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尘踩着刹车,在红灯亮起的瞬间停在斑马线前面。
他依旧保持着单手握方向盘的姿势,目光专注着前方,仿佛刚才那句充斥诘问与调侃的话不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
许教授正在和朋友打电话,谈笑声不断,反而显得前方两人过于安静。
齐宣漫不经心地看过去,晚霞透过车窗落在他的侧脸,留下一片橘粉色光影,让五官更显立体。
直到问尘转过脸,他才微扬唇角,坦然承认对方的美貌:“好看。”
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问尘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平静淡然的神色,仿佛一潭幽静的湖水,不显波纹。
他徐徐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手绳上,十分自然地取下并递给齐宣:“闲着没事自己编的,没想到你会喜欢。”
齐宣微怔,落在问尘脸上的视线愈发有了实质。
片刻后,他接过手绳,指腹碾着嵌在绳上的黑宝石,眼尾挂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礼尚往来——我是不是也该回送点东西给问老师?”
绿灯亮,问尘启动了车辆。
秋日气候温和,霞光泼洒人间,照彻了这座喧嚷富庶的城市。
风穿过窗户,在狭小的空间里游走着,似乎将那股檀木香放大了不少。
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了,齐宣打算养养神,直到车辆绕过环岛后,问尘才悠然开口:“你想送什么?”
齐宣挑眉,声音透着股子慵懒之意:“那就看问老师想要什么了。”
许教授挂断电话时刚好听见这句,便好奇道:“你们在聊什么?”
问尘没有接话,倒是齐宣会来事,随便几句话就糊弄过去了。
半个小时后,车辆开进新江区悦融汇商圈,几人来到餐厅,吃了一顿口味偏清淡的炖菜。
许教授虽然上了年纪,但他个性爽朗,和两个小辈交谈时不见有半点代沟,无论是艺术书画还是时下流行热点,他都能接过话滔滔不绝。
“有树”餐厅售卖的酒水都是老板亲自酿造,多为发酵酒,饮入喉时带着几分清甜,但后劲也足。齐宣混迹名利场和欢场多年,喝几杯黄酒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可是许教授很明显喝不过他,腹肚五成饱时,人已七分醉。
问尘因肠胃不好之故极少沾酒,所以最后只能由他送许教授回家。
坐上车后,许教授很快就靠在座椅上睡过去了,齐宣也有些迷糊,扯着安全带往卡扣塞了几次也未能塞进,浓黑的眉峰不由拧紧。
问尘倾身凑近,从他手里接过安全带,轻而易举地就插进了卡扣里。
好闻的檀木香浸入鼻翼,中和了齐宣身上的酒气;墨如缎面的长发近在咫尺,垂泻在腿上时,他甚至能察觉出一丝痒意。
入夜之后天气转凉,经夜风一吹,填在血液里的酒精开始变质,渐渐腐蚀了大脑神经,让人变得不甚清醒。
那一瞬,齐宣很想低头按着这个美人接吻。
他对美色向来没什么抵抗力,若是彼此的肉-体也能契合,毫无疑问当是人世间最快活的事。
不过这个旖念还没来得及发酵,问尘就已坐直身子,很快便发动了车辆。
齐宣道了一声谢,随后倚在车座上,便头打量着窗外的夜景。
街道两侧的高楼鳞次栉比,华灯璀璨、光影交叠,将这座城市的夜晚映照得无比喧沸。
酒意逐渐在体内蔓延,齐宣此刻已经无心去研究身旁的人,只能紧紧合上双目,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优雅得体,不把酒后的状态展现在问尘面前。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安静了,问尘反而忍不住拿余光多看了他几眼。
拐过前方的十字路口,离许教授居住的小区就不远了。趁着红灯时间,问尘立刻给许教授的儿子发了一条微信,让他在小区楼下接许教授。
这个路口的红灯时间格外漫长,问尘放下手机后揉了揉眉心,意欲驱散这一日的疲惫,眼尾微动时,一道莹亮水光骤然撞入眼底。
他不由侧眸,适才发现闭目养神的齐宣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茶色的双瞳泡在水雾里,映出一片绚烂光影。
问尘怔了怔,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左前方商场外墙的电子荧屏里正在播放一支酒水广告,广告里那两名演员身着戏服,在江南水乡的园林里推杯换盏。
四周车水马龙,很难听清广告里的声音,但是根据屏幕显示出的唱词字幕,不难看出此酒联动的正是昆曲《牡丹亭》。
问尘眸光流转,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再看向齐宣时,古井无波的神色总算有了微妙的变化。
齐宣有一双非常勾魂的丹凤眼,无论何时投来目光,总能给人一种多情且薄情的错觉。
然而此刻,这双眼睛里却噙满了让人看不懂的悲伤。
红灯进入倒计时,荧屏上的广告也渐入尾声,问尘收回视线,松开油门快速离去。
许邺洲站在小区的花坛旁正和下楼来取快递的两名女生搭讪,直到那辆熟悉的奥迪停在两米之外时他才依依不舍地和女生挥手道别。
他几步近前,打开后座车门,在问尘的配合下小心翼翼地把老爹捞了出来。
许教授还在酣睡,被儿子扶下车后彻彻底底瘫在他肩上了。许邺洲无奈地叹息着,视线瞥及副驾驶那张侧颜,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不由拉过问尘,小声问道:“他怎么在这儿?”
问尘回头看向车内,泰然道:“偶遇,顺便吃了顿饭。”
许邺洲回忆起那日在edam推开包厢门时,问尘怀里正抱着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漂亮青年,举止亲昵,引人遐想。
记忆与现实重叠,让他打了个寒颤:“你们……搞在一起了?”
问尘轻掀眼皮,神色冷漠,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许邺洲笑了笑,说:“别怪兄弟没警告你,这混蛋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大多都半斤八两,玩起来不分男女、荤素不忌。许邺洲也不是啥好货,他和齐宣打小就认识,关系还算近,眼下这么评价齐宣,有种知根知底的玩笑意味。
问尘不予置喙,转身回到车内。
自离开那个红绿灯路口后,齐宣这一路便格外安静,眼皮微阖着,乍然看去竟像是半梦半醒的神态。
问尘根据他给出的地址把人送到了瑞鹤都一期,这个小区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一期位置靠外临江,入夜后喧嚣渐减,能清楚地听见货轮的鸣笛声。
黄酒后劲上来了,齐宣下车时踉跄好几步才勉力站稳。问尘绕过车头,轻轻扶了他一把,还客气地关心了一句:“还好吗?”
声音依旧冷淡疏离,可落入齐宣耳朵里,竟像是被鹅羽挠过似的,又酥又麻。
突然好想抽烟。
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润湿发痒的嗓子,旋即懒洋洋地靠在车窗上:“问老师,有烟吗?”
路灯幽静,光晕洒在齐宣脸上时,把他的棱角都刻画得更加锐利了。
问尘:“我不抽烟。”
齐宣笑了笑,眼尾染上醉意后微微泛红,却也更加勾人:“烟能解很多瘾,问老师莫不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问尘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好似深不见底的海域。
齐宣脑袋晕乎乎的,心底的情绪并没有因为三两句玩笑话而溃散,那支广告给他的冲击不小,除了难受,他已经找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眼下急需一支烟来缓解,可惜他没有随身携带香烟的习惯。
他撑着车门直起身,刚走出没两步,整个人就重心不稳往前摔去了。
诚如预料那般,问尘伸手接住了他,令人着迷的檀木香暖融融地环绕在四周,让齐宣清醒几秒后愈发沉醉了。
“我送你上去吧。”好听的嗓音在头顶散开,仿佛清泉浇灌在心头,把那些愁绪渐渐冲散。
本就美色当前,再经酒精一催发,齐宣就有点把持不住了,他索性借着酒劲儿把整个身子靠在问尘身上,任由他搂着自己往电梯口走去。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齐宣的烟瘾已经到达临界点,嗓子里仿佛有蚂蚁在啃噬,逼出了一身的难受劲儿,只有烟草熏染才能驱走这份不适。
他以前也想过戒烟,但都没有成功。
一旦烟瘾冒头,他就会和当前阶段养着的小明星上床,通过神魂交融的方式来解瘾。
此刻被檀木香包裹着,齐宣的理智反而清醒下来。
他确实想泡问尘,然而问尘的表现却足以用“疏离”二字来形容,让他摸不准这人究竟是真的清心寡欲还是高深莫测。
——就好比现在,那双令他痴迷的手正贴在自己腰侧,分明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可是不经意的摩挲反而带来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盛星签有诸多漂亮的艺人,齐宣身旁也从不缺美人,在欢场上他只管享受,从不和人谈真心,尽管对问尘的贪恋也是止于皮囊,但他不想把这个艺术家和以往的情人做比较。
他们之间没有金钱交易,想要把人弄到手就得多些耐心,哪怕现在问尘把他送到了家,他也只能按耐住冲动,没有将人推倒在沙发上。
大理石茶几上有一包开封过的香烟,齐宣顶着眩晕感摸过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细烟含在嘴里,然后从容不迫地将它点燃。
烟草入喉,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齐宣倚在沙发上开始享受起来,风衣敞着,露出里面被t恤衫包裹着的精瘦身材。白色烟雾从唇缝里溢出,染上眉眼时,立刻勾出几分上瘾的神色。
红的唇,迷离的眼。
那是不属于男人的媚态。
问尘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沉迷于烟草的青年。
他正打算开口,忙不迭察觉到腿腹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挤了一下,低头瞧去,才发现是两只毛色油量、身型硕大的缅因猫。
它们矫健地跳上沙发,然后趴在齐宣身上开始撒娇。
问尘扶了扶镜框,说道:“齐总喝了酒,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齐宣对他道谢,随即掐灭烟头,目送他离去。
今晚月色很美,夜风徐徐,裹挟着淡淡的凉意。
问尘走出楼栋,眸中映出冷月的光辉,更显深沉幽邃。
直到坐上车后,他才伸手解开衬衣领扣,任由冷风灌进身体,浇灭沸涌多时的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