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题不爱聊自己的原生家庭,这几乎是eog队内的公知,看得出来这孩子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和谐。
但老实说,这在电竞圈可太常见了,哪个选手在选择从事这行职业时没被家里□□过,那简直要谢天谢地跪拜观音。
从电竞这个行业诞生之初至今,人们对它的主观偏见和社会偏见就从没少过一星半点儿。
况且,江题出身在一个社会地位优越的知识分子家庭。
很难想象一对高知父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中学肄业跑去职业打游戏,这听上去甚至像异端。
江题的队友们很快替江题中止了这个话题。
江题心情不爽,往自己高脚杯里倒了杯酒。
然而等他给猫猫喂了只小鱼干儿的功夫,一抬头,高脚杯里的酒莫名变成了乳白色的牛奶。
江题定定地盯着牛奶,几秒钟后,他看向身边的陈页,“善良”的眼神像是要当场把这个男人干翻。
陈页:“……”
陈页并非要多管这有的没的,只是晚上回去还有会议要参加,孩子还小,喝酒容易倒。
为了安抚小朋友,他也将自己杯里的酒换成牛奶。
然后,两杯相碰,陈页带头喝尽。
江题:“……”
江题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举杯喝奶。
等陈页给自己满上第二杯牛奶时,今天的新郎官儿来了。
沈坠和陈页关系好,自然第一桌就直奔他而来。
本来他是要和陈页碰杯的,结果看见陈页杯里的牛奶,脸色一黑,说道:“不能喝去狗那桌。”
陈页:“……”
陈页失笑:“不是,你听我说,我们家ad他……”
话还没说完,叮啷的玻璃交撞声响起,只见江题和沈坠碰了个酒杯,竟都挺愉快。
江题将不知何时给自己满上的酒精一饮而尽,末了指着某个方向贴心道:“队长,狗桌在那边。”
陈页扭头看向宴厅角落,那里居然真有一桌狗子,表情瞬间沧桑化……
“小朋友,你没有良心。”
江题把脸撇开,嘴角快速翘了下。
大狗比,你也有今天。
婚宴结束已是傍晚时分,一行人往停车场而去。
走着走着,江题缩了下脖子。
天冷风大,他没戴围巾,外套也穿得薄。
本来没什么,忍到上车就有暖气吹了。
可这时,走在他身边的人忽然停下脚步。
“江题。”
江题也停下步子:“干嘛?”
陈页为了不被赶去狗桌,在宴席上喝了很多酒。
虽然酒量好,不太看得出有醉酒的迹象,但他那双惯来邪痞的桃花眼,此时尾部泛红,眸波沉静。
居然比平时更像个人了。
陈页静静站了两秒,倏地靠近江题。
江题本能后退两步。
陈页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捻住江题的外套拉链,往上提到顶部。
少年脖颈修长,皮肤冷白,方才暴露在空气中,被风吹得泛红,这下终于被安全地掩住了。
陈页还嫌不够,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在他脖子上扎了个奇丑无比的圈圈。
江题:“……”
江题曲了曲手指,想取下来。
但他太懒,嫌麻烦,最后压了压恹恹的眼皮子,还是随便陈页为所欲为去了。
“江题。”
“?”
陈页为少年戴围巾,指腹不小心擦过他细嫩的皮肤。
温度很烫,江题的耳朵本能地泛起一阵红,不过他本人并不知道。
“为什么来打电竞?”陈页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
队友们停下脚步等他们。
江题抿了抿唇,回答说:“为了赚钱。”
队友们同时回头,一个个表情愕然。
这孩子太直白了。
以往他们被问到这个问题,都得应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地说一句:为了热爱,为了梦想,为了给电竞正名。
其实赚钱,也是他们主要的目的。
不差钱的殉道者除外,比如他们富二代出身,一出娘胎就身价好几个亿的队长。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行看似光鲜亮丽,但真不好赚钱。
大众只看到了站在云端的那几位头部选手赚得盆满钵满,殊不知大部分都是拿命玩的理想国赌徒。
然后血本无归,寥寥散场,最后该转行的转行,该进厂拧螺丝的进厂拧螺丝。
江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谁知江题又道:“除了打游戏,我也不会别的了。”
众人:“……”
今日份的江小题过于实诚了。
这讲的不正是他们这群年少辍学啥也不会的网瘾老油条的心声吗?
但问题是,按江家这家庭条件,怎会差钱?
陈页定定地凝着江题稚气未脱但平静冷漠的脸,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别人不清楚,但他知道,这小少爷从小家庭离异,父母各自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各自的孩子。
然后,小少爷从此轮为了一个多余的……
算不上累赘。
但至少陈页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英语老师,也就是江题母亲,时常把江题送到前夫家里。
隔不了多久,前夫又会把江题送回来。
江题那时候比现在还小,眼睛生得漂亮,可惜好像从来没有过光。
很难不说,这孩子之所以性格孤僻,没有生长环境的罪因。
陈页被风一吹,只觉喉咙发紧。
他给江题戴上兜帽,说:“嗯,那就好好打,争取早日成为有钱人,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江题听到“迎娶白富美”五个字,眼皮子动了动。
狗比!
一行人回到基地,天已经黑了。
一入门,大家就感觉怪怪的。
春季赛在即,按照计划,今晚总监和教练会给他们开个动员会。
所以理论上,基地会很热闹的。
万万没想到,又冷又安静,狗来了都得穿件貂。
“什么情况?人呢?”赵北南大喊道。
这话刚喊完,楼梯处响起一个脚步声。
不多时,一个中等身材的寸头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所有人愣住。
time:“花玄?你出、啊不是,你回来了?”
花玄手上拎着个酒瓶子,比吃了席回来的他们喝得还要醉,身体歪歪扭扭地靠着楼梯栏杆。
也不说话,扫了大家一眼。
接着,视线直射正在玄关拖鞋,然后自然而然走到陈页身边,然后又被陈页自然而然摘了兜帽和围巾的江题。
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阴鸷。
现场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赵北南以前是花玄的辅助,自然最能理解他的感受,连忙上前搂住他胳膊,安抚道:“额兄弟,回来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走,哥们儿陪你吹几瓶去。”
花玄却推开他,目光直逼陈页,语气咄咄逼人:“我听说,这崽种是你推荐进来的?”
众人闻言,眉头全都皱了一下。
陈页扭头瞥向江题,发现这孩子正在悠哉悠哉地嚼口香糖,一点也没有炸毛的迹象。
挺好,挺乖。
希望能多保持几秒钟。
陈页收回眼神,回答花玄:“嗯,我推荐的。”
花玄笑了。
不甘和怨愤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拎着酒瓶子走上前,一把揪住陈页的领子,目眦欲裂:“我给你打了六年ad,你就这么对我?”
“陈页,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吗?”
眼见花玄即将失控,队友们脸色大变,纷纷上前阻止。
花玄大闹:“别拦我,我就想和这新来的比划比划,他算个几把,也配坐我的位置?”
“哥,有话好好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儿不怪页哥。”
“动手就过分了啊,花玄你他妈冷静点儿。”
场面一片混乱,但江题的视线被挡住了。
陈页挡在他和花玄之间,他看到陈页笔直宽厚的肩膀,和……左耳后的一颗痣。
江题把手插进兜里,垂了垂眼睫,舌头卷了卷口香糖。
“怎么样才算配?”
少年的嗓音清澈,但冷冷的。
客厅一下安静了。
花玄推开保护江题的所有人,盯着江题,冷笑:“我还没解约呢,战队顶多算是把我下了首发,所以……
“我就坐在替补席上看着你,看你能坚持几场。”
说完,花玄拍了拍衣服,而后不屑地转身上楼。
客厅安静如鸡,气氛低迷。
江题困了,也提步上楼。
陈页却拉了拉他的手臂,说:“我让阿姨做解酒汤,都喝完汤再回屋。”
“我没醉。”
“没醉也喝,不然睡觉难受。”
解酒汤这东西,队友们也表示不想喝。
陈页皱眉,一字千斤地砸在所有人脑门上:“谁不喝谁明天去狗那桌打游戏。”
江题:“……”
队友们:“……”
花玄突然回归,打乱了战队的很多计划,赛事动员会直接取消。
因为花玄的合约纠纷,加上和内部矛盾,一队几乎是在一团乱麻中迎接春季赛的。
而江题,也迎来了被网暴的巅峰。
那段时间,他收到成千上万条私信辱骂,甚至还有往基地送花圈送遗照的。
不过江题没见到那些东西,都让陈页和教练截下了。
春季赛开幕前一天,联盟派人来eog录制赛前采访。
按照要求,每个选手得穿队服出镜。
但江题放在训练椅上的队服被一条杜宾犬给咬烂了,杜宾犬是花玄养的。
花玄看见后,不痛不痒地说道:“骚凹瑞,队服而已,基地里多的是,我找人拿套新的给你就好了。”
队友们的脸色比江题的还难看。
队服的确多的是,但首发队员的队服和普通队服不一样。
首发队员的队服是战队为他们专属定制的,每套的领口都会用金线刺上队员的名字。
虽然他们现在只是穿去接受一个小小的采访,但采访视频一经发布,少不得有网友拿放大镜发作这件事。
诸如——
wither在战队不如花玄受重视。
连队服都不给他定制,肯定只是待定人员。
eog队内排挤新ad。
……
队友们恼怒花玄做的事,但碍于这么久的队友情,也不好发作。
赵北南叹了口气,亲自给江题拿了套普通的队服,说:“没别的办法了江小题,只能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江题倒无所谓。
他把队服拉链拉到顶,冷冰冰地看了花玄一眼。
“你放心,战队接下来给我定做的队服,我会一直焊在身上。我要是让你穿队服上场一天,就算我输。”
训练室里骤然静默,落针可闻。
花玄脸色难看,眼神愕然地瞪着江题。
笑死,这个一年被卖两次、转战三个战队的菜逼,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说出如此张狂的话的?
江题轻飘飘地放完狠话,就去隔壁会议室接受采访了。
前一个是陈页。
他和陈页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陈页扶住他的肩膀,看了眼他的队服,觉得怪怪的。
“你的队服呢?”
“殉职了。”
“?”
然后,陈页看见花玄从训练室里脸色不善地走了出来。
他虽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到肯定和那个人有关。
陈页皱了皱眉,静默了两秒钟。
而后,骨节分明的长指落在江题的衣服拉链上,一拉到底部。
江题表情微变:“你干啊?”
“脱了。”
陈页几乎是用指挥和命令的语气。
江题抿了抿唇,虽然不爽,但还是听话照做。
只是令他没想到,下一刻,陈页也把自己的队服脱了下来。
然后,披在江题肩头,手把手为他穿上。
顷刻间,所有人震然。
“卧槽?”
“页哥。”
“队长!”
花玄的脸色阴沉至极,眼睛里几乎迸射出憎恨的精光。
“陈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