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天空飘着蒙蒙细雨。
齐宣来到美院,路过剧组时见程晔之正在休息区看剧本,便去看了他一眼。
这部电影的拍摄已经接近尾声,不出几日就能杀青了。
对于齐宣的到来,程晔之并没有表露出太大的惊讶,只轻轻合上剧本,待他在对面坐下后才开口,声音细润,带着几丝暖意:“你怎么来了?”
“不希望我来?”
程晔之失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很快便起身给他冲了杯咖啡:“今天有点冷,喝杯热饮吧。咖啡是我早上抽空磨的,口感应该不会太差。”
齐宣接过咖啡,热意通过杯壁传入掌心,确实能驱散不少寒意。
见他只捧着杯子却不喝,程晔之也没在意,重新拿起剧本翻看起来。
自从齐宣和他结束关系后,两人已经快四个月没见面了。程晔之端方持重,对待事业十分认真,所以在分开后从未纠缠过齐宣,一直专注于电影拍摄。
最关键的是他拧得清彼此之间的关系——
如今他们除了是朋友之外,还是上下级关系。
齐宣坐姿慵懒,目光在这位年轻的影帝身上停留几秒后问道:“听说你前不久拍戏着凉了,现在还好吗?”
虽然这份关心来得很迟,但程晔之还是笑着接受了:“还好。”
齐宣淡淡点头,等到咖啡不再烫嘴后才送至嘴边喝下几口。
一场秋雨一场凉,原本用来遮风避雨的休息棚此刻便显得过于简陋了些,湿寒之气扑面而来,难免清冷。
齐宣双手捧着咖啡杯,黑咖的温度正在缓缓流逝,能传进掌心的暖意也不如初时那般足够,他正打算再去冲一杯,忽然察觉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拿出一看,是齐衍的来电。
“二哥,你快转身看看我!”
他循着电话里的兴奋声回头,在对面那道缓坡的石梯旁瞧见了齐衍的身影,那小孩正挥着手中的雨伞同他打招呼。
齐宣没有吭声,挂断电话后迅速起身,对还在看剧本的青年说道:“我有点事得先走了。”
程晔之抬头,面上浮出一抹浅笑:“去吧。”
齐宣没有停留,戴上口罩,抄了条小路迅速离开。
他来去都很低调,即使有狗崽和代拍围在剧组外面,也断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行迹。
等爬上石梯时,齐衍的双脚早已蹲麻,抱怨声接连入耳。
“去上课?”齐宣打断堂弟的埋怨,视线落在他怀里那本《外国美术简史》上,眉峰微动。
齐衍无奈叹息:“美术史,不得不去。”
“问老师会吃人?”
“那倒不至于。他就是上课爱提问,而且记忆特别好!若发现有人逃课,他就专挑逃课的同学点名,结果可想而知。”
齐宣忍不住笑道:“这么可怕?”
“嗯呐。”齐衍把伞收下,索性挤进去和他撑一把,“我刚进来的时候在停车场看见了你的车,于是绕过来验证一下,没想到你真在这儿!怎么——余情未了,特意来看程晔之的?”
“路过而已,顺便看看他。”
“那你是来看我的?”
见他只笑不语,齐衍也懒得去猜,突然想到昨天跟他说的话,连忙问道:“对了二哥,模特的事有谱了吗?找了谁?”
“嗯。”
“‘嗯’是什么意思?”
齐宣没有正面回答,只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我也去听听问老师的课。”
齐衍:“……”
距离上课仅剩三分钟的时间,兄弟俩从教室后门进来,瞥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最后只能在倒数第二排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问尘今天穿的是黑色绒面羊绒大衣,内搭一件同色高领毛衣,此刻正单手撑在讲台上拨弄笔记本电脑,那种清冷禁欲的气息扑面而来。
齐宣只看了一眼,嗓子便又开始发痒,烟瘾不合时宜地发作,让他本能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实质化,站在讲台前的老师仿佛有所感应,轻掀眼皮,朝人群中投来淡淡的目光,很快便注意到了倒数第二排那位穿着布朗尼驼色风衣外套的俊美青年。
两人视线对上时,嗡杂的人声似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耳畔只能听见胸腔内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须臾,问尘错开视线,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直到铃声响起他才点开ppt。
如齐衍所说,问尘的课出勤率极高,他授课的方式也较为生动,偶尔说两个冷笑话缓解枯燥乏味的课堂气氛,很快又能带动学生们的情绪。
更何况他长得那么好看,就算不热衷于学习,也能静静坐在教室里听他讲完整节课。
齐宣一直以为这样的高岭之花讲课会很无聊,没想到课堂气氛还挺活跃的。
他单手支颐,如同欣赏艺术品般凝视着讲台上的长发美人,神思翻飞间,脑海里不受控地浮现出那日问尘脱掉上衣后的画面——
精壮的倒三角身材,肌理线条堪称完美。
那块瘀在肩胛上的伤痕,犹如朱砂打翻在雪地里,留下一片艳丽的色彩。
按在伤处时,还能清晰感知到掌心下的身体在颤-栗。
齐宣虽然贪慕美色,但他不得不庆幸自己没有在学生时代遇上这么一位令人遐想老师,否则他可能没法顺利毕业了。
齐衍见他二哥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上的人,忍不住凑过去小声八卦:“二哥,你和问老师到底什么关系啊?难不成在谈恋爱?还是在搞地下情?”
齐宣瞥了他一样,用口型无声回答:不熟。
“可拉倒吧,”齐衍翻他白眼,“您不是日理万机吗,连亲弟弟的酒都不约,却有闲心跑来听问老师的课,这在您眼里叫‘不熟’?”
他压低脑袋嘀咕着,竭力控诉堂哥的劣性,“我看你就是色迷心窍,馋问老师的身子!亏你还是游走在风月世界的人,连这点定力都没有,真丢人!我瞧着你前面那几个男朋友长得也不赖啊,好歹是娱乐圈半壁江山呢。”
齐宣被他数落也不恼,面上反而绽出了促狭的笑。
齐衍被这熟悉的笑容闪瞎了眼,还没来得及叹一声“不妙”,便见二哥抬腿,不轻不重地踢在他的凳子上。
“哐当”一声,非常突兀的动静在教室内传开,前面的同学纷纷回头,把目光落在齐衍身上。
问尘也循声抬眸,指腹摩挲着激光笔,语调平淡如水:“齐衍。”
齐衍后背一凉,条件反射般起身,喉结不自然地滑动着:“到!”
讲台上的老师开口发问:“你说说看,法国印象主义的代表作有哪些。”
齐衍飞速回忆,几秒后回答道:“有马奈的《奥林匹亚》,莫奈的《日出》、《卢昂教堂》,雷诺阿的《狄安娜》,以及德加的《芭蕾舞演员》。”
问尘:“巴克洛艺术的主要特点是什么?”
齐衍:“……”
糟糕。
这个学过,但是忘了。
气氛忽然变得不太对劲。
齐衍迎着问尘平静无波的目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片刻后,他垂下脑袋,嗫嚅着给自己判刑:“以巴洛克艺术为题,下周五之前……交一篇论文。”
问尘侧目看向一旁掩嘴憋笑的人,旋即收回视线,就着方才的内容继续讲下去。
齐衍坐下之后不敢再放肆,但是心有不甘,便拿起笔在课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愤怒地推到齐宣面前。
——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男!
齐宣勾唇,依旧用口型给出回应:谢谢。
齐衍:“……”艹!
一节课下来,同学们绷紧的神经总算得到松懈,虽然很疑惑这堂课问老师为啥只点了齐衍一人回答问题,但只要灾难不落在自己头上便是万幸。
倒霉蛋齐衍知道他二哥此行另有所图,下课后很自觉地和同学离开了。
问尘关掉投影设备和笔记本,优雅从容地将它装进电脑包里,待一切都收拾妥善,这才抬头看向坐在后排的人。
同学们已经尽数离去,此时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倒显得格外寂静。
齐宣缓缓起身,在对方走近时笑着开口:“问老师平日里看着清清冷冷的,没想到讲起课来这么生动。”
问尘今日戴的是一副无框眼睛,比那副金丝边眼镜更添几分儒雅。
他神色平静地看着齐宣,半晌,问道:“你听进去了?”
老师这个职业,基于学生而言不仅仅是授业解惑者,更像是能探测内心的一台智能仪器,只需那双金睛扫过,便能把讲台下的千万般思绪给揣摩透彻。
即使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谎言,齐宣也不见有半点尴尬,眼尾的笑意反而愈甚几分:“若是没听进去,问老师是不是要单独给我开开小灶补补课?”
本该是很寻常的一句话,然而从他口里说出来,多少带了些浮浪之意。
问尘眉峰翕动,脑海中涌出了一些不该出现在学校里的画面。
夹杂着绵密雨气的冷风拂过,很快便将这份旖念吹散。
齐宣并未注意到镜片后那双瑞凤眼的微妙变化,握着雨伞转身往楼梯口走去,嘴里还不忘和问尘搭话:“对了问老师——我听齐衍说海洋志愿者协会找你拍公益宣传照,你打算用人体作画?”
问尘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你找到心仪的模特了吗?”
“还没有。”
齐宣笑了笑,没再继续问下去。
两人走出教学楼时雨势已经很大了,他们各自撑着伞,并肩行走在沥沥秋雨中。
寒风从四面扑来,空气中似乎又出现了那股熟悉的檀木香。
雨水滴落在伞面上,分明是沉闷的击打声,可是落入齐宣耳朵里时却多出一股子清脆的感觉,仿佛书中所说——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声接一声,敲击着心头的软肉。
“齐总现在有空吗?”
齐宣正在走神,冷不丁听见问尘的声音,顿时放缓脚步,微挑眉稍,调侃道:“问老师真要给我补课?”
问尘笑了笑,说道:“上次我出车祸去医院做检查的钱是你垫付的,那天你走得急,我忘了还。今天既然遇见了,正好把欠下的人情归还给你。”
齐宣微怔,没想到他居然把这事儿挂在心上,不由失笑:“一点小钱而已,你要是真想还这个情,不如请我吃顿饭。”
两人达成协议后就往停车场走去,齐宣嫌开车麻烦,便蹭问尘的顺风车一同前往餐厅。
刚来渝城时,问尘随便挑了辆奥迪当代步车,哪成想不到三个月就被撞了,如今还在4s店里维修,他只能又买下一辆奔驰代步。
车内暖气渐渐升温,很快便驱散了周身的寒意。问尘点开导航,正打算输入餐厅名,却听齐宣笑道:“导航在渝城不太灵便,你尽管开就是,我给你指路。”
问尘依照他的提示驶进左侧车道,在蒙蒙烟雨中迅速融入车流里。
齐宣开车时喜欢播放音乐。他是半个苏州人,车载音乐里多以苏州评弹和方言歌曲为主,偶尔心情不佳时也会听听昆曲,也算是一种慰藉。
此刻车内静谧非常,多少让他有点不习惯。
怅然间,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思忖几秒后开口说道:“问老师,我有aow潜水证,能在水底拍照。”
问尘侧目看了他一眼:“嗯?”
齐宣勾起唇角,凤目弯成了两道月牙:“我可以做你的模特。”
见那只握住方向盘的手一顿,他压低嗓音,补充道,“——给你当人体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