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麻仓叶王离开以后, 樱井星没有急着去找羂索的心脏。
因为她知道，破坏羂索心脏的时候，就是这次旅行的终点。
在那之前, 她还想带暁和杰看更多风景。
于是一个人类，一个能量团, 还有一只咒灵, 又踏上了漫无目的的旅行。
炽热的盛夏, 他们如约去河边游泳放松。
杰从河水里探出头，手里抓着两条鱼上岸，被五条暁无情嘲笑。咒灵趴在水边, 尾巴一拍, 十多条鱼就被拍上了岸。
两个不服输的幼稚鬼差点连夜绞杀整条河的鱼，最终败于动物之友樱井星的暴打。
夜里, 他们放松地或躺或靠在河边的草丛里，望着漫天的繁星。夏天的夜风吹动着，团团的野草也随之起伏，像是一片不断翻涌的海浪。在那黑色的海浪中，淡绿的、金色的微光从草丛和灌木中，摇曳着升起, 正是夏夜的萤火虫。
不远处的河流倒映着天上的繁星, 又被萤火染上淡绿和淡金的光泽，风一吹, 河面的倒影就泛起涟漪，光影波动不停。
萤火的光芒时而亮起，时而熄灭, 仿佛无数将熄的烛火。
黑暗里, 杰侧过头, 望见了少女的侧脸。
她像是受上天眷顾的自然之子。无论微风，河流，繁星又或是萤火，都钟爱于她。轻巧的萤火虫停在她的肩头，淡绿的光芒一明一灭，微微照亮了她纯净如露珠凝成的面容。
樱井星正轻柔地拆开咒灵脸上的绷带，检查他的左眼。
五条暁枕在她的腿上，眼睛半阖着，望着漫天的萤火和星海，又像是只是单纯地望着她的手，似乎又陷入了梦中。
变成咒灵后，五条暁的记忆力就不是很好。
他并不是时刻都能保持清醒。一切都像在梦中。朦胧的世界里，他只是隐约知道，自己和星在一起。
生活在恍惚中的咒灵，对大部分事都无动于衷。但是一旦樱井星离开太久，他就会失去理智。无论杰怎么呼唤阻止，咒灵身上的诅咒都会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将大片的土地和水源都染上致死的毒。
直到樱井星重新牵住他的手。
五条暁才会重新安分下来。蔓延出去的诅咒，就像遇到海绵的水，一点点钻进她的身体。
在她的身边，暁更容易维持思考的能力。那些吞没理智、让人陷入疯狂的诅咒，都会被她完全带走。
即使如此，有的时候，暁也会像是在梦游。
变得像一个人偶。没有欲望，没有情绪，没有回应。
只剩下注视他们的本能。
但是星和杰都知道。
他眼中也会闪现人性的光辉。
“……星。”杰轻声问道，“为什么那时会决定和暁一起旅行呢？你那时也不认识生前的他吧。”
在遇到他们以前，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咒灵成为朋友。
……即使他是人类变成的咒灵。
樱井星侧过头，看着躺在身旁的少年，想了一会儿。
“……一开始我其实是想要净化他的。但是……”她把被污染的绷带扯开，轻轻地抚摸暁空洞流血的眼眶。白色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一只振翅的蝴蝶，轻轻挠了挠她的指尖。“暁的灵魂是我的故人。而且……”
“那时候静静地望着我的暁，好像在说，‘握住我的手吧’。”
失去思维的咒灵始终安静又执着地凝视她。缠绕在她指尖的诅咒，一点点钻进皮肤，又被无声地净化。
她的理由让杰忍不住诧异地出声：“……这么简单吗？”
“嗯。我很随性的哦。想到什么就去做……开心沉稳地生活，这是我万世极乐教的教条哦。”
杰看了她一会儿，不禁也露出笑容：“这么随便的教条……我也想入教了啊。”
“很好！现在你就是本教的信徒了，不用交钱，不要发动信仰战争，如果不满可以随时退教——至于需要做的事，嗯……好好生活吧。”
一点萤火从她的笑靥旁飞过。
少年盯着她的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道：“啊，那还不错。”
……
那之后，他们又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
因为已经暴露了身份，樱井星也不再顾忌什么，直接佩戴了【巫女萤姬】的称号，声望顿时疯涨。在山野里还好，一到了有人居住的地方，甚至会出现许多跪拜的民众，祈求萤姬的赐福。
每当这时，樱井星就会将香袋交给杰，自己则开启净化技能，将整片区域的诅咒和怨气都清除干净。
战场上诞生的咒灵数不胜数，对于饱受摧残的人民来说，能够除妖伏魔、净化土地和水源的萤姬转世，就是这个世界的一线希望。
“谢谢您、谢谢您……”
看到土地里的植物再度恢复生命的绿色后，面黄肌瘦的农民和商人们在她面前不停抹泪拜谢。
“六眼术师明明刚死，又出生了一个，妖怪到处作乱……如果不是萤姬大人，这个世道要怎么活下去啊！”
杰走向少女的脚步一顿。五条暁不知何时从香袋中显形了，沉默地立在阴影中。而杰也眼睁睁看着诅咒又一次缠绕上咒灵的身体，从干净的绷带钻进他空洞的眼眶，刹那间，将那片雪白染成鲜血的红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战场传出来的说法，又好像是流亡武士们带来的消息……一年又一年，在暴增的咒灵和死亡中，人群中流传开来——六眼术师的出生改变了世界平衡。
“天下会大乱都是因为六眼”、“为什么那种怪物还要出生”……这样的话从拜谢的农民口中吐出，化作无形的孽力。
被白底繁花和服包裹的美丽少女还被众人包围着。她的面容和服饰都整洁美丽，连发丝都柔顺而富有光泽。在这个人人饱受饥寒战乱摧残的时代，她就像一池腐烂的枯荷中，唯一一朵静静盛放的莲花，不曾沾染丝毫绝望的色彩。
星是迷人的。
在他人眼里，她的美丽是不正常的，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美丽。
但她是迷人的。她的魅力已经超越了性别、年龄甚至是外表，从内到外散发着吸引力，仿佛她的灵魂中生来就具备吸引他人的特质。
或许越接近神秘，对普通人越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在少女沉静的目光中，明明她什么都没有说，无意识说出诅咒的农民们便有些讷讷地住了口。
好像连她无声而微寒的目光，都是一种惩罚。
“不是这样的。”面对仰望她的人群，自天地而生的萤姬，这么说道。“……正是因为这个时代天下大乱，诅咒四起，我和六眼的术师才会再度转生。”
“……我不需要大家的这些财物。如果可以的话，请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她的语言同样具有莫大的力量。
在她的话出口后，那些不断攀爬着向咒灵伸来的诅咒，就无声无息地消散开来。像是脆弱的阴影，被太阳照亮了一角。
落日时分，少女离开了被净化的村落，人群默默聚集，在她身后无声地守望着。
而她却向人类少年和咒灵走来，重新拿回小小的香袋。樱井星握着香袋，看向再度陷入朦胧的咒灵，向他伸出手。
“暁，我们走吧。”
五条暁很久后才有了反应。他艰难地、又仿佛饱含信任地握住她的手：“好。”
……
“……星说的是真的吗？”
傍晚坐到篝火旁时，杰突然问道。
“什么？”樱井星正在用日轮刀慢慢翻烤弥豆子的饭团，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六眼因为天下大乱诞生，是真的吗？”
“啊，那个啊……”少女小心地给饭团翻了个面，随口道：“我也不知道啊。”
见他一愣，樱井星反而笑了出来：“反正他们说的也不是真的，真相到底如何又能怎样呢？万物都有其规律，从不同的方向理解，或许就能得到不同的结果……至少我这样说的话，暁也好，那个出生不久的孩子也好……承受的诅咒就会少一点。”
或许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直都在出神的咒灵轻轻靠在了少女身上。
杰看了会儿他们信任溢于言表的样子，香味扑鼻的饭团就被刀尖戳着伸到了面前。
“给，这是教主大人的恩赐，要心怀感激地吃完。”
他愣了下，伸手拿下有点烫手的饭团，撕开外面裹着的叶子，米饭和馅料的清香顿时散发出来，无端让人温暖。
樱井星又重新烤起了新的饭团。
“星……”杰捧着那个饭团，下意识喊了一声。在她侧头看来的视线中，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顿了顿，轻声问道：“咒术师如果不是被咒力杀死的话，可能会变成咒灵。如果我变成咒灵的话……”
“不要那么做。”樱井星突然开口，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少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在树木燃烧的爆裂声中，樱井星拨弄了一下篝火，声音很淡。
“……我的时间不多了，杰。”
他下意识看了过去。
温暖的篝火为她的面容也染上红润的光彩，但她的目光却是冷的，像是清晨的露水，不会带来寒意，却触手微凉。
“再过不久，我就要带暁去最后的战斗。那之后……我的旅途就要结束了。如果你也变成咒灵的话，我没有办法给你解咒……你会不能转生的。”
她说，声音很轻。
“但是……如果你变成了咒灵，我也不会松开你的。”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
天色昏暗，只有米饭的香味不断蔓延开来。
一直在发呆的五条暁突然说：“所以，我们算家人吗？”
樱井星和杰都愣住了。回过神后，杰下意识就看向了身旁的少女。
她想了一会儿，把日轮刀上的饭团拿下来。“是朋友……也可以是家人。杰和暁转世后无处可去的话，我可以收留你们。”
五条暁来劲了：“要是我们惹了大麻烦呢？”
“你现在就已经是大麻烦了。”樱井星毫不留情地吐槽。她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我们都是麻烦的家伙啊。”
暁恍惚了一会儿。他又陷入自己的世界了。不过没关系，杰和星都很有耐心，永远都可以等他。
咒灵，能量团，还有人类。
一种奇妙的连接在他们之间产生了。
“是吗。那就好。”五条暁回过神后，慢慢地眨了下唯一一只六眼，看向一旁的黑发少年：“杰，记得把星酱和我埋在一起。”
杰幽幽地看了过去。
在他极具穿透力的视线中，五条暁犹豫了一下，像是做出很大牺牲似的、有点嫌弃地补了句：“你也可以一起进来。”
杰一个没忍住，捏烂了手里的饭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