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心中张贵人是怎样的人,那么在妾身心中,她便是怎样的人。”谢岑儿这样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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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了解陈瑄,当然也知道这种看起平常的问题之后会有怎样的陷阱。
一切问题看似毫不相干,但其实背后都有着同一个逻辑,皇帝身边的人对皇帝来说都是有用处的,一个人会如何评价皇帝身边的人,便会让皇帝看得清楚此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便以张贵人为例子,她被外界评价为妖妃还是妖孽或者其他的什么奸妃之类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陈瑄来说,她是他的枕边人,或者也是知心人。
那么此时此刻陈瑄让她来说一说张贵人的看法,用意便一目了然。
如若她顺着外面所有已知的言辞来说张贵人是奸妃是妖孽,那么陈瑄几乎立刻马上就会认为她说过所谓一统江山也不过只是讨好他的一个方式而已;
如若她反过来说张贵人的好话——这是不符合她的身份地位的话语,她堂堂谢家嫡女,进宫得封贵嫔,她说张贵人的好话?那简直就是虚伪到无边无际,陈瑄心中会有怎样的看待就可想而知了;
如若她说她觉得张贵人可怜,这就更好笑了,她凭什么觉得张贵人可怜?宫里独宠了十年的贵人可怜在哪里?
如若她说张贵人是陈瑄的枕边人知心人,她谢岑儿何德何能对自己头顶上的九五之尊指手画脚说他的枕边人知心人是谁啊?
如果没有前面十几次的重生,她是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如同条件反射一样把这些藏在背后的事情想得清楚透彻——所有的经验都在于不断积累不断分析不断反省。
到目前为止都已经重生了十八次,她既然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当女皇且还要把无限循环的重生给中止,那么她就要在前期和陈瑄相处时候做到尽量少踩坑,尽量快地取得他的信任。
方才那问题虽然突然,却又着实是一个自我剖白的机会,抓准了便是一条肉眼可见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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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谢岑儿的回答,陈瑄颇有些意外又有些赞赏地笑了一声,问道:“朕向来觉得幼媛相貌出众,她身上有着康都的贵女们身上少有的蓬勃生机。”顿了顿,他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不过宫里宫外真心实意喜欢她的并不多。”
谢岑儿顿了一秒才想到“幼媛”应当是张贵人的闺名或者小字,以张贵人出身低微来看,是小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正想着这些,陈瑄接着道:“时下女子及笄礼后便取字,幼媛家里贫寒不讲究这些,连正经大名也没有一个,这小字还是朕给她取的。”顿了顿,他抬眼看向了她,语气温和,“你的小字是叫什么?”
“云霓。”谢岑儿回答。
“倒是与你名字颇为契合,山顶可见云霓。”陈瑄点了点头,又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她,“朕记得谢岫小字——云出?”见谢岑儿点头,他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夹了一筷子菜吃到口中,再次笑了起来,“武安公在朝政之事以外倒是颇有些意趣,你们兄妹四个大名是一套,小字也是一套,难怪朕从前与武安公一道闲聊时候总是感觉十分快意,只是这命数也难讲。”
这些显然就只是陈瑄自己在感慨,并不需要谢岑儿去附和,于是她便安静地也夹了一筷子菜吃下去。
上首的陈瑄喝了一杯酒,重新再一次看向了她:“朕也很喜欢和你说话,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与你父的确有颇多相似之处。”
谢岑儿放下筷子,看向了他,笑了起来:“那陛下今后会常常到甘露宫来,是吗?”
陈瑄往旁边靠在凭几上,也看着她:“应当会常来,也或者会常让你去承香殿,只是那样你的名声或者要比幼媛还要不好听。”
“陛下心里妾身是怎样的人,妾身便是怎样的人。”谢岑儿笑了起来,“便如妾身常说,妾身一切不过是系在陛下身上的,何必去在意旁人怎么说呢?”
“你这份豁达疏朗,也让朕喜欢。”陈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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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午饭吃到了下午才吃完。
陈瑄在殿中东扯西拉天南海北地聊了个快意,吃完饭后便回去了承香殿去处理朝事,最后留了句话让谢岑儿晚上去承香殿陪着他用晚膳。
谢岑儿自然是一口应下来——尽管陪皇帝吃饭并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但皇帝本人快乐了,大约也能算是她在朝着她的目标稳定前进。
陈瑄前脚刚走,天色忽然又阴了下来,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乌云,把太阳挡了个严严实实。
不多时就电闪雷鸣开始下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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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摇着扇子站在廊下看雨,这永熹四年的雨,的确就如她记忆中一样多得反常了些。
要沉下心,耐得住性子,才能稳打稳扎——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自我鼓励,她忽然一抬眼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跟在在一个陌生的姑姑身后冒雨出现在了甘露宫的门口。
椒花?
谢岑儿收回了茫茫思绪,眉头皱了起来,转而看向了身边候着的常秩和玉茉。
“娘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过去。”常秩也注意到了宫门口的那两人。
谢岑儿点了头,感觉有些好笑了——椒花这人的命运轨迹是强行捆绑在她身上且还要背叛一次吗?这都送到了太子身边还能重新回到她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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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一会儿,常秩便带着椒花和东宫的管事姑姑于氏一起过来了。
“见过贵嫔娘娘。”于氏上前来行了礼,口中语气尊敬,但神色还是带着几分不逊,“殿下说这丫鬟毕竟是娘娘带进宫的,他不好夺人所爱,故而请奴婢带来送还给娘娘。”
谢岑儿没叫这于氏起身,就由着她跪在地上,而是看向了跟在于氏身后神色凄惶的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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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的态度和椒花表现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子陈麟吃了亏也没好好反省,仗着自己是太子,仗着自己外公是丞相梁熙,觉得她谢岑儿就应该让着他。
可这世上哪里有这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呢?
她现在是陈瑄的贵嫔,就算现在梁熙过来,也是梁熙让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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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谢岑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应答,于氏悄悄抬头想要看一眼谢岑儿,不防才刚抬了下眼睛就听见旁边玉茉一声斥责。
“东宫出来这么没规矩!敢直视贵嫔娘娘!”玉茉是陈瑄亲自让王泰去内府挑出来的女官,虽然在谢岑儿身边顺从温柔,但在对待其他人的时候便是气势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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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当然也知道这甘露宫中女官们的来历,她不敢顶嘴,更不敢多吭声了,她既然能在东宫当上管事姑姑,那自然也是明白宫中规矩的,前有张贵人后有谢贵嫔,东宫说起来是尊贵,但那是太子殿下尊贵,和她们这些下人有什么关系?
这宫里可没有什么打狗看主人的,有时候对着主人下不了手,可不就是要对着狗打到死才能立威?
她不想当那个用来立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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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于氏神色迅速顺从下来,她道:“请贵嫔娘娘恕罪,是奴婢逾矩了。殿下也是想着娘娘一人进宫,身边若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跟着才安心一些。”
谢岑儿笑了一声,她仍然没叫于氏起身,只淡淡道:“昨日在陛下面前都说了把这丫鬟给了殿下,殿下现在私底下还过来,若是让陛下知道——”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而是似笑非笑地拿着手里的扇柄挑起了眼前这于氏的下巴,“你说,宫里流言要怎么传?”
于氏听着这话扑通一声完全跪趴在了地上,不敢说话了。
“殿下心善,便好好留着她吧!”谢岑儿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重新看向了眼前雨幕,“或者殿下实在不想留,那就任由殿下处置。”顿了顿,她又轻笑了一声,“不过殿下心善么,要怎么处置呢?”
说着她看向了一旁的常秩,漠然道:“送这二位出去吧,可不敢让东宫的人在我这甘露宫久留,惹人闲话。”
于氏咬了咬牙,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谢岑儿一眼,心中已经有了算计,于是便干脆地拉着椒花起了身,跟着常秩往外走去了。
椒花一步三回头地看向了谢岑儿,末了却是大着胆子转头扑了过来,想要抱住谢岑儿大腿的时候又被一旁的玉茉给踢开了。
“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玉茉眉头竖起来,招手让两旁宫女上前来架住了椒花,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往她嘴里塞了个帕子。
“看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谢岑儿看了一眼眼泪婆娑的椒花,决定把有一些话挑开说了,“你姐姐在我大姐身边做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所以——你明白我现在所做是为了你好。”
椒花听着这话,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她不再挣扎,而是脸色灰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那句话对应的是第一章的这个地方:
“谢岑儿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椒花,想起来她的姐姐是她大姐谢峦身边的大丫鬟春熙,春熙则又是撺掇着她姐姐谢峦私奔的那位”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