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御驾回銮的消息自然是早就已经传入宫中。
张贵人听着陈瑄派回宫的内侍张淮一五一十认真说了陈瑄明日几时到京郊几时回宫又几时能到后宫来, 最后点了点头,让钱元送了张淮出去。
于是钱元便客气地把张淮送到宣华宫外。
“不必再送了。”在宫门口站定,张淮笑着看了一眼钱元, “我这会儿还要往内府各处走一趟,事情可多着呢!”
钱元笑了笑,便也依言止步, 从袖中摸出了一枚金瓜子递给他, 状似无意笑道:“怎么就你一个先回来了, 这种跑腿的事情原也不应当你做呀!”
“陛下吩咐, 哪里有我讨价还价的道理。”张淮接了金瓜子, 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神色,“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来宣华宫是陛下特地吩咐, 陛下说了要与贵人娘娘把事情一件一件都交代清楚呢!”
钱元听着这话, 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又接着问道:“怎么没见张圆那小子?”
“在千秋宫时候就病了拖出去了,可能病死了吧!”张淮狐疑地又看了一眼钱元,“怎么, 你还记着他呢?”
“从前不总看着张圆给你跑腿, 上回我还听贵人的吩咐赏过他, 可不得多问一嘴?”钱元面色平常, “你们御前来来去去这么多人,我们宣华宫不得都一个个小心翼翼捧着呢?”
“你这酸话就收一收吧, 谁不知道张圆当初是巴上了你们娘娘,才在陛下面前出了头呢?”张淮翻了个白眼,“没别的事情我就真走了,陛下要回来, 要准备的事情可多呢!”
“那我不拉着你闲聊,等过两天请你吃酒。”钱元笑着对张淮拱了拱手,“还仰赖张大人多多照顾我们宣华宫呢!”
“好说好说。”张淮朝着钱元挥了下手,便朝着内府方向去了。
钱元站在宣华宫门口看着张淮走远了,才转回宫中去见张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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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中,张贵人正在妆台前坐着对着镜子挑选首饰珠钗,见钱元进来,她一边让宫女去拿内府新送来的衣裳,一边随口问道:“张淮与你说了什么?”
“张淮说,陛下特地吩咐了他过来与娘娘说刚才的那些话。”钱元上前去帮着宫女搭手把新送来的那些衣裳抬到了张贵人面前来,口中恭恭敬敬笑着,“陛下心中娘娘还是排在第一的,张淮是先到娘娘这儿来,才往内府去呢!”
张贵人面上露出了淡淡笑意,又叹了一声:“若那时候没有病一场,跟着陛下往泽山去便更好了。”
“张圆之事是处理妥当,万无一失了。”看着宫女走开又去库房搬东西,钱元上前来低声说道,“娘娘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这话听得张贵人精神一振,她回头看向了钱元,嘴边笑意便十分明显了:“这事做得好,赏你。”
“谢娘娘!”钱元忙跪下谢恩。
“起来。”张贵人看了钱元一眼,又转了身对着镜子在发鬓上比划着那些长长的花簪珠钗步摇,复又问道,“所以今日丞相进宫了么?”
“丞相没有进宫。”钱元一边起身一边道,“想来是丞相也知道陛下要回康都的事情,这会儿要准备着明天的事情,今日就无暇进宫来了吧?”
“我倒是有些可怜丞相,为了东宫那位扶不起的太子殿下殚精竭虑,可那位殿下不领情的呀!”张贵人想到了什么,噗嗤笑出来,“也不知道丞相之后要怎么做了。”
“丞相大人向来是识时务的,当初皇后的事情上,也没与陛下硬顶。”钱元在一旁笑着说道,“从安侯自裁这事情一出便能看出丞相这回也仍然是要保全梁家为先。”
“毕竟保了东宫,东宫不领情,若我是梁熙,我也不保东宫。”张贵人拿着一支银杏叶形状的金钗在头上发髻上试了试,忽地又想起什么,从镜子里面看向了钱元,“我记得前些时日不还有个事情,就贵嫔的姐姐与韦家那亲事,风传了一阵又没了结果,现在到底如何了?”
“就只知道的确是要结亲。”钱元想了想,如此回答道,“但谢家都不在京中,这事情韦家想办也办不成,所以大约还要等到贵嫔娘娘回来了,小谢大人也回京,才可能有个结果吧!”
张贵人支着下巴想了想,道:“总觉得这事情后头还应该有个事情,可这会儿又有些想不出来藏着的是什么。”
“这谢家的事情,与娘娘也没什么关系的呀!”钱元道。
“关系可大了。”张贵人瞥了钱元一眼,“你说要是谢贵嫔生个儿子,在宫里还有我的位置?你去把这事情给我盯好了,仔仔细细地盯好了。谢家这事情说白了不过是个丑事,依着陛下的性子,在名声上亏了谢家,那必定要在别处补回来,陛下还能补给谢家什么?谢家又想要什么?可不就是子嗣?”
钱元一听这话,也立刻慎重起来,道:“奴婢这就让人去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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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都的深秋潮湿又阴冷。
午后,乌云沉沉压下,萧萧北风中,小雨便飘散了下来。
陈麟没有戴发冠,只用木簪固定了头上发髻,面容消瘦,几乎要被过于宽大的衣裳淹没。
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沉沉在榻上坐着,抬眼看着天上的雨丝一根一根如针一般落下来,落在长信殿的台基之上那不起眼的坑洼中,聚成一滩水。
那一滩水慢慢变大,慢慢把台基上那坑洼的一片填平,然后满溢出来,顺着台阶流下去。
雨越下越大了,风也越来越大。
陈麟忽然觉得有些冷。
内侍八福顺着回廊走到了殿门口来,他脚步很轻,声音也是一如既往恭敬着。
“殿下,方才陛下让人传旨,明日就回康都了。”八福说道,“陛下说不用去京郊迎接,早上便能回宫,午后就让朝臣们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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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麟抬眼看向了八福,想要说什么,可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来。
难怪今日梁熙没有到东宫来。
是陈瑄要回京了。
从枫山回到康都似乎也没有太久,可他觉得这些时日仿佛度日如年,又仿佛弹指一挥间门。
漫长又悬而未决的结果让他坐立难安,他一面觉得自己尚有一线生机,一面又觉得他已然没有任何希望。
梁熙每日都到东宫来,他的态度总那么让他琢磨不透。
他为什么要来见他这么一个实际上被软禁起来的太子呢?
就为了做出一副朝中的确没有出事、一切太平安然的假象?
他每日听着梁熙说朝内外事情的时候只感觉五内俱焚,根本无心去听。
这些事情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东宫属官已经重新换过,从安侯梁然自裁,卫率府也都已经重新安排了人手。
他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明白得很。
正因为明白,所以他便只感觉到厌烦,只感觉到一切都是虚伪,一切都是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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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另外还给了殿下旨意。”八福又轻声说道,“陛下让殿下明日晚间门再去承香殿拜见。”
陈麟被这话拉回了思绪,他看向了面前的八福,嘲讽地笑了一声:“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张淮来传旨,张淮现在还在东宫外面,殿下要宣他进来问问么?”八福低着头回话。
陈麟往东宫门口看了一眼,此时此刻他坐在榻上,却并不能看到宫门口的情形。
踟蹰了一秒,他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罢了,问这些也没意思,让他走吧!”
“是。”八福应了下来,见陈麟再没有别的吩咐,便安静地往宫门口走去。
陈麟看了一眼八福的身影,又抬头去看天上那绵绵不绝的雨。
天上的云层是令人厌恶的灰白颜色,看起来死白一片,让他感觉压抑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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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康都最近的离宫中,陈瑄站在台阶上看着这雨,不怎么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朕最讨厌秋冬时节康都这绵绵不断的雨,又湿又冷,下得人心中满满都是厌烦。”陈瑄向身旁拿着斗篷出来的谢岑儿说道,一边说着,他又一边多看了一眼那斗篷,伸手拿过来披在了她身上,“这颜色衬你,看起来还不错。”
“但这是陛下的斗篷。”谢岑儿好笑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金丝银线还绣了一条龙的斗篷,“妾身可不能穿。”
“让内府给你做个凤凰的。”陈瑄绕着谢岑儿走了一圈认真看了看,“这个样子的确好看。”
“那就先谢过陛下了。”谢岑儿随口道谢,把身上斗篷脱了下来,“陛下若要在外面久站,还是多穿一些,免得染了风寒。”
“罢了,朕就是看一眼这恼人的雨。”陈瑄示意王泰过来接了斗篷,然后与谢岑儿一道转身往殿中走,“朕已经下旨让韦苍回康都来,到时候你姐姐的婚事是要办起来了。”
“妾身已经与兄长说过,大哥说让大嫂带着母亲回京来主持这事情。”谢岑儿说道,“我原以为大哥也要回来,大哥信中只说未必能回。”一边说着,她一边看向了陈瑄,“若是这样,恐怕礼数上有缺,陛下可别怪罪。”
陈瑄想起来之前就和卢衡敲定了玉州军要一起出兵北伐的事情,便知道谢岳大概就因为这事情不会轻易走开,于是点了头,道:“无妨,有你二哥在就行了——有长辈在就行。”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