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婕妤离开甘露宫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也不知为何她频繁地开始想起从前。
她是不怎么想去回忆从前的。
从前并不美好, 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她自进宫之后所想的全是将来。
初时是想,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将来有个依仗。
应是老天垂怜,她的确就真的生下了一个皇子, 她便知道她将来已经有了期盼, 她至少能在陈瑄驾崩之后能有一个好的归处。
可大概是人心不足的, 自梁皇后没了, 宫里面这么长久以来就只有太子与她的陈耀这么两个皇子,张贵人又把陈耀当做是自己的孩儿一样看待, 她便想着,若是太子不再是太子, 那么她的陈耀是不是就能做太子?如此一来,她便至少能当个太后了。
说起来这也不算是她痴心妄想吧?
张贵人就是把太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张贵人若真的把陈麟从东宫赶出去, 她的陈耀便就是陈瑄唯一的选择,这叫她如何不心动呢?
于是她便跟随着张贵人, 果真等到了陈麟被赶下太子位的那一天。
可事情却也并没有如她所想。
陈瑄并没有改立她的陈耀, 而陈麟迁出了东宫之后, 也并没有离开皇宫。
她心中焦虑, 并且不安,甚至有些忙乱。
她害怕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终有一日被翻出来, 每一件都算到她的头上, 最终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尤其现在张贵人已然失宠,她若为了复宠,会不会把她丢出去当做是赔罪?
那样做过了错事的便就是她而不是张贵人,以陈瑄对张贵人多年来的宠信来看,陈瑄多半也就真的会顺着这台阶而下吧?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哪怕不了解陈瑄, 也是了解张贵人的。
若谢岑儿愿意接了她的投诚倒是也罢了,她依附着谢岑儿至少能安然无恙。
可奈何……
或者只能兵行险着。
她朝着承香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倒是很快下了决定。
与其自己被动等着被张贵人当做弃子丢出去,不如早些把这些事情统统都爆出来,大不了也不过是个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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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英宫中,裴嬛等来了陈瑄的来临。
紧绷了许久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虽然她得封婕妤,又抱上了谢贵嫔的大腿,但却又是结结实实得罪了张贵人,她这一整天心都是七上八下的。
直到陈瑄到来,她才感觉到她的确就是在这宫中站稳了脚步。
一番欢愉后,陈瑄揽着她说话。
他问:“你有什么喜欢的花色样子?让内府给你送些你喜欢的首饰来。”
裴嬛便道:“妾身从前贫家出身,没见过太好的花样,进宫来之后便觉得一切都是极好的。”
陈瑄听着这话却顿了顿,低头又多看了她一眼,笑道:“那就让内府每个花样都给你送一样来。”
“那得多少呀,妾身也穿不了那么多呢!”裴嬛忙一叠声地拒绝了,“那就是浪费了,陛下的心思妾身明白,但妾身又不能变出七八个身子,一天穿个上十身衣裳。”
陈瑄垂着眼睑,轻轻笑了一声,道:“那便让内府给你进一套梅花的,朕觉得红梅应当很衬你。”
裴嬛听着这话便放心下来。
可上头陈瑄忽然没了声音,她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便见陈瑄只是一脸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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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如今管着后宫,内府要往各宫送东西,便要从她手上过一过了。
一大清早起来,常秩便拿着内府送来的册子进到殿中来,请谢岑儿用印。
“陛下要赏裴婕妤?”谢岑儿让玉茉捧了印玺出来,直接就在册子上用了,随口又这么问了一问。
常秩的回答却让谢岑儿意外了一些。
他道:“是同时赏了裴婕妤与张贵人。赏了裴婕妤一套红梅头饰,和十匹妆花缎。再赏赐了张贵人一套四时花树的摆件。”
谢岑儿听着这话便顿了顿,让常秩捧着册子看了一眼那四时花树摆件的样子。
“这就要让宫里人琢磨了。”谢岑儿笑了一声,让常秩拿着用了印的册子出去交给内府来人,“用了印,早些让内府送过去就好。”顿了顿,她略思索了一会,又道,“把昨日王婕妤的事情透给张贵人知道。”
常秩应下来,便捧着册子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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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宫中,张贵人对着内府送来的四时花树怔忡了一会,眼中闪过了一些晶莹泪光。
她仰着脸不让泪水掉下来,只淡声让钱元赏了内府过来送东西的小内侍。
钱元客气地送了内府来人离开,再回来时候便见张贵人正叫人把这四时花树摆在了内殿与外殿之间的间廊中。
他上前去,示意左右先退开。
张贵人看了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钱元忙道:“方才有人拐弯抹角说了件事情,是说昨日王婕妤往甘露宫去给贵嫔请安,但贵嫔没接她的话,请她喝了茶就让她走了。”
张贵人手上动作顿了顿,眼中那一丝泪意顿时收敛了。她多看了钱元一眼,面色认真起来:“是真的?”
“应当不会有假。”钱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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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贵人露出了沉吟之色。
谢岑儿进宫以来,甘露宫中伺候的人都是陈瑄开口派去的,对谢岑儿忠心耿耿,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找着机会往甘露宫去安插什么人手。
所以这话大约就是谢岑儿特地让人透给她知晓。
她对谢岑儿也有过提防,但事到如今,她早就已经看得清楚明白。
至少在现在,谢岑儿并非与她站在敌对的两边,在将来会是怎样,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
过去种种,她所做过的所有事情,她也仍然不会有半点后悔。
便也一如她现在的心思,她当下看得明白当下,便不用太计较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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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了钱元,语气平静:“我知道了,你且去看看王婕妤今日是不是会安分带在菱花宫中。”
钱元应下来,便把这事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便有人前来回禀,说是王婕妤往承香殿去见陈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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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贵人坐在内殿中远远看着那架四时花树的摆件,听着这话便笑了一笑——她想,王婕妤一定是害怕她去把所有的关于废太子关于梁皇后的事情都甩到她的身上,现在急着去向陈瑄剖白心意吧?
若今时今日没这么一座四时花树的摆件,也没有谢岑儿递过来的那句话,她或者会有一些慌张。
但此时此刻她是半点也不惊慌。
王婕妤踏上了一条一眼可以望得到头的死路。
只是张贵人却忽然好奇起来,为什么王婕妤半点也不愿意等?难道就认定她一定会失宠,她一定会把锅都甩到她身上去?
她再看一眼那四时花树的摆件,又想了想昨日裴嬛晋位婕妤的事情。
其实若不是早上看到了这显然是她喜好的摆件,她也以为她从此便不再会在陈瑄心中了。
她垂下眼睫。
她再说不清她对陈瑄到底是何种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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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都的冬季晴朗的时候总是少。
纷纷冷雨中,王婕妤跟随在内侍张淮身后进到了承香殿中。
承香殿内不辨寒暑,似乎永远都如春日一般温暖。
扑鼻而来淡淡的香味让她感觉紧张了些许。
她上一回独自来求见陈瑄还是夏季时候,那时候她是借着陈耀的名头来的,陈瑄在承香殿中与谢贵嫔聊天,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她。
其实她原本也很少来求见陈瑄,她知道她在陈瑄心中的地位实在太低。
否则为何……她生下皇子了,到如今还只是个婕妤呢?
连那刚进宫没多久的裴嬛都能从美人到婕妤,她进宫这么多年,生下皇子,却也还是个婕妤。
这并不公平。
可人之偏心又无法去用公平来衡量,至少在后宫中无法这么衡量。
想着这些事情,她跟随在张淮身后来到了暖阁外。
张淮打了帘子躬身请她进去:“陛下在里面等着娘娘。”
王婕妤回过神来,对着张淮笑着点了头,便踏入了暖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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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瑄靠在软枕上面看着王婕妤从外面进来。
他看着她行了礼,皱着眉头想了想她是什么时候进的宫,又想了想她是什么时候生下了二皇子陈耀。
似乎是太久远的事情,远到他需要回忆好一会儿,才能依稀记得当初的点点滴滴。
最初时候他似乎也是很喜欢她的,只是很快他便发现了她温顺之下藏着的利爪。
不同于张贵人刚进宫时候的毫无心机,王婕妤或者可以用处心积虑来形容。
他自发现王婕妤的心思之后,便对她冷淡了下来,虽然她生下皇子,但他并没有晋她的位分——他那时候应当是在想,只是心思颇多不讨他喜欢,也没到了恨之欲其死的地步,便只打算冷待下去。
若不是后来张贵人一副要把陈耀当做自己儿子抚养的架势,他连婕妤的位分也不太想给。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面前这风韵犹存的王婕妤,她面上一如既往的温顺听话,此时此刻她跪在他面前,也不曾有半点不恭和不驯。
所幸他没有给她太高的位分,张贵人大约是压不住她的。
陈瑄如此想着,便叫她起了身。
王婕妤压了压心中的不安,慢慢起身来站在了一旁。
“坐吧!”陈瑄指了指旁边的位置,“朕许久没见到你,你最近可还好?”
王婕妤忐忑地在一旁坐下了,抬眼看向了陈瑄,恭顺道:“妾身……向来安好,只是记挂着陛下,心中颇多思虑。”
“思虑什么?”陈瑄问。
王婕妤咬了下嘴唇,心一横,便把已经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的话说出口来:“妾身记挂着陛下,枕边有异心之人,不知陛下是否知晓。”
这话听得陈瑄微微皱了眉,他看向了王婕妤,神色莫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妾身……妾身前来告发张贵人对先皇后不敬对太子不慈,并密谋伤害先皇后与太子之事!”王婕妤跪在地上,两行眼泪顺着脸颊便滑了下来,“妾身胆小,时至今日才敢来与陛下揭发此事!请陛下恕罪!”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