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领域展开过后, 肉.体内的生得术式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术式熔断】，也就是说，短时间内, 羂索是无法再次使用无量空处的。
……但是, 这个“短时间内”究竟能维持多久，他们无从得知。
樱井星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先不考虑破坏那颗心脏……就算她能开着【愚人的狂欢】破开无下限, 羂索也可以用【苍】瞬间移动……砍不到死线的话, 魔眼也是没有用的。
拉锯战只会浪费时间。术式熔断的这段空窗期冷却后, 如果再让羂索展开领域, 这附近的人都会受不了的。
不能让他继续操控暁的身体。
“暁。”
咒灵无声地落到她的身旁，天蓝色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
“帮我争取时间。”
随着这句话吐出, 咒灵猛地扭头盯住自己的尸体, 长发躁动着蓬起, 左眼中流出的血红诅咒化为一条条红色的锁链。下一秒, 空气压缩到极致的爆破声响起, 地面在巨大的轰击中碎裂, 白雪和尘土一同飞扬，两道宛如双子的白色身影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在半空缠斗起来。
樱井星放松了握紧刀的手, 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双眼上。淡紫色的眼睛渐渐变为神秘的幽蓝色, 红色、紫色、黑色……仿佛微缩宇宙的光圈在那双瞳孔中旋转着，将一切不可视之物都收入眼中。
世界在她眼中旋转、扭曲, 一条又一条红色的、黑色的线条交织着，皮肤和纤维都变得透明, 能看到运动的肌肉、流淌的鲜血、跳动的心脏……
不对、不对、不对……
不是这些。
为什么心脏也可以读取肉.体的生得术式？
如果心脏也能达到大脑的效果，为什么不藏起心脏, 而要藏起大脑……
操控这具肉.体的, 真的是体内的心脏吗？
血流越来越快, 大脑开始发烫，全身心地集中在无法理解的死亡事象中，眼前的万物都变得支离破碎。混乱的、扭曲的色彩、肉块、线条，像是要钻进大脑一样，令承载精神的肉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人类的身体还真是脆弱啊……
浑身都在颤抖的少女，像是感受不到那非人的疼痛一般，强迫手指握紧了刀。
看到了。
那具行动自如的尸体，除了体内跳动的红色心脏以外，手臂、大腿、头脑……浑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被无形的‘线’缠绕着。
那些‘线’由心脏发射而出，看不到的线操控着他的四肢，没入头脑的线控制着术式，又无限的延伸至远方。
就像一个悬丝傀儡。
心脏是媒介……但是操控这具肉.体的，仍然是他的大脑。
“……速战速决吧。”她自言自语着，双脚用力，爆发的力量甚至在地面留下了脚印，瞬间弹射而出。
“砰”的一声，青年的拳头砸在了雪亮的长刀上，巨大的力量甚至让刀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又随着少女侧身变力的动作擦了出去。下一秒，她踩在咒灵的手臂上，轻盈地跃到了羂索身后。
羂索脸上带着微不可闻的笑意，正要双手交握瞬移，却被一双苍白的手猛地抓住，巨大的力道强行让结印的手分离。
这分秒之间的僵持中，她挥下了第二刀。
无比简单纯粹的一刀，没有任何技巧，只是简单地沿着线条切下……就这样轻易地划断了【羂索】对这具身体的掌控。
无形的‘线’根根断裂，青年的身体突然一僵，随后四肢无力地瘫软垂落，像是被切开傀儡丝的木偶，失去了活动的能力。
咒灵松开手，他便像是断翅的鸟，无声地坠落。
肉.体砸在地面，发出“咚”的一声，扬起无数烟尘。
少女轻巧地落地，衣发依然清净无垢，眸光若雪。她慢慢踱步到烟尘之中，在那具熟悉的身体前停下了脚步。
羂索已经失去了行动力。无下限失效，他只能躺在泥泞的雪地上，任由脏雪将洁白的衣袍染上污迹，散乱的长发铺了满地，看起来格外狼狈。
纤丽神圣的巫女走到他身边，举起了雪白的长刀。
此时，只要最后一刀就能终结羂索的心脏……他仰头望着她，只有眼珠能够转动，却在对她笑。
“呵、呵呵……”
他连喉舌都不太能控制了，胸腔中发出的笑声，怪异而又扭曲。
就像已经预料到了胜利一样。
他们身后，咒灵突然发出了非人的嚎叫。
樱井星一愣，回头看去，只见巨大的白色结界升起，将五条暁围在其中。无数红色、黑色的诅咒，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爬到了这里，无声无息地缠绕上雪白的咒灵。
‘六眼’
‘平衡’
‘死’
‘天灾’
无数饱含恶意的文字，像一条条毒蛇般，不停地钻入咒灵空洞的左眼眶。
诅咒……？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诅咒？
她猛地扭头，看到了那些惊恐地望着他们的人群，除了之前的商人和农民，甚至还有自京都城内而来的人。
他们都在窃窃私语。无数的人，不断地重复同样的话，那一句句扭曲的语言，就演变成了诅咒。
……在他们专注于战斗时，这场战斗也在被周围的人群见证。
他们不知道藏在‘五条暁’体内的羂索，只知道——萤姬在和六眼术师对决。
萤姬是正义的，是神的使者。
那么她的敌人——六眼的术师，便是邪恶的，是灾难的化身。
在他们战斗的这段时间，谣言也在飞速地传播着。
无数人目睹六眼术师和萤姬的对决，认定六眼是天灾的象征……那么【特级过咒怨灵】的诅咒，就在不断加强。
五条暁是被语言诅咒的，无辜的怪物。
“萤姬，这是你为六眼施加的诅咒啊。”
羂索的声音含糊而古怪，充满了恶意。
少女迈开脚步。
“暁——！”
在无数人的尖叫和恐惧声中，她逆着人流向咒灵奔去，却被白色的结界猛地弹开。
地上的羂索再次笑了一声。
“……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结界哦……反转的正能量结界，很精妙吧？”
人群轻易地从白色结界中跑出，只有她被格挡在外，无法前进一步。只能隔着薄薄的结界，眼睁睁看着，被无数诅咒捆缚的怨灵。
脱离了萤姬的五条暁，再也无法抵抗诅咒的侵蚀。
雪白的咒灵浑身压力暴涨，周围的房屋瞬间被巨大的咒力压垮。干净的皮肤皲裂开，尖锐的漆黑长爪从五指中破出，血红的咒文在白色的躯体上不断蔓延。
他高高地扬起头，无法控制地张嘴、张嘴、张嘴——
露出黑洞般的口。
非人的嚎叫，伴随着可怖的蓝色旋涡，不断在那深渊般的口中凝结。
【特级过咒怨灵·五条暁】，完全失控。
……
京都内的大名已经被惊动，大量的咒术师都在飞速赶来讨伐咒灵。然而在靠近那片烟尘四起的战场时，无数的咒灵却从虚空中出现，拦在了他们身前。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咒灵！”
“怎么回事……”
“特级、是特级！”
数只特级咒灵轻易地横扫，将天之骄子们挡了回去，又从容不迫地回到原地，甚至没有进一步伤人的意图。
隐藏在重重咒灵之后，甚至没有亲自现身的幕后之人，正无声地把玩着一个小小的香袋。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发出嘶吼的咒灵，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会给别人添麻烦啊……”
不远处负隅顽抗的咒术师中，突然有一人破开了咒灵的防御。他大喊着‘暁是我的学生，绝不能让他死后还背负这一切’，一边不顾咒灵的攻击，努力带着五条家的人向前突破着。
少年瞥了一眼那群格格不入的家伙，轻轻挥了下手，咒灵便一把抓住那群人，扔进了身后的战场。
“……你还算有个好老师啊，暁。”
他自言自语着，咒灵重新围了起来。
……
“你的第三刀……要对我的心脏使用，还是对这个结界使用呢？”
地上的人还在不停地对樱井星说话，语气游刃有余。仿佛躺在地上不能行动的他，才是处于优势的那一个。
五条暁暴走，萤姬被结界困在外面，分身乏术。
这样下去，这一片被咒灵完全毁掉，只是时间的问题。
看着少女沉默地举起刀，紧紧盯着那道结界，羂索忍不住笑出了声。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杀死他的心脏或者划开他的结界，萤姬一定会选择后者。
冷静。
集中一点。
白色的结界内，五条暁的口中凝聚了可怕的咒力，蓄势待发。
混乱的线条在眼前波动着，然而樱井星自己知道……她赶不上那一招。
没关系，暁。
强加在你身上的，并不是你的错。
随着最后一次划开魔眼看到的死线，那一道酝酿许久的苍蓝旋涡，也从咒灵口中发出。
毁灭般的力量向着房屋和人群冲去，然后在瞬间……被展开的领域吞没了。
当刺目的白光退去，视线重新恢复时，本该被轰成灰烬的屋舍和农民，却被一个陌生的咒术师挡在身后……毫发无损。
以一人之力抵挡了六眼咒灵攻击的咒术师，猛地瘫坐在地，强大的气场瞬间瓦解。“可算赶上了……”他一边颤抖着抹了把汗，一边指着半空中的咒灵臭骂：“臭小子这些都要赔钱的知不知道啊！为了你老子受了多少罪！”
“暁大人在那边！”
“快！疏散人群——”
跟着他稀里糊涂被扔进来的五条族人也爬起来，开始转移普通人。
羂索的笑慢慢止住了。
……其他的咒术师也该到了才对。哪里出了变故……
他望着被缠住的咒灵，满脸无趣。
算了……虽然没能看到六眼咒灵被诅咒到极点的样子，但至少还是把萤姬的三刀用完了，接下来……
兴奋正涌上头，他望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美丽少女，脸上重新扬起亢奋的笑容——
下一秒，樱井星的右手突然捅进他的胸口。
被握住了心脏，羂索脸上的笑依然从容不迫，堪称纵容地看着她：“萤姬……你知道普通的方法是杀不了我——呃……！”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止住，身体都不受控地痉挛起来，完美的脸甚至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
“唔……哈……！萤……！”
“感觉很好吧……”刺穿了他心脏的萤姬轻声说道，温柔得仿佛在私语，“你以为我除了魔眼，就什么都做不到了吗？”
诅咒从右手中不断涌入跳动的心脏。
“忘了吗？鬼之右手……这才是萤姬啊。”
她早就佩戴了称号【巫女萤姬】，获得的临时技能【鬼之右手】，可以给敌人注入【鬼王的诅咒】……
直死之魔眼用完了次数没关系，净化技能不能伤害生物没关系……只要把对方变成诅咒就好。
在【愚人的狂欢】开启的一瞬间，那颗被鬼王之血腐蚀的心脏疯狂地燃烧起来。
金色的光点不断从尸体的胸口升起。
那只没入胸口的右手，皮肤上显现出被灼伤的痕迹。
“感到荣幸吧，这可是宿傩尝过的盛宴。”用净化将敌人和自己一起焚烧的萤姬，脸上露出笑容，声音嘶哑而可怕：“去死吧……给我从暁的身体里滚出去。”
“萤……哈啊……”渐渐化作灰烬和光点的心脏，还在那具身体中发出不甘的声音，然而不听使唤的唇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吼叫。
……又错过了。
又一次……
无论如何算计，都无法得到、无法得到……
直到最后一刻，那颗苍蓝的眼球，还在死死盯着萤姬宛如被烧伤的脸。
[尊敬的玩家，恭喜您击败【羂索】所有碎片，您已获得……]
樱井星没管系统滴滴响个不停的提示，定定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从他胸口拔出沾满鲜血的手。
“……算了。你还是变成灰要安全一点。”她喃喃自语，把鬼王的诅咒注入整个躯体，最后看了一眼渐渐化为光点的清俊面容，转身离开。
……
咒灵的口中再次凝聚起更强的【苍】，明明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却已经让人感受到了那毁天灭地的力量。
拦下几次六眼咒灵的咒术师已经力竭，却还强撑着站在咒灵和人群之间。
“臭小子……”
他抬起头，在迎面而来的可怕力量中，不再考虑要如何挡下这一击，反而望着咒灵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诅咒，眼里不知为何带上了一点水光。
“……是老师没保护好你，对不起啊……”
咒力将这声叹息，连同他的身影一同淹没。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视线再次恢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无数淡金色的光点。
像是夏日的萤火，却在这冰天雪地中出现，将周围苍白冰冷的雪地都染上温暖的金色。
一个少女正站在他的身前。
鲜血从她的右手滴落，在洁白的雪地落下点点红瓣。
她侧过头，露出半张纯净如水的美丽面孔，淡紫色的眼若四月春水般温柔。
然而美丽的少女一张口，咽喉却仿佛被烧伤一般，嗓音嘶哑：“……谢谢您。剩下的，交给我吧。”
黑色的长发随风扬起，露出她另外半张被烧伤的脸，触目惊心。
“你、你是……”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答案就自动涌上心头。
她是萤姬。
“等等，危险！”
苍蓝的咒力再度袭来，萤姬却没有理会他的呼唤，只是迎着可怕的攻击，不停向咒灵走去——蕴含着毁灭之力的咒力，在碰到她的瞬间，就化为了金色的光点。
咒灵还在不停地嚎叫着，血液不断从他的眼眶涌出，癫狂的模样让人恐惧不已。
“暁……”
雪又开始落下。
漫天的大雪中，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右手满是鲜血、半张脸都被烧焦的萤姬蹒跚着，在雪地上印出一个又一个脚印，缓慢地走向怨灵。
她一路行走过的地方，都浮现出金色的光点，爬向咒灵的诅咒，就在这样温暖的光点中无声地消散。
“已经结束了。”
樱井星望着陷入疯狂的咒灵，关掉净化技能，像过去一样伸出手。
“暁，我们走吧。”
失控的咒灵听不到她的声音。白色的长发在风中疯狂地鼓动着，唯一一只冰蓝的眼睛像野兽般竖成针状，尖锐的利爪混乱地挥动着，充满威胁地对她低鸣。
她沉默地望着他，突然迈出几步，不顾他惊吓中划破自己肩膀的指甲，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咒灵僵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指甲上沾染的鲜血。
“星……？”
“没关系，暁。”她说。“不是你的错。”
诅咒从他们肢体接触的地方开始，一点一点从咒灵身上解开，没入少女的身体。
寒冷，疼痛，疯狂都逐渐远去。
一道无形的枷锁，被轻轻解开，发出“咔”的一声。
……她完成了他们的约定。
也许是契约达成带来的影响，咒灵罕见的恢复了清醒，在漫天大雪里，看到了被无数诅咒和怨气缠绕着的少女。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伸展四肢，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口。
很温暖。
人群中发出惊呼，五条暁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视线有点奇怪。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那只凹陷的左眼眶，此时饱满而温暖。出生时被夺走的左眼，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五条暁低下头，隔着短短的距离，女孩深邃清澈的淡紫色眼睛慢慢看向了他，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又像近在咫尺。
好半天后，他迟钝地有了回应，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我把你的尸体烧掉了。”星呢喃着，靠在他的胸口，望着他渐渐化为光点的脸发呆。
“是吗，那我要和星一起变成灰了。让杰自焚吧。”
“……都这种时候了，你倒是认真点啊。”
“哦哦，要说遗言对吧。”
五条暁两只清澈的蓝眼睛眨了下，看起来像是真正的雪之子了。
“星，”
在最后一刻，暁低头望着她，他慢吞吞地开口。
“……谢谢你。”
最后一刻，就不要说诅咒的话了吧。他笑了一下，连同那点笑靥也化成光点，慢慢脱离她的拥抱，升向天空。
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周围，又响起了细微的哭泣声。
金色的阳光终于穿透厚重的阴云，从天穹洒落一线天光，落在这片狼藉的雪地上，将白雪都染上柔和的光彩。
吸收了所有诅咒的萤姬躺在雪地上，望着不断升入天空的金色光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雪层被踩踏的咯吱声响起，樱井星侧过头，看到了刚才那个咒术师。
是暁的老师。
他手里牵着一个年幼的男孩。
男孩松开了老师的手，有点踉跄地走到她身边，在她身旁蹲下。他睁着一双苍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眼泪不停掉下。
啊……是暁死后，出生的六眼。
在和男孩的对视中，一种奇妙的直觉从心中升起。
被诅咒燃烧着的少女开口，发出嘶哑的声音：“那把刀……送给你吧。”
她松开手，日轮刀落在雪地上，被新的六眼捡起，抱在胸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