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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东园果然受不了这魔音入耳, 在练功最为紧要之时走火入魔!
从前,他有多么得意这闭关之所,现在,他就有多么的恐慌!
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
这声音透过巨石, 一阵一阵的传来, 低沉到了一种压迫的程度, 令整个山洞里的空气都似乎振动了起来, 这种振动令心脏被压缩、令血管在颤抖,他知道外头来了寻仇的人、只想着尽力的冲破关口——
但那却是全然不可能的!
因为这种低沉的声音, 实在是太过欢快!
并且, 这种欢快之中,似乎还带着一种可怕的迷魂力量,令每一个听见这声音的人,都好似要忍不住的扭动起来!
原东园只觉得胸闷气短。
这声音,对于不闭关修炼的人, 或许并算不得什么,可是他却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候——
他的心已无法静下来。
经脉在瞬间逆行, 原本已快要被他理顺了的真气在在血管之中开始乱窜, 原东园此刻心中更急, 强行要把这些乱窜的真气给压制下去。
但这作乱的音乐,又怎肯放过他呢?
一时之间, 跳动的音乐让他的心已乱, 他苦苦地压制着自己逆行的真气, 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再抬头时, 原东园的双眼已是血红血红!
前功尽弃了!
不仅前功尽弃, 他这半辈子积攒的功力, 也好似在瞬间消去了一半,这巨大的内伤,令原东园的胸腔剧痛无比,口鼻处都流出了鲜血。
他普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魔音不断地入耳,令他简直觉得自己的鼓膜已要破裂,心脏也在瞬间被压缩,原东园痛苦地嘶吼出声,在石室之中乱窜,但那魔音无孔不入——
这石室曾经是他的保护,现在却已变成了他的牢笼!
原东园只想逃离!
他冲到了门口,启动了机关,从巨大石门之后一瞬间蹿出——
天光刺目,他就好似一只见不得人的老鼠一样,在骤然看见这明亮的天光之后,竟是双膝一软,又跪在了地上,一口一口地吐着血。
他嘶吼道:“是谁——究竟是谁——!”
究竟是什么人与他作对,让他走火入魔!
原东园抬起了头,就瞧见了一个绿眼睛的姑娘。
这姑娘十分年轻,又十分美貌,眉眼如水墨画一般,却有一双与这种极其东方的长相极不相符的绿色圆眼睛,就好似是两颗绿宝石在点缀一般。
这姑娘惊奇地瞧着他,忽然一下就笑了,笑得是又惊喜、又得意。
她指着原东园,惊喜地像是一个抓住了漂亮独角仙的小孩子:“你们瞧!他果然走火入魔了!”
原东园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然后他就发现……围观他的人,还真是不少。
楚留香十分惊奇地盯着原东园,又从地上捞了一只立下大功的音乐蟾蜍,只道:“居然如此有效……这种声音居然可以穿透如此之厚重的石门!”
温玉道:“所以说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嘛……”
楚留香:“?什么意思?”
温玉道:“我的意思就是,有的时候,读书真的很重要呢。”
楚留香勾唇一笑,伸手摸了摸音乐蟾蜍的小脑袋瓜子,蟾蜍歪了歪头,发出一声十分明亮的“孤寡”!
楚留香附和道:“你说得实在很对。”
这二人旁若无人的在这里探讨一些关于读书有用论的内容,那一头的原东园却已牙呲目裂,简直要气死了。
他捂着心口,勉强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来者何人,为何要擅闯我无争山庄,武林之上,可是已没有王法?!”
许是因为这人装了几十年的清流,说起“王法”这种话来,竟是连一丝一毫的害臊都无,还有一股正气凌然之势,令人忍不住都要觉得,花满楼的眼睛、蝙蝠岛的事情全都与这人无关了。
原东园、原随云父子二人,在道貌岸然这一方面,到真是的一脉相承。
温玉斜眼瞧了一眼这人,冷哼一声,连句话也不想同他讲。
花满楼神色淡淡地瞧着原东园。
他负着手,朝前走了两步,竟还朝着原东园作了一揖,这才淡淡开口道:“在下江南花家,花满楼。”
原东园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儿子做了什么事情,连原忠这个老忠仆都晓得,做爹的难道还能不晓得?
原东园厉声道:“我儿子呢!”
花满楼道:“原少庄主已死。”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原东园神色大变,一瞬间连站都站不住,捂着心口,连着后退了三步,面上也像是在瞬间老了十岁一般,憔悴非常。
花满楼仍站在原处,瞧着这老人。
这老人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但是在二十年前,在他还刚刚七岁的时候,这老人却只因为见不惯天下有其他的孩子双目健全,就一路从关中到了江南,用一种最残忍的法子,熏瞎了他的眼睛。
往后的二十年,原东园每一次听见他花满楼的消息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反正绝不可能是愧疚的。
他或许每次听见花满楼的消息,心里都高兴得很。
这世上的确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在自己不幸的时候,就一定要找一个幸福的人,将他也拖入不幸的深渊,只要看着有人和自己一样的惨、有人比自己还要惨,那他们自己的不幸,好像也没有那样的难以忍受了。
花满楼虽然总是认为这世界是美好的,但他也从不否认,这美好的世界里,就是有这种比蛆虫还要恶心的东西存在。
通常情况之下,他瞧见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总是会心生同情的,但面对原东园,他就完全提不起这种同情来了。
他只是淡淡道:“原老庄主,别来无恙。”
自我七岁一别时,别来无恙啊?
原东园的双眼似乎也已浑浊。
听见这话之后,他的双眼之中骤然迸射出一种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花满楼,冷冷道:“人人都说花七公子是个活菩萨,以德报怨,可我原东园看来,你实在是道貌岸然,睚眦必报!”
温玉:“…………”
为什么恶人总是那么喜欢先告状呢?
不……倒也不是恶人喜欢先告状,是他们从来都认为,自己去伤害他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他人反过来伤害自己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全然的以自己为中心,就会缺乏最基础的、换位思考的能力。
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残疾,一种心灵上的残疾。
花满楼听了这话,似乎也觉得十分惊奇,他微微皱着眉,盯着原东园瞧了半天,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花满楼:“…………”
花满楼神色转冷,语气已罕见地有些冷硬了:“花七乃是一届凡人,又怎可与菩萨比肩?只是原老庄主有一句话错了,饶是观世音菩萨,也绝不会如此以德报怨,这种好事做得多了,蝙蝠岛可能就要多出好几个了,这岂非是江湖之祸?”
原东园脸上的肌肉抽动了起来。
他脸上的皱纹之中,似乎也爬满了仇恨与痛苦。
他恶狠狠地盯着花满楼,忽然大声疾呼道:“是我弄瞎了你的眼睛!你们江南花家要报仇,找我原东园就是了,却对随云下手!你们这么多人去围攻随云,实在卑鄙!!实在无耻!!”
温玉忍不下去了。
她要是不喷一点毒液出来,恐怕自己就要憋死了。
温玉小姐用力地拉了两下花满楼的衣袖。
花满楼侧过头去瞧了她一眼,只见姑娘气得脸都红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我与他无话可说,阿温若是想骂,就多骂两句去吧。”
温玉小姐撸起袖子就准备开骂了。
她冷冷地瞧着原东园,讥讽地道:“是啊是啊,我们不过只有四五个人,蝙蝠公子可有几百个岛奴呢,那几百个岛奴朝我们射出箭矢,恐怕原老庄主非但不喊着卑鄙无耻,还要拍上三十二下手来给你的宝贝儿子呐喊助威呢。”
原东园死死地瞪着她。
他道:“随云已死,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
这家伙居然现在还在耍那种清流的作风!
温玉不生气,反倒是笑了。
她背着手,歪着头,瞧着原东园,眯着眼道:“不过要我说,原随云公子实在是很糊涂啦,他居然自己掉进了自己的陷阱里,被自己人熏出的烟给活活呛死了,原老庄主,你老来得子,想必是那啥质量不佳,生出个糊涂蛋了吧。”
她直指原随云是被活活呛死的!
原东园一听这话,果然牙呲目裂,痛不欲生,厉声道:“你们、你们居然敢——居然敢——!”
温玉冷冷截口:“原随云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原东园胸口剧痛,一口血喷了出来,又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原家就算再对不起花家,也同你这妖女无关,在这里大放厥词,你算什么!”
在内容上攻击不过,转而攻击人的身份……也是一种常见的胡搅蛮缠技巧。
只可惜温玉根本不吃这一套。
她又幽默了一把,叉着腰,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太平洋警察,当然与我有关!”
原东园怒吼一声,竟是已失去了理智,要扑上来杀人,能杀一个是一个。
但现在的他,可并不是一个练成了神功的原东园。
甚至于,他因为走火入魔,原本有的深厚功力,也已消散了大半了。
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他都是绝敌不过的。
但他已不在意了!
此时此刻,他只想再拖一个人,陪自己的儿子一起下地狱去!
至于这个人是谁……
那自然是要挑软柿子捏。
他选择了温玉,因为他已看出,这女人的身上,连一点点的武功底子都没有!
没有武功的底子,却敢如此大放厥词——!
他劈头一掌,已用尽了自己毕生之力,这一掌若是拍实了,温玉的脑袋一定会像是一个西瓜一样,四分五裂的。
但他这一掌又怎么能劈实呢?
转瞬之间,已有四个人都动了。
花满楼的流云飞袖带着柔韧的内力,已裹住了原东园的手掌,卸下了大部分的内劲,让他的掌风都没法子伤害到温玉;楚留香骈指如剑,在一瞬间就点了六下,这六下都是人体之上极为重要的穴位,被点之后,人不会死,却会瞬间失去制动的能力。
但这制动的能力,有与没有,那已不再重要了。
因为有两柄剑已出鞘了。
这两柄剑,一柄如毒蛇出洞,一柄有雷霆之势。一柄点在了原东园的咽喉处,留下一点殷红;一柄刺穿了原东园的心脏,将他整个人的生命都残忍地破坏掉了——
这沽名钓誉的原东园,死得并不安详。
他是在痛苦与仇恨之中死去的。
但这种结局,显然也很适合他,毕竟他们父子二人,已不知道为多少人带来了痛苦与仇恨,这种滋味,若不能叫他们自己也体会一下,岂不是实在太便宜了他们么?
原随云死得不平静,原东园同样死得不平静。
唯一平静的,只有这些出手的人。
叶孤城就是那个刺入他心脏的人,他在出手之时,平静的用自己的衣袖,挡住了温玉的双眼。
温玉已背过身去了,她也懒得看原东园的死相,实在是污染自己的大脑。
结束了。
蝙蝠岛的罪恶,就在此刻结束了。
众人又进了原东园用于闭关的山洞之中,发现了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叶孤城把这秘籍丢给了温玉。
温玉本来就要寻找各种秘籍,看一看里面有没有自己想要的、记载了曾经来到这个平行世界的魔法师同行们记载的东西。
她一点儿不客气的收下了这本秘籍,其他人也没对此表示什么异议。
但那位被请来见证的“白衣神耳”英万里,他的表情却显然有了一丝不对劲。
他瞧了瞧楚留香,又瞧了瞧那冷冰冰的白云城主,把话都吞咽回肚子里去了。
晚些时候,他就告辞了。
他自己一个人离开后,过了两天,又碰上了自己的后辈白猎,白猎刚刚复命结束,见这位英老前辈忧心忡忡的一个人在踱步,便主动上前来询问。
英万里负着双手,忽然问白猎:“你是否见过‘太平洋警察’?”
白猎一愣,道:“英老前辈说笑了,我自小在将军府长大,从不涉及江湖之事,这‘太平洋警察’别说见过了,就连听都从来没听见过。”
英万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道:“昔日东汉末年,大贤良师张角曾创建太平道,打出‘黄天当立’之名,在中原大地撩起一片大势,然则不过一年,太平道就从中原消失了。”
白猎道:“前辈是认为,这‘太平洋警察’,乃是脱胎自昔日的太平道?”
英万里道:“戒备先事为警,见微知著曰察,这警察二字,应取侦查之意,与我中原‘捕快’二字是同一意思。”
白猎思量片刻,道:“前辈是认为……”
英万里道:“不错!那温玉姑娘,长相之中隐隐有域外人之特征,又自称太平洋警察,再来我们是在南洋之上遇见她的……这太平道当年销声匿迹之后,后人流窜到了南洋,改太平道为太平洋教,那温玉姑娘,想来正是这太平洋魔教派出探查中原之人!”
白猎悚然!
英万里苦笑,后面的话却已没在说了。
她要收下那本可怕的秘籍《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在场的人却无一阻止,这足以说明……
这可怕的太平洋魔教,已将楚留香、一点红、花满楼、叶孤城这样的绝世高手收到了麾下!
再想想那温玉姑娘可怕的神通……
这江湖……怕是要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