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悦笙走针已到侠白,闻言一滞,“你别是烧傻了吧。”
男人笑一时呛住,又咳起来,咳得头昏还要说话,“神教的人落在你手里……你都亲自给他们治病施针吗?”
乐悦笙一滞,索性不理他。
男人咳了半日缓一点,一语收尾,“乐悦笙,你就是舍不得我。”
“闭上嘴。”乐悦笙斥一句,伸掌按住男人嶙峋的肩线,虽然消瘦,却极宽阔平整,赏心悦目——老天给的好皮囊——寻到右胸云门穴,慎重入一针。
男人心口冰凉才察觉自己衣衫尽开,生生一激灵,大叫,“乐悦笙——你在做什么?”
“我说几遍了——给你行针。”
“你——”男人挣扎大叫,“谁许你碰我?你放开——走开——滚远些——滚——”
乐悦笙一滞。
男人拼命要坐起来,“衣裳——我的衣裳——”
“性命重要还是衣裳重要?”乐悦笙一手按住,另一手怕扎着他,只能收针,“我说话没听见?你已经有缺氧症状,再不设法缓解,活不成了。”
“谁要你管?”
乐悦笙戾气横生,压住男人手臂,接连两针入在右胸云门和中府,运指如飞,从少商到中府,十大穴逐一灌注真力。男人初时还挣扎,百般无果,终于安静下来。
乐悦笙忙完才道,“针不能撤,留一会儿。”
男人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乐悦笙无语,“你怎么啦?”只能好生解释,“我在救你的性命。为人何需如此迂腐?需知事急从权——”
“事急从权?”男人一口顶回去,“事急从权还是少掌教根本不在乎?”
乐悦笙愣住。
“在少掌教眼里我不过是一个混迹喜岁坊的下流人物,慢说治病,便是平日里也是不配穿衣裳的,对么?”
“我几时说过?”
男人偏转脸,一瞬不瞬盯着她,“既然不是,那你会娶我吗?”
“你在说什么屁——”
男人抖一下,烧得飞红的一张脸血色瞬间褪尽,白得似一只活鬼。
乐悦笙险险悬崖勒马,质问,“我为什么要娶你?”
男人侧首,看一眼自己仍旧半边光裸的肩臂。
按这个世界男女习俗,女人看了男人身子,确实是要娶回家的。乐悦笙艰难辩解,“治病而已,你不说我不说,天底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男人厌倦地闭上眼。
溶洞中悄无声息,只有暗河水流。钟乳岩上凝聚的水滴落下来,砸在男人光裸的皮肤上,男人被寒意激得一颤,浑身战栗,抖个不住。
乐悦笙撤下银针,扯过棉被同他搭上。男人冷得发抖,还记得背转身去,“别碰我。”
乐悦笙无语至极,站起身拾起船桨,往岩壁上撑一下退出石隙,重回水道,顺流水而下。
二人各自沉默。施过针,男人呼吸果然平顺许多,缩在被中一声不吭。
油烛不长,很快就燃尽了。男人被身体极高的热度熬得半昏半醒,恍惚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惊吓,叫一声,“不——”便猛地坐起来。这一下头重脚轻,便往水里栽。乐悦笙看见,抬船桨格挡,险险拦回来。
小舟狭窄,男人摔在乐悦笙膝上,衣襟散开,雪白的皮肤白得晃眼,尽呈眼前。乐悦笙连忙把棉被掷在他身上,“你又怎么了?”
男人沉重地吐一口气,“乐悦笙。”
“怎么?”
“你要带我去哪里?”
“阴曹地府。”乐悦笙哼一声,“前头就是了,安生睡你的觉吧。”
男人久久沉默。
“乐悦笙。”
乐悦笙直视前方,只“嗯”一声。
“让我走吧。”
乐悦笙扳一下船桨,小舟避过山岩,随水前行。
“前头是不是你们宗门?”男人轻声道,“神教的人去你们那里必死无疑,你让我走吧。”
乐悦笙第一次听这人用这种平静恳求的语气说话,大觉惊奇,“你是在求我吗?”一语出口微觉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是。”男人打断,“我是在求你。”他说着话,轻轻蜷起身体,“求你,让我走吧。”
黑暗中一切感观都被放得极大,乐悦笙只觉怀中人身体滚热,呼吸滚热,便连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烫的。她强行压下心中悸动,“你是不是忘了你挨了我一掌断魂,离了我,不出三日便要疼死。”
男人沉默。
乐悦笙便也不说话,忽一时天光大亮,身畔寒意尽退。柳叶舟已经驶出溶洞,穿行在青山夹道中。此时天光大亮,日出东方,朝阳明媚的光辉铺陈水上。
群山之后,长清山金顶远远矗立,日光下宝相庄严,熠熠生辉。乐悦笙大喜,“出来了——”
男人看一眼,忽一时浑身一颤,如同某一种不能见光的生物突然被猎手的目光捕捉,剧烈发抖。
乐悦笙看在眼里,疑云顿生,“你怎么了?”
“不。”男人摇头,“我不能去。”
乐悦笙道,“前头是我师叔祖的住处,我带你去,等治好断魂掌伤,你要走便走。”
“师叔祖……”男人语意怔忡,“你何必管我死活。”抬手掩在目间,遮挡面容,“我咎由自取,你不必管我。”
乐悦笙一滞。
衣袖遮掩下一点枯败干涩的唇轻轻开合,“我去礼城是奉命行事,原本就没存好心,若不是你施以援手,我说不定被姓苗的玩弄至死——这断魂一掌,想必是天意叫我还与你。”
乐悦笙脱口道,“你去喜岁坊做什么?”
男人摇头,一言不发。
“你去喜岁坊便去,为什么特意冒充卫栖,究竟有什么说头?”如果不是如此巧合,说不定她早已经回家了。
“乐悦笙——你让我走吧。”
“是少掌教。”乐悦笙纠正,“前头就是宗门,宗门规矩大,你再口无遮拦,挨了训斥休怪我没提醒你。”
“乐悦笙,我是神教中人,去了——活不成的。”
“迂腐。”乐悦笙无语,“不要叫他们知道便是。你也不要整日把你们那什么神教挂在嘴边——宗门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男人移开遮挡的手,日影下眼珠乌黑,有珠玉色泽,“即便我有意接近,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乐悦笙越说越觉好笑,便笑起来,“以后不要再犯。”
男人沉默。
乐悦笙又道,“治好掌伤你也不要再回昆仑,你不过一只小鬼,犯不着为这些事白白送命。”
“小鬼?”男人困惑皱眉,“送命?”
“十二鬼主无一不是身怀绝技,”乐悦笙荡一下桨,“你这样逼急了只会咬人的,不是小鬼还是什么?”
男人忽一时动作,五指攥在她臂间,奋力撑起身体,“乐悦笙。”
乐悦笙纠正,“少掌教。”
男人根本不理,“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又在说些什么胡话?”乐悦笙探手往他额间摸一下,仍然烧得鬼一样,“躺下。”
男人目光渐渐狠戾,恶鬼索命一样直勾勾地盯住她,“乐悦笙,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你究竟要说什么?”
男人忽一时泄力,扑在她肩上,干燥枯败的唇砂纸一样粗粝地摩挲在乐悦笙颈畔,喃喃道,“乐悦笙,你就是舍不得我。”
他这样贴着她,浑似一只红炭炉子。乐悦笙漫不经心应一句,“是,我舍不得你,可以闭上嘴了吗?”将他推开,塞回被中。
男人伏在枕间,“乐悦笙,你怎么不问我名字了?”
“你不是宁肯跳了戏青江也不肯说吗?”
“沈,我姓沈。”
乐悦笙猛地转头,用力过巨骨骼喀一声响,撑在船舷上的一双手瞬间绷紧。
男人眼皮下沉,不知是病中昏沉还是故意,睡了过去。
乐悦笙一手掐在他臂间,厉声喝问,“你也姓沈?叫什么名字?”
男人睁开眼,一瞬不瞬望着她,“少掌教还认识旁的姓沈的人吗?”
乐悦笙一滞。
“凤楼。”男人等不到回答,扯出一点干涩的笑意,“我叫沈凤楼。”
乐悦笙一直憋住的一口气泄了,一瞬间只觉心口生疼,好半日说不出一个字。
“乐悦笙。”男人一直盯着她,直到不能支撑,便昏睡过去,含混道,“你一定要记得我。”
“记得你什么?”乐悦笙呆坐半日,寻才回神志,忍不住骂,“记得你坏我大事?”
魔教十二鬼主没有一个姓沈的,现任教主许镜安,娶夫孟氏——也不是魔教少主人或者教主亲眷之属。就是这个无名小卒,冒充卫栖,耽误自己的回家大事。
“……乐悦笙。”
“什么?”
久无回音。应是一句梦话。乐悦笙摇头,放舟前行,走了半个时辰,岸边一个草堂,堂前一带繁花。
长清道二十七代长老谢春秋的住处。
乐悦笙大喜,站在船头叫,“师叔祖在家吗?师——”心下地一沉,乐悦笙蓦然回首,看着伏在被中昏睡的男人。
沈凤楼不是无名小卒。
原书剧情,长老谢春秋被魔教暗害将死,临终将一身功力尽数传给了女主,女主得此神力,诛杀魔教教主——沈凤楼。
自她穿越,那个一直以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出现的大魔头,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