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漫天, 青云将天际切割成两半,一半是瑰丽无边波澜壮阔的晚霞,一半是层层青云铺就的鱼鳞, 变幻莫测。
燕翎撑额坐在马车的软塌上,闭目养神,他长眉如画,鼻梁英挺,沉静下来时侧脸其实是温和的, 宁晏看了他一会, 郑重地与他道歉,
“世子, 公主下个月生辰, 我思来想去, 便将那件孔雀翎当做生辰礼赠给公主,先前没与您商量,是我之罪过。”
燕翎缓缓撑开眼皮,一动不动看着她, 她颊边的亮彩尤未褪去, 眼眶有些红彤彤的, 交织着愧疚与忐忑,
“我并未生气,东西给了你,你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不会怪你。”
人情往来是必要的,他不会为了件衣裳跟她置气。
他就是有些遗憾而已, 昨晚瞧见她穿在身上特别美, 他也希望小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宁晏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 旋即涌上更深的愧疚,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原以为燕翎会不高兴,不成想他并不在意,也对,这才符合他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在意这些小事。
“多谢您了...”她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不太舒服,瞥一眼软塌角落里搁着的衣裳,碍着燕翎在侧,只得忍一忍。
车厢内安静下来,彼此都不知如何开口,
宁晏默了一会,绞尽脑汁寻着话题,“对了,您今日过来帮忙,没耽搁公务吧?”
燕翎这会儿手垂了下来,盯了她片刻,“夫人,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前夜的约定?”
宁晏震了一下,腰身倏忽直了,“什么?什么约定?”她只记得燕翎说会早些回来,其余的没在意,她这个人记性很好,真有事不会忘记的,她神情绷紧了几分,生怕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燕翎瞧她脸色不对劲,舌尖抵着唇齿,极轻地笑了下,带着几分无奈地摇摇头,“我说过,今日带你逛庙会,你是没听清,还是忘了?”宁晏做事一贯稳妥,没听清楚的可能性较大。
宁晏脑子轰了一下,眉心一点点蹙起,面庞跟要烧起来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平生最不喜不讲信用之人,她也从不失信,这会儿得知是自己的疏忽导致燕翎空等,心口弥漫浓浓的愧疚以及对自己的失望,
“对不起....”她咬唇说出三个字,垂下眸懊恼不已。
燕翎见她这么大反应,反而愣了一下,神情缓和下来,“好了好了,我没怪你,一桩小事而已,那我问你,你现在想去庙会吗?”
“去,我想去....”她抬起泛红的眼眶,连着点了两下头,
第一次在他面前热切而直白的表露自己的愿望,她太明白空等后的失望,以及承诺后得不到回应的失落,她尽可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燕翎眸色忽的怔了一下,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旋即掀开车帘,往外吩咐道,“掉头,去铜锣街。”
马车停了下,又飞快地驶去南城。
燕翎回眸看着她,她神色并未有半分好转,怀疑自己吓到了她,语气又放软了几分,“真的没事,我上次不也忘了你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宁晏刚刚沉默下来后,便在想,燕翎好端端的怎么会邀她去庙会,这会儿听了这句话,就明白了,原来是想弥补上次的过错,她赶忙失笑一声,“无碍的,夫妻之间总有这些那些顾不着的,实属寻常。”
今日妻子有事忽略了丈夫,明日丈夫公务忙碌又枉顾了妻子,若整日为这些事折腾来折腾去,岂不太累了,宁晏又苦笑道,“世子,若以后咱们遇到这种情况,您也别在意,我也不放在心上,好吗?您平日朝务繁忙,而我也兴许有顾虑不周全的时候,不希望因此而生分了,您看行吗?”
这才是熟悉夫妻该有的相处方式,总不能来回道歉。
燕翎也十分认同,“好。”
冷风呼呼拍打着车帘,从缝隙里灌了进来,宁晏出过汗后身上便觉得有些冷,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角落的衣裳,与燕翎道,
“世子,我想换身衣裳...”
燕翎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颔首,“你换...”
四目相对,燕翎见宁晏满脸的窘迫,后知后觉她的意思,慢腾腾转了个身,将脸侧去一边。
宁晏赶忙背过身去解系带纽扣,动作快而不乱,内衫已湿透,她咬了咬牙,先将一件干净的衣裳往身上一披,以此为遮挡再去脱里面的小衣....
燕翎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动作,明明什么都没看到,脑海却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恰在这时,马车因行驶过快,轧住了一颗石子突然歪了一下,宁晏猝不及防往燕翎的方向一倒,燕翎反应极快,连忙转过身,宁晏径直撞到了他胸膛,与此同时燕翎牢牢扶住了她胳膊。
目光所及之处,杏色的中衣挂在她身上,垂到了她胸前,遮住一片旖旎风光,雪白的脖颈往下一片阴影若隐若现,她手里正拧着一件粉色的小衣。
燕翎飞快将视线挪开,稳稳当当将她扶起,一字未言。
宁晏闭了闭眼,深吸一气,顾不上耳根烧透,加速穿戴。
燕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犹残余着软糯凝脂般的触感,她的身子太软了,明明在床上连更过分的事他都做过,这会儿光天化日之下,当真有几分不自在。
片刻后,宁晏总算换好了衣裳,侧眸往燕翎看了一眼,他坐姿如松,眼神凝视车壁的方向一动不动,宁晏拘束地挪了挪身,坐的稳稳当当的,小声道,“我好了....”
燕翎回眸看向她,她换了一身鹅黄的裙衫,外罩那件新做的大红羽沙的缎面斗篷,胸前束着一条双环四合如意绦,比起刚刚飒爽的模样,此刻便如那被精心浇灌的花蕊,亭亭如画,玉柔花软。
美得有些扎眼了,这样的她站在人群中,不知要被多少人看去,一时竟恨不得将她藏起来,这个念头一起被燕翎从脑海拂去,他不能阻挡她的美,而是该护着。
“很好看。”他道,
宁晏被他夸得有些害羞,腼腆地抿了抿唇,那两个酒窝深深嵌在那里,燕翎想起皇后夸过她,这会儿便盯着她的酒窝瞧,宁晏发现他盯着看,有些不知所措,将那抹笑意慢慢地藏入唇角,直至不见。
酒窝也随之消失,燕翎忽然有些遗憾,只得移开目光。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云旭在外头唤了一声,“停车。”铜锣街到了。
天色将暗未暗,五彩缤纷的灯盏与天际的晚霞交织成一片瑰艳的光芒。
宁晏从马车内钻了出来,天幕如画,繁花似锦,满街的吆喝声汇成了人间烟火朝她扑面而来,宁晏眼眸亮晶晶的,拖住燕翎的掌心跳了下来,燕翎顺手握住了她,牵着她迈入喧嚣里。
宁晏随着他没入人群中,发觉迎面而来的妇人少女总时不时往燕翎身上瞄,她忍不住打量身侧的丈夫,俊美如画的眉目,挺拔清隽的身影,浑身散发着与这片人海格格不入的矜贵,仿佛是被她生生拽入凡间的谪仙,宁晏不知为何,心底忽然生出几分茫然,渐而又被掌心真实的温暖给拉回现实。
走了一段,宁晏瞥见路边有一老妪摆着一香囊小摊,想起燕翎通身无饰,想给他买一个,便牵着燕翎挤到摊前,眼波盈盈说,“婆婆我想买个香囊..”
老妪笑融融问她,“是自个儿戴呢,还是给旁人买?”
宁晏笑眼弯弯,小酒窝若隐若现,“给我夫君买...”
燕翎愣了一下,侧目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