红雪若是触怒了猫妖会有什么下场……花白凤已无暇去想了。
傅红雪是一个错误。
她、叶开、白天羽才是一家人。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叶开长成了一个心思纯真的好孩子, 也知道白天羽虽然是个很霸道的人,为人却算正直, 绝不肯做这种毁灭小孩子的事情的。
倘若他们知道了这件事……
在她的丈夫和儿子心里, 她一定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妇了吧。
花白凤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但是……
但是她不希望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和自己付出了十几年的丈夫,认为她是个丧心病狂的恶人。
所以, 或许,白天羽复活之后,还是让傅红雪消失会比较好。
花白凤的心中冷酷的浮现出了这个念头,却又忽然升起了一种淡淡的歉疚感。
只是这种歉疚感并没有持续多久, 只要一闭上眼, 她的眼前就浮现出了一个温馨的场景, 那是……她们一家三口。
为了这一家三口,她愿意去牺牲一切!
花白凤抬头望了望天,身形一掠,已消失在了黑夜之中,朝傅红雪所在的会芳院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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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是接近三更天了。
所有的灯全都灭了,令这天地之间,唯有一轮黯淡的月,正在发散出稀薄的光芒来,照出黛色的夜空。
傅红雪已经睡下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少,他实在感觉很累,温玉姐姐又告诉他,他母亲今天应该是没空再来见他了,让他好好休息。
傅红雪终于沉沉睡去了。
一个黑影忽然从暗处掠了进来,停在了傅红雪的榻边儿上。
这黑影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袍,脸上覆盖着黑色的面纱,十几年来,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穿着,好似在无尽的诅咒、诅咒这个世界……
然而今天,她那双总是怨毒的仇恨着什么的眼睛,却忽然变得柔和了起来。
这人就是花白凤,她来找傅红雪。
她静静地望着傅红雪苍白而稚嫩的睡颜,然后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傅红雪骤然惊醒!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弓起,好似一只警惕的小兽,在看清自己榻边儿上的这个人是谁之后,他怔了怔,身子居然下意识地往里面缩了缩。
花白凤的火气瞬间就起来了。
她厉声道:“你躲什么?”
其实,她本来是想好好说话的,可一见到傅红雪这下意识的缩涩动作时,她只觉得心头一股无名之火就烧起来了。
这世上总是有一些“父母”是这样的,绞尽脑汁地去虐待孩子,却不允许孩子有丝毫的抗拒,一旦有,就好似是对他们“父母权威”的一种反抗。
——譬如说那种把自家孩子心爱的宠物开膛破肚炖掉,还要强迫孩子吃下宠物的肉,把孩子嚎啕大哭的场面拍下来发上网哈哈大笑的父母。
他们可以残忍的杀掉孩子视作宠物的生物,但是倘若他们的孩子为了这件事大吵大闹、仇恨父母,他们自己的玻璃心倒是会瞬间碎裂,搬出另外一套说辞来发疯。
这套说辞就是——“不就是一只鸭子么?我们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你居然为了一只鸭子这样这样”云云。
这世上的疯子实在太多,被疯子折磨的人实在是很可怜。
很可惜,花白凤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她现在心里想的是:虽然我可以天天揍你、用恶毒的话语诅咒你,还预备着把你作为一次性工具现在使用出去……但你怎么可以怕我?!
傅红雪被她这么一瞪,又慢慢地垂下了头。
他低低地道:“母亲……”
花白凤已冷静下来。
她负着手,踱了两步,慢慢地坐到了桌子边儿的椅子上,淡淡道:“过来,娘有话对你说。”
傅红雪慢慢地爬起来,走到了花白凤的身边。
花白凤道:“我离开了你三天。”
傅红雪道:“是……”
花白凤道:“玩了三天,你应该没有忘记你父亲的仇恨。”
傅红雪浑身一抖,颤声道:“孩儿不敢忘记……”
花白凤道:“很好。”
她瞧了瞧这孩子。
这孩子十一二岁,正处于一种身材抽条的年纪,身子修长而瘦削,因为常年的锻炼,他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虽然他现在刀法还没有练到纯熟,但却已具备了一击必中的能力。
花白凤的脸色忽然柔和了下来,她伸出了一只手,抚了抚傅红雪的侧脸,喃喃道:“好孩子……娘的好孩子……”
傅红雪浑身一颤。
他从未被这样对待过。
他的母亲从来也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他是个好孩子……从来从来,这样的场景也只有梦里才会出现。
他痴痴地看着母亲,已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母亲的手背。
但花白凤却已收回了自己的手,也收回了自己柔和的神色。
她忽然道:“现在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傅红雪呆呆地瞧着她,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严厉起来。
他后知后觉地道:“孩儿……孩儿愿意……”
花白凤道:“很好,杀了温玉!”
她的声音其实很轻,因为他们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在密谋事情,总不至于吼得全世界都能听见。
但是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一个个的重锤,重重地在傅红雪的耳边砸下!
傅红雪骤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母亲。
他的脸上一下子血色全失,整个人如风中的残烛一样的颤抖起来,嘴唇嗫嚅,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颤声道:“母亲……你、你说什么……?”
花白凤冷冷地盯着他。
只三天,这傻小子就被人哄得找不着北了。
她冷冷道:“她就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之一。”
傅红雪浑身一震!
晴天霹雳!
他整个人都好似已灵魂出窍,眼前的一切都似乎已模糊了,连母亲的身影也变得很远、很远,非常得远……
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小少年眼眶通红,忽然大声道:“不可能的……母亲,温玉姐姐又不是人类,她、她为什么要杀死父亲,这不可能的!”
花白凤神色冰冷地瞪着他。
这能为什么呢?这当然只是她随口扯谎而已。
“复仇”,经过这十几年的培养,也已成为了傅红雪的执念。
她本以为,只要祭出这个理由,傅红雪一定会乖乖听话,暗中不动,趁那温玉不备的时候,一击得中,杀死了她。
然后,那猫妖的左右护法一定会现行去抓傅红雪的,她只需要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取一点点血,然后逃跑就是了!
只需要一个空当!
只要有一点点的时间差,她就能逃走!
这就是她的计划。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三天,傅红雪竟已同那温玉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他居然敢违抗她!!
花白凤怒极反笑,她冷冷地盯着傅红雪,忽然慢吞吞地说:“好啊……娘的好儿子,原来不过是个白眼狼而已,我养了你十一年,你那好姐姐不过给你吃了三天的饭,就让你把我、把你爹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真是诛心之言。
傅红雪一听这话,脸色惨白,简直如同一张纸一样。
他呆呆地看着花白凤,双眼已然是通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东西都想不到……全然的想不到……
花白凤已不欲理会他,她忽然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扔到了傅红雪的面前,道:“事情就是这样,傅红雪,你若是做不到……不但天要诅咒你,我也要诅咒你!诅咒你下地狱去,诅咒你无法面对你的父亲!”
说着,她忽然转身就走。
这时,她忽然看到,会芳院的门口,那名叫温玉的猫猫教主,已带着她的随从们朝这里走来了,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与花白凤怨毒的双眼四目相对。
花白凤霍然转头,对着傅红雪低声道:“你还在等什么?快点把匕首收起来!”
傅红雪如遭雷击。
小少年全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的灵魂好似已完全出窍,此时此刻,他好似一个提线木偶一般,缓缓地伸出手,将母亲丢在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
他垂下头,盯着手中的匕首。
这是什么……
是母亲给的匕首……母亲让他杀了温玉姐姐。
温玉姐姐有罪么?如果温玉姐姐曾杀死了他的父亲,又为何要对他这么好呢……
恍惚之间,他想起了那个给了他一兜野果的猎户。
母亲说,那猎户是坏人。
他的坏……就是因为对自己好了点么?
所以,温玉姐姐的罪过,是不是也是……对他展现出了善意呢?
一种荒谬到极致的感觉,忽然击中了傅红雪的心脏,他忽然觉得很可笑、又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配?
为什么他不配得到一点温暖与爱呢……?
他跪在地上,忽然浑身颤抖起来。
这颤抖很是奇怪,像是痉挛一样,他无法控制地倒在地上,浑身不住的抽搐着,好像有一条无形的鞭子,正在恶狠狠地抽打着他,小少年忽然悲恸地呜咽起来,嘴角不断地吐出白沫,把自己的身子弓起来,像是个虾米一样。
温玉小姐就是在这时候走进屋子里的。
她一进屋子,就看见了正在痉挛发病的傅红雪!
而花白凤只是站在一边,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温玉一惊,立刻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傅红雪。
傅红雪忽然狂乱地嘶吼了一声,他的脸色忽然又变得很红,像是在病态的发热,又像是在痛苦的挣扎。
他痛苦地吼叫道:“出去!出去!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求求你、不要看我……!”
温玉惊声道:“红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快来人,来帮帮我,把他移到榻上去!!”
花白凤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死死地盯着傅红雪。
好机会……好机会啊……快动手啊!快动手啊!!
傅红雪狂乱地摇着头,眼泪已从他的眼眶滑落,他不受控制地痉挛着,耻辱与痛苦正在冲刷他的身体,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病理性的缩紧,紧张,他看到温玉姐姐大惊失色的面庞,看见她担忧地抱着他,大声地呼唤着人来帮忙……
他也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的眼睛里如此狂热,她死死地盯着他,像是一种无声的祈求,她的眼泪也滑落了,整个人也都颤抖了起来,好似她的性命,现在就掌握在他这儿子的手中一样……
傅红雪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似哭非笑的表情。
他忽然猛地抽出了刀——
然后朝自己的脖颈用力的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