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抱得很紧,手臂箍得洛泱肩胛骨都有点发痛。
她不自觉又想起之前回忆起来的片段,那红袍银甲的少年将军抱人也是这样,下手没轻没重,一抱就好似要把人揉进骨血里似的。
洛泱给抱得有点发懵,脑子还没能反应过来哪吒的意思;哪吒松手也很快,那句话说完便松开了手。
他松开洛泱,又低头去看自己手机,刚舒展开的眉头一皱;洛泱歪过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颚线,好奇:“怎么了?”
哪吒:“有几个麻烦的家伙跑了出来。”
洛泱想了想,没有想明白哪吒这句话的意思——好在哪吒很快也意识到洛泱并不是自己的同事,自己那些简略的话她不一定能明白,所以很快又补上了一句解释:“天牢第九层关着的老妖怪策划了一场越狱活动,那群看守的废物没拦住,让跑了几个。”
“上面给驻人间的神仙都发了通知,让帮助缉拿。”
天牢,九层,越狱活动。
这些东西对于洛泱来说过于遥远了,她脸上露出一点茫然的表情。哪吒牵起她的手,转移话题:“要不要出去附近逛逛?现在这个时间不方便去集川山旧址,要去挖东西的话也得等明天了。”
洛泱点头:“好啊。”
这次逛出去走的是正儿八经的三太子庙,所以路上洛泱碰见不少旅客打扮的行人,还有负责引路的,寺庙里的人。
洛泱好奇的问哪吒:“和尚庙里住和尚,道士庙里住道士,那三太子庙里呢?住和尚还是住道士?”
哪吒眉头一皱——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要他在洛泱面前说自己不知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哪吒略一思索,面容严肃的胡扯:“和尚道士都有,更多的是普通人,信奉三太子所以就自愿进来当庙祝了。”
“这边侧殿还供着观音和六十太岁呢,也没有专门就供我一个。”
说话间,哪吒牵着洛泱拐进侧殿;那间侧殿恰好是供的观音像,主位上放着鲜花瓜果,插香供奉的大鼎里也插满了红线香,处处裹着一股浓郁的烧木头的气味。
她抬头往上看,宝相庄严的观音手持宝瓶,衣冠楚楚,上了色的半边身子笼在日光里头,被照得碎光闪闪,分外气派。
那些光晃得洛泱不自觉眯起眼,盯着观音像怔怔的出神,脑子里闪过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商周交战,但战场并不固定,有时为了配合战术,时常需要军队迁徙。
洛泱不太管这些,她只管送到自己这里的伤员,和哪吒。
哪吒如果要挪地方,她就跟着哪吒走。但洛泱不骑马,她就坐在树上,有时候也坐在一块石头上,没有人看见她脚步动,但大部队走到一个暂时歇脚扎营的地方时,官兵们一回头,就能看见那白裙的少女不远不近缀在队伍旁边。
她身上的衣裳总是白得很干净,不管怎么赶路,都不显得风尘仆仆。
虽然周军队伍里也有不少神仙人物,但面对神出鬼没又没有半点人气的洛泱,大家还是有点犯嘀咕。
入了夜,不值班的士兵们绕着火堆闲聊,聊来聊去,话题便落到了行军队伍里唯一的女人身上——
有人往不远处的破庙瞥了一眼,好奇:“你们说,洛姑娘是什么跟脚?”
“反正肯定不是普通人。”另外一个士兵嘀嘀咕咕,回答:“你也瞧见她给大将军治伤了,不用药也不动针的,抬到草丛堆里放几个时辰……胳膊都被砍掉的人,没一会儿又活蹦乱跳的出来了。”
“不是我说,这么多不是人的将军令官接触下来,就这个洛姑娘……明明长得和人最像,但我觉得她最不像人,有时候往细了想,还觉得怪吓人的。”
夜风簌簌,那些士兵们自觉压低了声音,可洛泱还是能听见。她靠着破庙门框,打了个哈欠——哪吒的马没有拴,嘚嘚的跑过来,拿毛茸茸的脸蹭她。
和那匹马相比,洛泱个子确实小,力气也不怎么大,被马一蹭,整个人东倒西歪的一通乱晃,哈欠也不打了,整个人懒洋洋的往后躺着门框。
那庙有些年头了,门也不结实,被洛泱这么一压,吱呀吱呀乱响,仿佛马上要垮了似的。她伸手推那匹马的脸,没有推动,倒是有人从马侧边伸手抓住了笼马头的缰绳,把马脑袋拽开了。
荒郊野外,破庙屋顶上垂下几片黑红发旧的尺头,将主位上的神像半遮半掩,只余半身袅娜衣裙。
今夜是个阴天,连月亮也没有。只有不远处士兵堆起的篝火,晕出一圈蛋黄似的光。哪吒和洛泱虽然站得远,但到底是受这光恩惠,周身都镀了层暖光——不过以他们的目力,这光倒确实是可有可无。
哪吒仍然披甲,但摘了头盔,红发绳高束马尾,半边脸隐在暗色里,一双丹凤眼略低眼睫,正垂望着洛泱。不知为何,洛泱记他这张半明半暗的脸,记得格外清楚,大约这就是灯下看美人的魅力加成。
他扯着笼马头的缰绳,把那只格外亲近洛泱的战马拽开。
能和哪吒在战场上打配合的马,性格自然也温顺不到哪里去。在遇到哪吒之前,它摔坏了好几任主人,原本就要被扫地出门——但在哪吒面前,接近两米的高大战马也跟小鸟似的温顺,打着鼻响垂下头来,乖乖后退远离了洛泱。
洛泱侧着脸,目光把他上下一打量,然后落到哪吒牵着缰绳的手上:“啊呀!你手怎么受伤了?”
哪吒也跟着看了眼自己握着缰绳的手,漫不经心的回答:“铠甲边缘划着了,这算什么伤?”
说着,他略一瞥眉毛,露出点浑然不在意的骄气。
洛泱探身过去,捧住他的手——他的手自然要比洛泱大,皮肤摸起来也和洛泱自己的很不一样。洛泱的手柔软得像片绸子,而哪吒常年舞刀弄枪,显然不会让自己的手这般娇嫩。
他手背上有几道刮出来的血痕,此时已经结了血痂,细细的几道横在上面。洛泱手掌心覆盖上去,温和的暖意涌过哪吒手背,等洛泱再把手挪开时,他手背上已经光洁如初,再也看不出任何伤口了。
但哪吒并没有因此就觉得高兴。
他眉头皱得更紧,低头看自己手背——洛泱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轻快:“好啦!”
哪吒:“……你施的到底是什么法术?”
洛泱欢快道:“我是山鬼嘛,当然施展的我们山鬼独家法门啊!这个只能山鬼用的,别人学不了,要是能教给别人,我肯定就教了。”
忽的,她眨了眨眼,凑近哪吒面前。
她那一下凑近得很快,不是两三步走过去,而是很突然的一步跳到哪吒眼前;少年将军过长的眼睫一颤,悚然一惊,面上仍旧维持着镇定——洛泱手还捏着他掌心。
倒也没有怎么用力,洛泱的力气,哪吒是知道的,就那么两三根手指,软绵绵,跟花杆儿似的搭在他手掌心,搭得哪吒手掌心莫名的有点发麻。
她仰着脸,圆润的星眸里闪过一丝狡黠:“你好奇?还是也害怕啊?害怕我施妖法害你?”
她一边反问,一边又笑。
洛泱其实没有生气,她存了心故意吓唬哪吒,小脸上笑盈盈的。
她贴得太近,夜风一吹,哪吒鼻子里都是她身上的味道;形容不出来是花香还是草木的气味,和不远处篝火烧木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繁复柔软的裙摆也被夜风吹动,簌簌的拂过哪吒腿甲。
哪吒咬着牙,脖颈上的血管突突乱跳,转瞬间好似能听见自己血液快速狂奔过去,追着那颗心脏也狂跳起来。
他反手扣住洛泱的手腕,嗤笑:“害怕?你?”
哪吒的话尾音未落,一阵妖风乍起,突兀的撞过来。这间庙是座年久失修的弃庙,吃不住风,那不禁事的窗户和门框先咯吱尖叫着塌了下了。
洛泱吓得呜哇一声,撞进哪吒怀里,结果脸被他身上银甲硌到,又发出声痛呼,下意识的就要后退躲开;但洛泱往后迈开步子,却没能后推开——哪吒按着她肩膀又把她按回自己怀里,洛泱后面便是倒下的门框和一部分土墙,牵连着扯下墙壁上挂着的一部分浓红色裹着灰的烂布。
布帛撕裂的声音被压在风声里,卷着灰尘土渣簌簌落下。
哪吒抱着洛泱退开七八步,眼看着那暗红色布头擦着洛泱后脑勺自然卷的浓黑发梢落下,砸到地面,声音很大,掀起一阵风。
军营里的篝火也被这阵风吹灭,霎时四面陷入昏暗,偏又是阴天,没有月亮——士兵堆里有人惊呼:“什么东西?!”
“有敌袭!”
哪吒眯起眼,偏过脸往士兵堆里看,额头上那抹朱红的莲花印记略略泛着红色煞气的光,把夜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只怪模怪样的精怪,挟风而来,抓着士兵的脖子就咬,血腥气在兵戈声里蔓延。
那怪物连着咬了两个人,一纵身窜进破庙,蹲到神像头顶,像大猫似的舔着自己手背,一双竖瞳往下看,盯着洛泱时,便移不动眼珠子了,馋得口水从獠牙撑开的嘴角往下淌。
洛泱因为被哪吒摁着肩膀,转不了身,但也察觉到有不善的目光在打量自己,不禁被看得起一身鸡皮疙瘩,紧张的攥紧了哪吒银甲缝隙里漏出来的一小片红衣裳。
哪吒与那怪物四目相对,洛泱揪着他衣服的一角,小声:“什,什么怪物啊?”
哪吒嗤笑:“一只野猫。”
洛泱:“……真的吗?”
哪吒满不在乎道:“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吗?”
那妖精约莫也通人智,见哪吒分心与洛泱说话,便掐准了这个机会,绷着脊背弹射而出,肉垫里探出锋利发亮的爪子,直取他天灵盖——从起步到扑过去也不过半个眨眼的功夫,它只来得及看见少年昳丽面容上扯出一个不屑又嘲讽的笑。
哪吒仍旧一只手摁着洛泱肩膀,牢牢地把她摁在自己怀里。那精怪扑到他门面了,忽然间又被一卷红绫缚住,勒得两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尖牙利嘴初开条缝,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一杆烈焰尖枪捅进脖颈挑出去。
一圈儿血迹溅开,几滴落到人身上。洛泱伸手一摸自己头发,手拿下来时,白皙掌心全都糊着一层红。
她吓得一缩肩膀,迅速低头把脏了的手心往哪吒红衣裳上用力蹭了蹭。
哪吒低头:“你在干什么?”
洛泱悄悄瞥了眼那只被甩进黑暗里,已经没了气的妖精,谨慎回答:“我……我看你铠甲脏了,给你擦擦——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哪吒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脸,大拇指在她脸颊肉上一阵揉搓。
把他手上的血迹尽数蹭到洛泱脸上。
看着洛泱懵逼的表情,哪吒勾起唇角,笑容灿烂:“你脸脏了,我也帮你擦擦。”
洛泱反应过来,往自己脸上一摸,摸到满手血。
她连忙用自己的袖子擦脸,嘀咕:“小气鬼!”
哪吒幽幽道:“我小气着呢,所以你可别犯我手里,不然……”
话到一半,突然停住。他一句话不说完,反而更招人好奇,洛泱顶着半张脸的血抬头,好奇的问他:“不然怎么样?”
哪吒笑了笑,手腕一转,收起烈焰尖枪,不说了,转身往外走。洛泱三两步连蹦带跳追上去,问:“怎么样呢?怎么样啊?你话都不说完!”
哪吒推开她凑过来的脸,神色淡淡:“别妨碍我办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