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野突发奇想要去普度寺,陪同护卫顺便驾车的依旧是友仁友义两兄弟。
这兄弟俩依旧是一身灰蓝小厮打扮,一个笑眯眯,一个冷冰冰,坐在车厢外边自得其乐地小声聊着天。
当然,依旧是友仁说,友义听,偶尔“嗯”一声给个反应。
赵星野坐在车厢内软乎乎的垫子上,却被迫坐得挺胸收腹,坐得板板正正,一点儿都不舒服。
他哭丧着脸偷偷看着对面的桃儿,只见她正低头专心绣着一面团扇,闪亮的针尖在绷紧的缎面间灵巧穿梭,细如牛毛的绣线不断地刺入,抽出,放松,扥直,发出“嘣嘣”的轻响,更衬得整个车厢诡异的安静。
“咳咳。”赵星野假咳了几声。他觉得这氛围委实有些尴尬,毕竟在十分注重男女大防的古代,让桃儿一个未婚女子和自己这样一个未婚男子独处一室,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只要一想到“通房丫鬟”这四个字就开始头大焦虑,而现在桃儿就坐在他对面,狭小的车厢里两人膝盖相对,中间只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这更是让他坐立难安,恨不得一撩帘子跳下车去。
或者把友仁友义换进来,他出去赶车去。
听到赵星野咳嗽,桃儿抬起头来,关切地问道:“少爷?要喝点茶吗?”
赵星野摆手。但桃儿未等他反应便已行动,她附身半跪在地,上身前探,朝着赵星野身下伸了过来。
“你,你……”赵星野惊骇不已,慌忙躲到了角落,双手下意识抱住了胸。
桃儿这时摸到暗柜,轻轻一扳机关拉出一只小抽屉,露出里面摆得满满当当的各种瓶瓶罐罐。她奇怪地看向赵星野,不解道:“少爷你怎么了?”
赵星野知道自己又想多了,涨红着脸放下了手,却强撑着不肯坐回来,只憋憋屈屈地缩在拐角,还得努力装出一副“我就喜欢这么坐着”的自然模样。
桃儿又多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开始沏茶。
马车作为条件有限的古代出行必备交通工具,有条件的人家自然会多花些心思打造得很高级。
像赵星野常用的这辆马车,除了软垫、箱凳等减震的措施,还十分用心地准备了些储物空间,比如箱凳下面的抽屉,用以放置些茶水点心,供主人家路上取用。甚至还有一只小火炉,生上两枚银丝炭,煮茶温酒都格外方便。
从赵宅到普度寺这一路都修得极为平坦,马车几乎没有感觉到摇晃,也正是这样,赵星野才能像这样悠哉地喝茶。
茶叶在青碧的茶汤中旋舞起伏,时而卷起,时而舒展,水温适口,不凉不烫,却将茶香原原本本地激发了出来。
赵星野并不是好茶之人,茶是慢工出细活,而为了应对现代快节奏的生活,他更多地是依赖□□来提神。
而在远离了那种喧嚣急迫的生活之后,他的心态也随之慢了下来,就像是眼前这杯茶,他竟也渐渐觉得能品出些什么了。
但毕竟时日尚短,所谓高雅脱俗也只是他的错觉。他可没忘了自己是因着什么才得到了这杯茶。桃儿目光淡淡地看着他,默不作声,婉若春水,却令他感觉如芒在背。
他只好推过一杯茶去。
桃儿乖顺地接过,低下头去饮茶,眼中却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普度寺位于汴安城西北,占地颇广,背靠松林青山,怀抱明湖,外围更有汴河环绕、佛塔拱卫,环境清幽宁静,更因存有护国高僧坐化金身而香火鼎盛,在汴安城人心目中有着极高的地位,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每有所求,便会来此祈福。
最近因为普度寺出了一位会解签的和尚,更是引得众人趋之若鹜。其中尤以各家中的女眷为主。
赵星野到达普度寺的时候将尽正午,捐了香油钱,请了三炷香,抬左脚进了大门。
普度寺殿建坐东向西,以中院为主,有天王殿,大雄宝殿,三大士殿,左右禅堂,南北各有两层院落,形成五院并排之势。建筑为楼廊式格局,装饰精细,门上券口,格下槛墙,气势恢宏又古朴,让人望之便心生凌然,不敢造次。
赵星野端正了心态,右绕塔寺,在大雄宝殿堂外的大香炉里烧了香,但没许愿,他毕竟不是此方世界之人,怕真的请来神佛把他给收走了。
桃儿也在一边恭恭敬敬烧了三炷香,双手合十,虔诚闭目,不知许了什么愿。
烧完了香,赵星野自觉贿赂过神灵,心中松快,决定不进宝殿,直接去寻那拙缘和尚去。
桃儿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转身之时朝友义使了个眼色。
想要找拙缘和尚其实并不多费工夫,只需沿着衣香鬓影莺声燕语一路行去,尽头便能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了。
这里是普度寺的南院,和中院的庄严肃穆不同,这里回廊曲折,花木掩映,加之青烟袅袅,檀香阵阵,颇有一番雅趣。
院子正中生着一株银杏古树,伞一样撑开的树冠遮天蔽日,繁茂的枝叶间无数红色的祈福带垂落,在风中飘舞。树下放着一只蒲团,一白衣僧人盘膝端坐于上,面含微笑,闭目诵经,这场面是很有些梦幻的。
也无怪乎那些少女会心心念念。
此时似未到统一解签的时候,女孩们手握着竹签,静悄悄排着队等在拙缘和尚几步开外的地方。她们或结伴前来,或独自一人,时不时含羞带怯地瞄一眼和尚,然后又慌张地低下头去,脸颊浮上一抹淡淡粉红。
可爱又可怜。
看到了拙缘和尚,赵星野兴反而有些失望,传言几经加工早已脱离本质,此时见了真人,颇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感慨。
他兴致缺缺,不再多留,叫上桃儿三人转身离开。
友仁倒是被拙缘和尚给震住了,直言:“不愧是大师,一看就佛法高深。”
赵星野白他一眼,会念几句经就佛法高深了,那我以前小区里的老太太们个个都是活菩萨呗?!
不过毕竟在佛门重地,这些得罪和尚的话他可不敢真说出口。
桃儿看出赵星野对待神佛不似旁人那般恭敬,心中微微转了个念头,又不动声色掩了下去。
赵星野确实不信佛。
在现代很多佛寺都已成为了以营利为目的、以文化宣传为手段的旅游景点,很多人来拜佛祈福也不是真的信,而只是抱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想法体验生活。赵星野穿越前唯一一次去烧香还是高考前,跟同学一起去旅游,路过寺庙,顺道拜了拜,又随大流地许了个“身体健康,学习进步,一帆风顺,步步高升,招财进宝”的全家桶式心愿。因为本来就没指望佛能替他把这愿望实现了,所以他相信考上大学也全都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自然之后也没有还愿这回事。
但是穿越之后他就有点开始相信世间确实是有些玄学的力量的,不过也只是在说话上稍稍避讳了些。本质上来讲他依旧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赵星野带着三人像游客一样在普度寺里闲逛了起来。
在电子眼摄像头并未诞生的现在,普度寺的安保全靠寺里的百十名僧人负责,而人力有时尽,难免有守护不到位的地方。
赵星野也不是成心要钻人家的漏洞,实在是好奇心作祟。
——普度寺处处朴实无华,偏此处一小院柳绿花红,月洞门上还挂了一枚小巧的金色铃铛,透露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情调。
他想:行到此处,天意如此。
于是伸手一拨铃铛,权作敲门,便带着身后三人不请自入。
铃声清脆,顺着风飘进小院深处。
花木繁茂,姹紫嫣红。竹制的小轩门窗洞开,床上散落着几件衣裳,屋内却空无一人。
凝神细听,屋后竹林中似有歌声,低吟浅唱,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循着这歌声一路而去,四周全是修长的翠竹,脚下铺着碎石的小径整洁平坦,路边野生的群英肆意怒放,蜂飞蝶舞,燕语莺啼,好一派风和日丽不尽春色。
竹林尽头,叠石为山,山腹中空,别有洞天。
天碧罗衣拂地垂,独坐含嚬吹凤竹,园中缓步折花枝。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有情无力泥人时……
此间盛景,更比春色风流。
赵星野脚步一顿,忽地停在竹林边,脸色尴尬。
假山中那声音,只要看过一两部小电影的都不会猜不到来自什么场合。
他本只想看看风景,不料有人大胆至此,竟在佛门重地寻欢作乐,难道不怕玷污了佛祖吗?
早应该想到,寺院里怎么会有人唱歌?发生这种事,要么是聊斋,要么是梅,绝不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爱好声乐的老大爷!
赵星野无比后悔,果然好奇心太重没好事。
他回过头去,心虚地看了眼身后的三人。桃儿远远站在最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友义板着脸,一脸正气,只有友仁这个家伙贼眉鼠眼地抻着脖子朝假山那边张望,发现赵星野看他,他还呲了呲牙,眉毛眼睛一通乱飞,似乎想要撺掇赵星野再上前些。
赵星野气不打一处来,屈指在友仁脑袋上磕了两下,压低了声音骂他:“非礼勿听知不知道,还不快走!”
友仁被打得缩着脖子,委委屈屈地耷拉下眉毛不敢吱声。桃儿掩着唇轻笑一声,随即又装作无事的样子退开一步,侧身让出路来。
赵星野昂首阔步,正气凌然地原路返回。
只是他越走越快的步伐,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窘迫。
哎,我这总是替别人尴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他眉头拧起,满心忧愁。
——
假山之中,拍击顶撞之声不休,甚至更加激烈,宛若暴风骤雨。少年被压在石壁上,像一叶单薄的扁舟,颠沛流离,艰难求生。
粗糙的岩石刺破了娇嫩的肌肤,痛与痒交织侵染,绵绵不绝。
他紧紧捂住了嘴,却被粗暴拉开。男人咬着他的耳垂,低笑着威胁:“不想被别人看见的话最好不要做多余的动作哦。”
“唔……”
少年被弯折了腰,双腿抬起握在男人手里,失去支撑的他无助又慌乱地挥舞着手臂,最终只摸到了面前的墙壁。他痛苦地低下头,双目失神,汗水泪水失控般流泻而下,打湿了那张雌雄莫辨的绝美容颜。
他紧闭着唇,苦苦忍耐着男人给予的一切感受,用力到指尖都深深陷入了石壁之中。
男人低头咬住少年的脖颈,进攻得越发凶猛,喉间溢出野兽一样低沉的咆哮。
“你真是个尤物,难怪祁蛇那家伙忍不住要把你藏起来……”他揉按着少年鼓起的腹部,被掌下隐约的形状激得双眸猩红,“驯,给我生个孩子吧。”他狠狠用力撞着怀中的少年,口中的喃喃近乎深情。
驯痛呼一声,猛地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像缺氧了一样急促呼吸起来。他的眼中噙着水光,映着嵌在洞穴顶部的夜明珠幽幽的白光,但细看,里面却是虚无一片……
……
赵星野一路急行,直到出了小院,重新闻到檀香,脸上的温度才降下去。
他不禁反省自己今日行事太过莽撞——这里毕竟不是现代的寺院,没上锁的地方都默认允许参观——误打误撞的,怕是进了某位在家居士的寮房。
就是这居士作风属实猖狂,让一直以为古人观念保守的赵星野大受震撼。
耳边传来木鱼的声音,原来又回到了中院。
一女子捡起竹签,再次俯身跪拜,随后戴好帷帽,起身走出观音殿。经过赵星野面前时她微微偏了下头,赵星野后退一步拱手避让,女子便屈膝回了一礼,快步离开。
友仁似认出女子身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想到刚才被少爷敲了脑袋,心中到底多了计较,别别扭扭地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赵星野没发现友仁的异样,他站在门外,望向殿内面容慈祥,手持净瓶杨柳的观音像,一种难以言说的灵妙感觉出现在他的心头,顺应这种直觉,他走进了观音殿。
跪在蒲团上,他闭眼摇晃签筒,心中默念:“赵星野一生并不信佛,但现在心中确实疑惑,求问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赵星野此生是否有望回归之前的生活?”
“啪!”
一支竹签落在地上。
赵星野睁开眼,看着签上的“上中”字样,莫名有些不安。他再次行礼,拾起竹签退出殿外。
桃儿三人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都关心地投来目光。
友仁快言快语,直接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赵星野摇摇头,“无事,”他将竹签笼在袖子里,当先朝外走去,“我们去找拙缘和尚解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