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卧室里,虎杖悠仁捏着衣角,小声地讲明了他的情况。
夏油杰和佐伯俊雄恍然。
【虎杖香织】与虎杖悠仁之间的相处有些疏远?
疏远就对了。
因为直到一个星期前,虎杖悠仁有关母亲的概念只是一个符号,从他懂事起,他的家里就只有爷爷一个人。更小一点的时候,他还会天真地问爷爷,爸爸妈妈在哪里。但他发现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爷爷的情绪会变得低落后,他就不再提爸爸妈妈的事情。
爸爸妈妈一定是去天国了,他懂,他都懂。
没有爸爸妈妈也无所谓,他有爷爷就够了。
至于其他因为这件事嘲笑他的小朋友,他们可以稍微打成共识。
结果,一个星期前,他和爷爷在家的时候,门铃声响起。
一开门,【虎杖香织】就站在门外,笑盈盈地喊了一句“公公”,而后她看向虎杖悠仁,笑着说道:“悠仁长大了不少呢。”
虎杖悠仁感觉得到,爷爷很紧张,又有些警惕。他将虎杖悠仁保护在身后,迟疑了半晌,才慢慢地让开了身体,对虎杖悠仁说,这是他的妈妈。
虎杖悠仁傻眼了。
这是他的……妈妈?
【虎杖香织】上门是要带虎杖悠仁去东京旅游,顺便见见亲戚。
虎杖悠仁感觉得到,爷爷并不想妈妈带他去东京,他心里又有对“死而复生”母亲的一些怨气,所以,不待爷爷开口,虎杖悠仁就大声表示了拒绝。
然后他就被【虎杖香织】淡淡一瞥后吓得缩了脖子。
这就是同学口中“可怕的妈妈”吗?
听说妈妈最擅长打屁股……
可怕可怕可怕!
虎杖悠仁默默缩在爷爷的身后。
可惜,爷爷还是将虎杖悠仁从身后薅了出来,让他跟妈妈一起来东京玩。
虎杖悠仁记得非常清楚,爷爷蹲在他的面前,一遍遍地整理着他身上的衣服,语气沉重地对虎杖悠仁说:“香织是你的妈妈,是生下你的人,她不会伤害你,她不会伤害你。悠仁,你要乖。”
而被爷爷称作“香织”的黑发女性,他的妈妈就站在爷爷的身后,脸上是宛如云雾一般捉摸不定的笑容。
虎杖悠仁就这样被【虎杖香织】带来了东京。
虎杖悠仁原本想着,既然这是爷爷的要求,那他就跟妈妈好好相处吧。他第一次做妈妈的孩子,如果哪里做得不好,那就改呗。
他是真的很想要跟妈妈好好相处,但他讨厌妈妈的笑容,讨厌妈妈看他的眼神,讨厌妈妈喂他的食物。
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对不起妈妈,但他又控制不住地想家想爷爷。他想要回家,但又不敢对妈妈说。
直到现在。
他实在憋不住了。
在夏油大人说要回家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到了家里的爷爷,脱口就是想要跟夏油大人一起回家找爷爷,然后就是现在。
没有人问的话,虎杖悠仁能努力多憋一段时间。
夏油大人一问,虎杖悠仁就忍不住了,将自己的情况和想法一股脑秃噜出来。
夏油杰微微垂眼,认真地看着虎杖悠仁。
三岁的男孩,在绝大部分人看来正是不懂事的年纪,他们的语言与态度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就像是当初的夏油杰一样,没有人相信他的世界里真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怪物。
夏油杰不知道虎杖悠仁是单纯跟【虎杖香织】合不来还是【虎杖香织】确实有问题,但他的诉求已经明确表达出来了。
解决的方法就摆在眼前。
夏油杰拿出手机,对虎杖悠仁说道:“那么,悠仁,你记得爷爷的电话吗?”
只是帮忙打一个电话而已,不算是破坏人家母子感情吧。
谢天谢地,虎杖悠仁小朋友记得爷爷的电话。
***
羂索按捺下了现在就动手的念头。
还不是时候。
他一向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很有耐心,在他弄明白这刺青诅咒的原理之前,【虎杖香织】的身份需要继续维持下去。而且,虎杖香织的身体,实在不是战斗的材料。
羂索控制着身体,适时露出一个失落的表情,低声道:“我知道了。”
羂索起身上楼,来到佐伯俊雄的卧室门前,屈指,轻叩房门。
“悠仁,该走了。”
“知道了。”房门打开,虎杖悠仁老老实实地走到羂索的身边,夏油杰和佐伯俊雄特意下楼送他们离开。
转身的一瞬,羂索不动声色地扫了夏油杰一眼。在不了解刺青特性的前提下,对虎杖香织的亲人动手可能有些风险,佐伯俊雄重视的朋友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将所有的算计都压在心底,羂索用虎杖香织的身体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来。
“悠仁,跟姨姨和哥哥们说‘再见’。”
“伽椰子阿姨再见,俊雄哥哥再见,夏油大人再见。”
道过别后,羂索拉着虎杖悠仁的手,步履轻盈地离开佐伯家,完全没有注意到被他当成切入点,已列入利用目标的夏油杰望向他背影时,深紫色的眼眸中闪过的那一丝探究。
夏油杰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羂索?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羂索是佛教中用来战斗的法器吧。
所以,【虎杖香织】是参加了什么与佛门有关的教派组织,还取了一个羂索当做教名吗?因为教名很重要,所以教名羂索压过本名虎杖香织,成了她的真名?
就在刚才,夏油杰借口送虎杖悠仁下楼,故意与【虎杖香织】擦肩而过,只碰到了一点肩膀,足以让他的好感度系统起作用了。
【虎杖香织(羂索)当前好感度:0】
【好感度描述:佐伯俊雄的好友,有一点价值。】
行吧,虽说夏油杰不是日円,不可能谁都喜欢他,但不是夏油杰吹嘘,真的是他一向还算有女生缘。打从他得到这个好感度系统,对他好感度数值为【0】的女性,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虎杖香织】看着温温柔柔和和气气,没想到这么高冷,好像能稍微了解一点虎杖悠仁的苦恼了。
不过,看看好感度评价,有一点价值……好像被轻视了,不过这不算什么大事。
“希望能顺利吧。”夏油杰小声嘀咕。
一旁佐伯俊雄跟着点头,夏油大人说得对,希望能顺利。
另一边,快走到四丁目公交车站桩的羂索脚步一顿。
粉发男孩的眼睛唰地一亮,脱口喊道:“爷爷!”
他下意识想要跑过去,但羂索倏然收紧的手指牢牢地捏住了他的手腕,这让虎杖悠仁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上。
“唔!”虎杖悠仁闷哼一声,手腕好痛。
“悠仁!”站在路口处的老人立刻向这边跑过来,满是褶皱的脸上写满了急切与关心。
“啊啦,怎么这么不小心。”羂索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而后他低头看向已经憋红了眼眶的虎杖悠仁,慢条斯理地松开手指,淡淡道:“弄疼了吧,悠仁。”
虎杖悠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然后飞快摇头,小动物的直觉让他不敢吭声。
羂索也没想得到他的回应,他只是优雅地抬手,将微微凌乱的鬓发捋到耳后,黑色的眼眸幽幽地看向跑过来一把抱住虎杖悠仁的老人,语调幽幽地说道:“公公,你怎么来东京了?”
虎杖倭助心疼地揉了揉孙子的手腕,而后他看向羂索,努力撑出一个镇定的表情来,说道:“我从来没跟悠仁分开这么久,实在是太想念悠仁了,所以来东京看看……香织啊,你忙着工作,哪里有时间带孩子,还是交给我来带吧。”
他直直地看向羂索,声音低沉微哑:“我糟老头子一个,只是想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多陪陪悠仁,能看到他长大就心满意足了……”
他知道这个儿媳妇有问题,打从四年前车祸恢复出院后,他这个儿媳妇就变了。哪怕她笑起来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似乎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但虎杖倭助就是知道。
他看得出来,他儿子虎杖仁也看得出来,只是,比起他,他儿子更不愿打破那虚假的家庭幸福,倾尽心力照顾怀孕的儿媳妇。
一家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演戏,假装一切没有问题。
然后,是悠仁的降生。
再然后,是虎杖仁和【虎杖香织】的失踪。
他不知道儿子的失踪和【虎杖香织】有没有关系,但他很清楚,终有一日,那个披着虎杖香织皮囊的家伙会回来带走悠仁。
她看着悠仁的眼神中从来没有母亲看孩子的脉脉温情,只有看工具的期待与冷酷。
虎杖倭助不知道如何阻止,连搬家带悠仁藏起来的决定都不敢做出,生怕她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他只能寄希望那一天能够晚一些到来。
可是,三岁啊,现在的悠仁才三岁,哪怕【虎杖香织】说只是带他去东京的亲戚这里见见,应该不会现在就对他做什么,虎杖倭助仍是坐立不安,按捺不住地跑来东京。
接到悠仁打来的电话后,虎杖倭助摒弃了所有的顾虑,以着最快的速度赶来了米花町四丁目。
他老了,活不了多少年,只是想要多陪陪悠仁,不会对【虎杖香织】的计划造成什么阻碍,在暴风雨真正到来之前,就让他和悠仁平静地生活吧。
羂索淡淡地看着神情坚定的虎杖倭助和神情茫然不安却下意识抓紧对方衣角的虎杖悠仁,他慢慢勾起一个笑容来。
“啊啦,公公,既然你这样请求的话,那悠仁就交给你了。”羂索的目光幽深晦暗,语气却格外轻快,意味深长地说道:“要让他好好长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