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华宫中, 张贵人还没有歇下。
她静静坐在窗下的小几前。
窗户半开着,看得到夜空里的下弦月, 还有缠绕着的云, 以及星芒点点。
半个皇宫已经明亮起来。
姚细从外面匆忙进来,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来,低声道:“贵嫔亲自往绛英宫去了, 还带着太医。听说是先去过了承香殿请旨,开了宫门叫太医都进来了。”顿了顿,她看向了张贵人,话语中带着几分着急, “另外那两个稳婆也被带回绛英宫了。”
“她真是天真, 生孩子这种事情, 就是要出意外, 难道还能查得出来?”张贵人嗤了一声。
姚细看着张贵人,抿了下嘴唇方道:“贵嫔说, 若裴婕妤有什么闪失, 便让太医与稳婆还有他们全家一并承受这样闪失。”
“她这话说得, 与那些无理取闹就是要找大夫麻烦的人有什么区别?”张贵人不以为然, “陛下知道了都不会搭理。”
姚细道:“可贵嫔已经让人去稳婆还有太医家中控制了他们家人……”
张贵人眉头皱起来,她看向了姚细:“陛下没阻拦?”
“不知贵嫔与陛下说了什么, 陛下便只让人依着贵嫔的意思办了。”姚细看向了张贵人, “这……娘娘, 这最后应当是……”
“罢了。”张贵人面色沉了下去。
这世上财帛是能动人心,可若有身家性命摆在前面,谁能真的不顾自己的小命呢?
就算是自己不要命只要钱帛了,那家里人也没了,谁能享用这钱帛?
张贵人飞快想了想今日她的安排, 又放松了下来——这女子早产之事最好推脱的,谁能说得准一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生产?所靠不过是估计,只要是估计,便就一定是不准的。
只要裴婕妤这一胎生下来,能抱到她膝下来,裴婕妤这会儿活着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后面还有无数个机会让她心甘情愿去死。
于是她抬眼又看向了姚细,道:“这事情便就这样吧!不用去理了。”
姚细也松了口气,道:“那奴婢还是让人在绛英宫外候着。”
张贵人点头,她再次看向了窗外,那一团缠绕着的云终于把下弦月给挡住,再看不到月光了。
她站起身,收回了目光:“去把东西准备了,等天亮就到绛英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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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英宫中,裴嬛的痛呼没有断绝。
太医和稳婆们在产室内外候着,面上已经认真起来。
谢岑儿在两刻钟前已经离开了绛英宫,但她离开不久,他们便得知自己家人已经被控制起来的事情,这下他们便知道谢岑儿方才所说的全都是真的,而不仅仅只是威胁。
谁也不想自己一家的下半辈子都因为这么件事情折断,故而便也都认真起来。
常秩和玉茉被留在了绛英宫中,两人一里一外站着,冷眼看着这群人在里里外外忙碌着,不发一言。
外面天色从浓黑慢慢转淡,突然之间东边天际出现了光亮,破晓时分来临了。
产室中,稳婆突然发出了带着喜悦的惊呼:“看到头了,娘娘再用力些!”
裴嬛却发出了更痛苦的哀嚎——几近野兽。
玉茉忍不住抖了一下,忽然听到外面有行礼问好的声音,再抬头看去,便见是谢岑儿从外面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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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婕妤情况如何了?”谢岑儿直接问道。
玉茉上前道:“方才里面稳婆说已经看到头了,应当快了吧?”
一旁的太医也挤上前来,道:“回娘娘,婕妤年轻,精神也不错,用了参汤,臣等估摸着应当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安然诞下皇子。”
谢岑儿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下了:“我便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
太医微微松了口气,道:“请娘娘放心,婕妤与皇子定会母子平安的。”
谢岑儿似笑非笑看了太医一眼,便就在她刚来的时候,眼前这太医还在说生孩子意外多,大约是难讲安然,这会儿倒是立刻改了口。
她想起来方才在承香殿中与陈瑄的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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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认为,这早产一定是意外?”陈瑄问道。
她回答道:“虽说女人生子时间不能完全确定到某月某日,但也不可能早上还平平安安,一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到了半夜突然发动的。这不合常理。再有,我一过去询问,他们便用产妇生子全凭天意这样的话语推脱起来,这一切都太刻意,很难不让我这么往意外的方向去想。”
陈瑄听着她的话,露出了思索神色,他道:“那绛英宫的事情便交给你去处置吧!朕信得过你。”
“那我便让人把今日去了绛英宫支应的太医稳婆的家人先控制起来,若裴婕妤能安然无恙,我便让人放了他们。这世上有人会为了钱财行不义之事,但当他们自己的利益受损时候,他们就会退缩。”她说道,“若裴婕妤母子均安,我还会让他们远离康都去到别处,这样的人在宫中,让人无法安枕入眠。”
陈瑄点了点头,面上显露了疲累,他自嘲笑了一声,道:“宫中因生产之事去世的女人不少——朕从前是没有追究过的。”
这话听得谢岑儿顿了顿,她抬眼看向了陈瑄,问道:“陛下为何不追究呢?”
“因为——”陈瑄用手扶着额头,过了一会儿看向了谢岑儿,不答反问,“你会梦见自己要死的事情么?不知为何朕近来总在这样的梦魇之中,这让朕在夜晚时候常常会去想从前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却没有等她开口,又继续说了下去,“朕不追究,是因为那时候朕已经有了太子,朕也真的相信,这世上妇人生子便就是会有许许多多的意外,朕不想用恶意去揣测朕身边的人。”
谢岑儿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了,她声音放柔和了些许,道:“那也许从前也真的只是意外。而梦魇——”
“裴婕妤的事情,你便依着你的想法办吧!原本这孩子也是要记在你名下的。”陈瑄最后这样说道,他打断了她的话,似乎不想听她说梦魇之事,“有些事情,朕要好好想一想。”
于是谢岑儿起了身,重新往绛英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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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了。
产室内裴嬛的声音突然高昂然后又低落下去。
紧接着是一声婴孩的啼哭。
里间立刻就有人出来报喜了。
“娘娘!婕妤生了个皇子!母子均安!”宫人满脸喜色地说道。
殿中诸人面上也都浮现了喜悦,他们朝着谢岑儿道喜:“多亏有娘娘坐镇,恭喜娘娘!”
吵闹了一晚上的绛英宫安静了下来。
谢岑儿看到了从产室中抱出来的小小婴儿,皱巴巴的一张脸,无助地张开嘴巴嗷嗷哭着,看起来还没有一只猫大。
“好好照顾。”她没有接过来,只是这么叮嘱了奶娘,然后看向了玉茉,“你过去帮忙。”
玉茉应了下来,便与奶娘一道退下。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嘈杂声音,转了身,她便看到张贵人从外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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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听说裴婕妤早产,大半晚上都没睡着。”张贵人朝着她走过来,“索性天一亮就过来看看,不知裴婕妤情况可还好?方才在外面听说她生了个皇子,母子均安,真是大喜事!”说着,她又看向了奶娘,“抱来让我看看?”
奶娘踟蹰了一会儿,请示地看了一眼谢岑儿,没有上前。
张贵人也看了谢岑儿一眼,正打算亲自走过去时候,却被谢岑儿伸手拦住了。
“刚出生的小孩,皱巴巴的好像猴子一样。”谢岑儿说道,“毕竟早产,我刚才看了一眼,连指甲盖都没长齐全。”
张贵人抿了下嘴唇,道:“这样情形,必定是宫人照顾不周了。”
“现在既然母子均安,便先不计较那么多,等裴婕妤出了月子人好起来了,再说这些事情。”谢岑儿示意奶娘退到一旁去。“贵人亲自过来一趟,这心意我替裴婕妤领了,等她出了月子,我就叫她去娘娘那边亲自道谢。”
张贵人看着谢岑儿,道:“我如今在宫中也寂寞无聊,便就把这小孩儿接到宣华宫去,我替她好好照顾。”顿了顿,她笑了一笑,“贵嫔跟着陛下也是日日忙碌,顾不上这小孩儿。这宫里人连个大人都照顾不好,小孩儿恐怕更没法照顾。贵嫔觉得我说得是否有理?”
“这件事情,贵人去与陛下说。”谢岑儿平静道,“若陛下同意了,贵人再到这儿来也不迟。”
“贵嫔难道想把这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张贵人做出惊讶之色,“裴婕妤难道愿意么?”
“愿意与否,得看陛下的意思,与你我都没有关系。”谢岑儿不紧不慢说道,“贵人大可不必在这儿说这些话语。”
张贵人露出了一些烦闷神色,她道:“我这便去与陛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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