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已是深秋, 在树叶彻底染成焦黄色的时候，七七被要求留在不卜庐好好守着药房里的棺木。
“白先生，七七会听话的。”头顶符纸的小女孩仰起头, 认真地对白术保证着。
让健忘的僵尸守住一样的物品并不保险，不过只用来应付往生堂的现任堂主的话, 完全不用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同为不卜庐学徒的阿桂是一个成年人, 面对能言善辩的胡桃总是会败下阵来；虽然七七曾经是她的头号关注对象, 但在了解到七七想要活着的愿望时，胡桃也没办法强迫她。
按理说, 白术前往翘英庄并不需要担心这么多。他的身体并不算好, 但如果真的缺少了什么珍贵的草药，还是会亲自前往各地采摘。
以往这种时候，他可以放心的把药庐交给阿桂和七七, 但问题就出在前不久，他在往生堂订了一口棺材。
璃月的人都知道不卜庐可不负责送葬病患。
“我会让阿桂也帮你拦着些，千万不要让胡堂主看到棺木里的人。”白术想起自己在几个月前接手的麻烦就忍不住叹气, 在他脖间缠绕的小蛇吐了吐蛇信, 竟也说出话来,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啦。”
“长生说的很对, 而且——”白术摸了摸白蛇的鳞片, 在感受到指尖的冰凉时，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七七浅笑着说道，“若是他提前醒来, 就无需拦着胡堂主了。”
他只需要将这人救活, 可不会负责对方引来的麻烦。
七七有些疑惑的将手抵在嘴上,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七七，明白了。”
白术不在的时候，七七一般都会在柜台后面站着，她的个子矮小，来到药庐的人看不到阿桂和白术就知道他们又是去忙了，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指望一个小姑娘为他们拿药。
七七来到由杉木制作柜台之后，桌面上摆放着阿桂早就准备好的药包，下面都垫着几张药方，七七平日里负责采药，她现在只需要执行自己先前下好的敕令。
看守不卜庐，还有药房的棺木。
一般这个时候不卜庐很少有人来求方抓药，七七的记性很差，如果没有敕令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会忘掉，但她依稀记得白术曾说过，药庐少有人来是一件好事。
“嘿，七七，今天我又来啦。”
头顶传来少女灵动活泼的声音，七七面无表情的抬头，紫色的眼睛里不带任何情绪，这让小姑娘看起来有些呆萌。
即便往日她都是这幅表情应对客人，但胡桃知道，七七现在一定不希望看到她。
在初次见到小僵尸的时候，她就跑回往生堂拿了铲子，堂中的仪倌和客卿都奇怪少女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在考虑到胡桃担任往生堂堂主已经有些年头，总归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才放心地任她来回颠簸。
毕竟他们也想不到璃月出现了一个名为七七的僵尸。
“胡桃。”准确的喊出这个名字，七七看到少女眼中一亮，“白先生说了，不可以。”
“哎——人生在世就该灵活一些，七七，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不是吗？”胡桃叹着气，两只手撑在柜台上，见七七并不回应她的话，有些无聊地拨弄着桌上的算盘，印有往生堂印记的帽子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向下滑动着。
“七七，我只看一眼，绝对不会带来麻烦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白术先生就什么都不知道。”胡桃对这不卜庐可谓是又爱又恨，明明有着两单生意却因为各种原因做不成。
“不可以。”
白术所预料的确实不错，胡桃并不会强人所难，她只会用自己的那张巧嘴哄着别人答应，再正大光明地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既然如此，我就明天来咯。”胡桃背着双手迈开步子，佯装离开的样子，在经过那间放有棺木的房间时特地停留了几秒。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砰——”
七七踮着脚探出头来，胡桃从那张平淡如水的脸上看出了谴责，她连忙摊开手，向七七证明着自己的清白。
“我可什么都没做呀，这门可是关的严严实实。”
像是在应和胡桃的话，门的另一端又响起那道声音。
胡桃摸了摸下巴，她还清楚地记得白术对棺木的要求，用上好的松木制成，在棺盖上圈出几个小孔，四行四列为一组，排布在棺盖首尾。因为这种奇怪的要求，堂中的客卿本不想应下这份差事，反倒是胡桃一改往日，笑眯眯地接下了白术的这单生意。
虽说干这行的需要遵守规矩，但谁会和摩拉过不去，她还要养着一堂的客卿和仪倌呢。
“七七呀，放任不管真的没事吗，要知道这里面还有不少名贵的药材吧，可能大多数都是你辛辛苦苦去山间采摘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还真是可惜啊。”胡桃扬起一抹坏笑，成功地看到七七拿着一把钥匙从柜台后走出来。
实际上这是触发了七七的敕令。
这两侧的房间大多都是用来储存药材，空间并不大，但横着放下一口棺材还是绰绰有余，胡桃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草药味，口中似乎已经尝到了一抹苦味，她扇了扇脸前的空气，和七七一起看着房内怪声的来源。
棺材这种东西做工需要精致，这也是彰显对死者尊重的一种方式，盖面上画着的仙鹤和青松都是用老一辈流传下来的手艺，在交给白术前，胡桃还细细检查了一遍。
“棺材里面，有人。”七七抬起头看向胡桃，一字一顿慢慢地陈述着事实，“想要出来。”
如果不卜庐内此时还有其他人肯定会被眼前这幅场景吓到，自然的光线延伸到黑漆漆的小屋内，半圆的棺木此时正一下下震动着，闷沉的声音正是从那里面传来，像是死去之人不甘的嘶吼。
“嘿嘿，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来帮他一下吧。”胡桃现在可以说是得偿所愿了，她兴致冲冲地打了一个响指，手中立刻出现一小团火焰，点燃灯芯，再将上面的玻璃罩盖上，待两侧的灯都亮了起来，她才拉着七七的手走到前面。
在下一次敲打声响起之前，胡桃就已经将棺盖翻开了，她本以为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和七七差不多的僵尸，能被白术这样慎重地藏起来定是个尖嘴猴腮青面獠牙的丑东西，并不是所有的僵尸都像七七这么可爱的。
举在半空的手撑到两边，被草药所覆盖的少年静静地坐了起来，那双红色的眼睛像是被泉水冲刷过的美玉，紫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脸侧，发丝间穿插着几朵清心，身上披着的白色丝质长袍因为之前的拍打而变得凌乱不堪，轻盈的面料向下滑动着，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肤，以及一道经过缝制的细长伤口。
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还是换得少女一句称赞。
“好一个小美人，难怪要被白术先生藏到这里啊。”她现在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的幻想，毫无负担的说出这句话。
但再看去的时候，胡桃又觉得有些可惜。
美则美矣，但不具神韵，真是浪费了这张精致的脸蛋。
“这是哪里？”
胡桃皱了皱眉，声音沙哑粗糙，与他的样貌一点也不相符，不过一想到他之前这几个月都躺在这木棺之中，也是情有可原。虽然凭借样貌来对待一个人有些肤浅，但面前这少年看起来实在赏心悦目，胡桃之前还想吟诗一首来表达自己的感想。
“欢迎来到不卜庐。”七七倒是想不到那么多，她像是面对每一个来到药庐的客人一样板板正正地说道。
不卜庐。
听起来不像是蒙德的地名。
艾文垂下眼睑，看着那些将双腿虚虚掩盖住的草药，捻起一朵形如灯笼的紫色小花，凑近鼻尖嗅了嗅。
“这里是璃月。”里希曾经带他认过这里的草药，是熟悉的味道，“但我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胡桃见他反应呆呆愣愣，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幼童，一时间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些怜悯，“少年，看你骨骼清奇，一睁眼就从这棺木醒来，日后必会大有作为。”
这一连串的话让艾文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疑惑地看向面前古灵机怪的女孩。
“不如再来我们往生堂买上一个棺材，啊不对，是两个。近期堂内做活动，开业大酬宾，买一碑送一碑，日后你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还可以为你售后，保准你在璃月有个好住处。”
胡桃，作为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今天也在为生意奔波着，真是辛苦啊。
艾文虽然不愿回想往事，但听到棺材这个词的时候，还是能想起里希给他说过的那些璃月风俗。
“嗯，多谢？但我并不需要这些。”艾文将身上的衣袍穿好，在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后，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是一个活人。”
少女绕着他走了小半圈，抿着嘴将他上下打量了好几回，“你怎么搞生命歧视啊，难道活人日后就不需要了？”
“你看啊，白术先生将你放在这里面，肯定是因为对你的身体有益啊。”胡桃眼尖，早就看到艾文胸前的致命伤口，想起不卜庐几个月前挂在冒险家协会的委托，她可以肯定那些被采来的珍惜药品肯定都是用在艾文身上。
白术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想必你之后还要经历这种草药浴，给自己再买一个换着使用怎么样？”
七七忽然觉得这个场景让她感到开心，也许是因为胡桃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从此转移了目标。
“哎，没关系，我是往生堂的堂主胡桃，日后你要是有需要就联系我。”
艾文眨了眨眼睛，他忽然有一种看到了安柏的错觉，但两个女孩还是有不少差别的，“我是艾文，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是不会买的。”
看到胡桃落寞的背影，艾文看向和他一起站在门口的七七，“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不会的。”七七十分有经验的说道，“明天，还会看到，胡桃。”
虽然忘记了这个人的名字，但她还是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我叫七七，是个僵尸，之后要说的话，不记得了。”
艾文点了点头，表情和七七如出一辙，没有任何的变化，“我叫艾文，是个——”说到这里，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介绍下去，他现在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也许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不被蒙德承认的死囚。
现在的艾文，不论是生命还是衣物，都是别人所给予的，没有任何一个是属于他的。
远处的树叶哗哗作响，门前忽然吹来一阵秋风，扬起艾文紫色的长发，如同死水一般的双眼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会冷吗？”
“不会，僵尸，不怕冷。”七七停顿了几秒，伸出手握住艾文，“这样，会热一点。”
七七不知道自己的手比艾文还要冰冷，她只知道两个人之间握住手会暖和一些，她要照顾艾文。
这是在她第一眼看到艾文时就下好的敕令，因为白术说，艾文以后可能会成为她的朋友。
艾文抬起头，待眼中的酸涩褪去，才回握住七七，“确实，我感觉热了好多。”
有什么会比得到一切后再失去更痛苦。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发生的事情，像是循环放映的录像，一幕幕播放在脑海中。
阴沉的天气，冰冷的雨，站在魔龙上欣赏闹剧的男人，死去的老师，重伤的罗莎莉亚——
“有客人要来了。”
艾文深吸一口气，他牵着七七走进药庐。
作为贸易之都，璃月对国外来客的态度十分开放，因此在看到不卜庐内的新员工时，也只是好奇地问了几句。
这种状况有增无减，有些时候散步的人也会踏上长长的阶梯，跑过来看这位来自异国的少年准确无误地找到璃月的草药。
“居然还没有冰雾花吗，真是奇了怪了，这几天璃月的冰雾花像是失踪了一样，明明之前还在协会看到了不卜庐的委托，居然这么快就用完了啊。”万民堂的主厨香菱已经是第三次来到药庐向艾文讨药了，难得想出一个创新的好点子，却没有食材去实践，这对她无疑是件痛苦的事情。
好在艾文现在并不能做出其他表情，香菱也看不出他的心虚，不然肯定会发现艾文的异常。
毕竟不卜庐的冰雾花都在棺材里面，拿出来再给香菱也不太好。艾文如此安慰着自己，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冰雾花成长的时间很短暂，多去冰冷潮湿的地方就能看到。”
“记得小心骗骗花。”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
“改天去河边看看好了，谢谢你啦艾文，改天请你尝尝我的手艺。”香菱对他挥了挥手，刚转身就对上冲她做鬼脸的胡桃。
“啊呀，又是你，胡桃，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次了！”香菱被吓得不清，一下跳到一旁的角落边，她身侧跟着的迷之生物对着胡桃叫了几声。
艾文本想告诉香菱胡桃的恶作剧，但对方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开口，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只要香菱来不卜庐总是会碰到胡桃，两个人之间你吓我躲的小游戏每天都准时进行着。
“嘿嘿，谁叫香菱这么胆小的，这让我每次都很没有成就感好不好。”胡桃双手叉腰，笑嘻嘻的对上香菱。
在看到锅巴掏出绝云椒椒的时候，胡桃这才慌了神，她连忙摆手，对香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可是药庐啊，禁不住锅巴这样出头的。”
香菱哼了一声，蹲下摸着锅巴的脑袋，“好啦锅巴，下次在空旷的地方再找胡桃算账好了。”
“哎，好险好险。”胡桃对艾文眨了眨眼睛，“艾文，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多谢关心，可以活到九十九，不需要往生堂至尊服务。”艾文拿起毛笔在账本上记录当日的收入，对胡桃这句像是关心一样的话完全免疫。
“哦——”
胡桃看了眼四周，发现今天并没有那个小僵尸的身影，“七七呢，今天居然也不在药庐里，真是稀奇啊。”
“七七去奥藏山采药了。”
“原来如此啊，艾文，你听说过敕令吗？”胡桃的手指在桌上比划着，“敕令能够让僵尸行动，但是七七不一样。”
“她可以给自己下敕令，倘若这些任务没有完成便会一直去做，比如说她今天要摘的琉璃袋在石缝间，而因为体型的缘故七七可能会卡在里面，但她不会自己出来，因为还没有完成之前采药的敕令。”
艾文抬眸看向她，“奥藏山怎么去？”
——
香菱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冰雾花的短缺而走出璃月，她顺着石门的小道一路向上，在看到河边的冰史莱姆时，她一手叉腰一手挥向前方，“锅巴，喷火！”
散发着寒气的花朵在火焰下露出花蕊，但获得冰雾花的并不是香菱。
“你好，请问这几株冰雾花可以给我吗，我可以买的。”香菱连忙从身侧拿出锅巴模样的钱包，对着面前的红发青年说道。
“不用了，给你吧，我只是想把这些史莱姆处理掉。”迪卢克将花蕊递给她，看了眼少女的样貌，“璃月人？”
“啊，没错没错，我是万民堂的厨师香菱，要是来了璃月一定要尝尝我的新品菜啊，太感谢你了，如果没有这几株冰雾花我估计还要走好久呢。”香菱有些庆幸地说道，“还好璃月的冒险家没有把主意打到蒙德这里，不然真的就完蛋啦。”
“为什么璃月没有冰雾花，这种植物的生长速度很快。”迪卢克多问了几句，他游历七国的第一站就是邻国的土地，多知道些信息总没错的。
“我想快一点做出新菜式，艾文也说过这句话呢，但是我根本等不及。”香菱对这个愿意让出冰雾花的青年没有什么防备，而且这些小事情随便找个人也能问到。
迪卢克猛地睁大双眼，他向前一步，对少女问到，“你说谁？”
“没谁没谁，你听错了。”香菱这个时候又觉得有些害怕了，这人该不会是艾文在蒙德的仇敌，听到他名字这么激动，要是真找上去了，岂不是给艾文带来了麻烦？
越想越觉得可怕，香菱抱起锅巴，连忙朝石门跑去，“谢谢你的冰雾花啦。”
迪卢克看着她的背影，思绪回到两个月前。
接到艾文的死讯时，他已经不眠不休地照顾了父亲一天一夜。
将凯亚带回来的药剂给父亲服下，凯亚对他轻声说了句，艾文的尸体今天就运出城了。
艾文怎么会死呢。
那个总是跟在他们身后爱笑的孩子，应该会健健康康的长大才对。
明明前几天他们还约好再来晨曦酒庄玩的。
“伊洛克的速度很快，联合众多高层，只是一个会议就决定了他的命运。”凯亚皱着眉，将迪卢克拉出房门外。
吹到清凉的晚风，迪卢克才从这个噩耗中缓过神来，同时他也发现了奇怪的一点，“为什么要运出城，难道不应该安置在教堂后面的墓地？”
“罪大恶极的犯人没有资格在那里安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