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斑斓,绚丽的照耀在高楼上,半边身探出窗的男人眯着眼看马车上的男人回望,等马车拐过弯,他的视线才挪回来,楼下竖的朱红酒旗颜色半褪,在烈日下苟延残喘地随风飘荡。
“考虑的如何了?”留着山羊须的黄皮男人问,“你不用顾虑长风镖局,日后自有大公子保你安全无虞。”
吴德发转过身走到里间,迟疑道:“我家老父对我看管得严,我恐怕有负公子所托。”他是恨毒了蔑视他的程石,但有长风镖局在那儿摆着,他顶多就是闹些事恶心他,至于杀了他,代价是可以预料的,他家承受不住,他也没有过这个念头。
山羊须男人从袖中抽出几张纸甩在桌上,见他看后惊惧得白了脸,哼笑出声:“我相信吴少爷有法子在令尊眼皮子底下琢磨出办法。”
吴德发看着手里的白纸黑字默不作声。
山羊须男人也不急,还开了门喊小二上冷饮子,站在楼梯边看酒楼里的情况,给屋里的人思考的时间。
“客官,冷饮子来了。”
包厢门开了又关,山羊须男人踱步到桌边,自斟了盏冷茶,问:“可想好了?”
“我能否问下大公子跟程石有何仇怨?”
“多管闲事,喜欢打抱不平。”山羊须泛泛说了两句。
吴德发知道从他嘴里打听不出什么,也消了探究的意思,打算等人走后他亲自去县里一趟,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我尽力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已经出镇的几个人早把吴德发抛在了脑后,姜二舅说等下了聘他就要回去,“长威和长盛留在这边,他俩都成过亲,陪你一起把迎亲队伍什么的操办起来,明天我去跟你岳父岳母商量好,初六的早上接亲,接到新妇了直接往县城去。”
程石应好。
“还有,你成亲那日吴戌很有可能会过去膈应你,你到时候稳重些,万事有我们长辈张罗,你别闹了乱子让你岳家脸上无光。”
吴戌就是县令的好色儿子,也是程石朝他头上敲了一砖,两家这才有了仇怨。
程石再次应好,“我又不傻,哪会在自己大喜的日子砸场子。”
“若是能在杨家庄办喜宴,倒是能少许多麻烦。”姜长盛说,话出口又摇头,“也不行,在杨家庄置席,咱们武馆的叔伯兄弟好多都来不了,太远了。”
“有心找我麻烦,我就是不回县城他也会找过来。”程石向后看了一眼,问起被救的那个妇人,“那个小阿嫂如何了?没被找麻烦吧?”
“被夫家休了,你娘去看过她,回娘家没多久又搬去了道观。”
程石叹了口气。
……
杨家门前的枣树从开花到结果,青枣长成红枣,在姜二舅来为程石下聘的这日,被人拿着杆子敲打了下来。
杨家两兄弟徒手爬上树,站在胳膊粗的枝桠上敲树顶上红艳艳的甜枣。村里的小孩见了都跑过来,卷了衣摆蹲在树下捡枣,枣打在头上背上,时不时“哎呦”一声,捡得越发欢快。
“戴上草帽吧,我才洗得干净的。”杨柳拿了三顶草帽出来给程石,让他给他两个表兄,“枣树上毛辣子多,小心掉在脖子上脸上。”
姜长盛接过随手把草帽扣在脑袋上,又扬着脖子拿着竹竿,被小孩们指挥着敲枣子,“这枣树有不少年了吧。”
“二十一二年了,我爹娘成亲那年春天种的。”
“等我俩成亲了也在门口种一棵,我已经打听好了橘树苗,院子里种两棵,墙外面再种两棵,你看你还喜欢什么果树,到时候多买些,都种在山上。”程石偏头跟杨柳说话,顺手接了快砸到她头上的枣子。
不等杨柳出声,姜长威抢话:“荟姐儿喜欢吃葡萄,你移棵葡萄藤种院子里,结葡萄了我带她跟你表嫂来摘。”
“荟姐儿是你闺女,她想吃你给她栽就是了。”
“也是,那我买了葡萄藤过来,你平时帮我照看着,葡萄熟了给我捎个信。”
程石不想搭理他,低头继续跟杨柳说话。
屋里的两家长辈也都商量好了,杨母去做饭,喊了杨柳进来打下手。等饭好,树上的枣子也都卸了下来,除了让小孩们拿走的,一共捡了两大筐。
姜二舅离开的那天,杨柳送了一袋没有破损的枣子过去,让他带回去给家里的小孩吃,“枣子不是个稀罕东西,但两个表兄和阿石卖了力又敲又捡,想必孩子们吃到嘴里也比买的枣甜三分。”
“甜的那三分里,有两分缘于是新表婶送的。”程石贫嘴,“二舅,你可把话带到了,这是他们表婶送的喜枣。”
“你给我住嘴。”杨柳攥了拳头捶他,他脸皮厚当谁都跟他一样,在长辈面前也胡说八道。
程石咧着嘴左躲右闪,哈哈大笑:“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让我闭嘴?”
姜二舅见小两口疯闹,嘴边也带了笑,拎着一袋枣子翻身上马,“我这就走了,初六那天在家等你们过去。”
杨柳脸上红扑扑的,“二舅路上注意点,累了就歇歇再赶路。”
“好。”
村里鸡鸭多,跑马也跑不快,村里的人见是他热情地打招呼:“走了啊?”
“走了。”姜二舅笑着点头。
到了村东边,杨家大门敞着,杨家的人坐在门口摘花生,听到马蹄声就出了门,对欲下马说话的人摆手,“别多礼,趁着还不晒赶紧走。”
马蹄声跑远,杨小弟收回在马身上打转的目光,“我要是再小个四五岁,就央了我姐夫也去武馆学武。”
杨母看了他一眼,正想说话,门外走来个妇人,“二婶子,忙呢?我大兄弟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吧?我来给他做个媒。”
……
日子一天天逼近九月,杨家的人也开始张罗喜宴,在周遭邻居和亲近的族人家借了桌椅板凳和锅碗瓢盆,预备着初四那天就搬回去。杨父带着他大儿子去姑舅姨叔家通知,顺便定了初六那天一同去送亲的人,转过身又去请了厨子,到屠夫家定了小半边猪。
“程家送来的聘礼,除了吃的喝的搁不住的,其他的都给你带回去。”程母掏了三两银子递到杨柳手里,“你姐当年出嫁,我跟你爹也给了她三两的陪嫁银,子孙桶、箱笼、喜被都是按她当年一样准备的。”
杨柳躲了一下,没接那三两银,“有这些就够了,我不要压箱底的银子,我哥马上也要说亲了,你都给了我,明年怎么给他娶媳妇。”
家里就七亩地九亩田,冬天闲暇了杨父再接些木工活,一年能攒的银子都是有数的。在家里的孩子长大前,能干活的就杨父杨母两人,累死累活也就能糊口,家里的余银也就是这六七年才攒下来的。三年前她姐出嫁家里掏空了,杨柳猜她爹娘手里估计就只有六七两银子,所以她说什么都不要。
“哪个姑娘嫁人没点压箱底的银子,你哥成亲我跟你爹心里有数。”杨母直接用红布把碎银子包着放箱子里,“或多或少,手里握着点碎银子心里不慌,娘也盼着你用不上这个,用不上你就攒着。”
“那等我哥成亲我再拿回来。”杨柳话刚出口就见她娘扬起了巴掌,不由眯了眯眼。
“实在没银子我跟你借,当着女婿的面借,不要你往回拿。”杨母揪了她一下,“别跟你姐学,婆家再有钱也见不得你往娘家扒拉东西。娘把你们姐妹俩生的好,你们也争气,有那个福气嫁的好,我跟你爹没指望嫁女儿发财,你兄弟也是,都有手有脚能干活,他们男人比女人活得好,不用你们惦记。”
杨柳抿着嘴,拉着她娘的手想说什么。
杨母无声叹了口气,另一个手揉了揉她的头,生下来还没棒槌长,一年年的也养这么大了,家里穷也没委屈过她们姐妹俩,这嫁了人,就不由人了。
“娘你真好。”杨柳抱紧了她,脸埋在她肚子上,在这一刻她一直犹豫不定的心安稳了,上辈子她死之后,家里应该是也出了变故。
这么疼爱女儿的爹娘,怎么都不可能拿了程石的银子胡乱埋了她,再也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