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贾致远去的背影,史氏脸上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她闭了闭眼,阖上茶盖,将茶盏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双眼沉静如水,看向贾代善时脸上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国公爷,老三如今有北静王照拂,又是谭斋老先生的弟子,他的身份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你若不待见他,往后就不要插手他的事,他的事以后妾身自会打点妥当,绝不让国公爷费心。”
贾代善诧异看向史氏,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也算是相敬如宾,这还是史氏头回这样与他说话。
居然是为了贾致。
“你为了一个庶子,竟然这样跟我说话?”
贾代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史氏是最知情识趣的,他绝对不相信她会为了一个庶子这般不顾自己的颜面。
“是,以后贾致的事情,还请国公爷高抬贵手,交由妾身全权负责。”
史氏抚了抚额,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贾赦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原来是跟国公爷一脉相承。
“他一个庶子,居然能让你这般维护,可见他如今确实有价值了,也算对得住他这个名字。”
贾代善胸口起伏不定,站起身来,定定的看着史氏:“但愿你日后没有后悔的那一天!”
看着拂袖离去的贾代善,周进家的在旁边劝道:“太太为了三爷这般得罪老爷,何苦呢?您这份情,还不知道三爷承不承呢……”
史氏伸手抚上腕间的景泰蓝镯子,笑的端庄而自信:“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何曾见我失过手?你且看着,凭老三如今的心性,将来必是个有大造化的!”
周进家的想起了她上回一大清早去三房时,三爷正在读书,凭着这份吃苦用功的劲头,说不得还真会如太太所说。
“但愿三爷别辜负了太太的期待。”
周进家的是史氏的陪房,事事自然以史氏为重,想到刚刚贾代善愤怒离开时的情形,周进家的只能从旁劝解。
“太太维护三爷归维护三爷,也别太跟国公爷僵着了,国公爷毕竟是一家之主,您若是太过顶撞他了,回头闹得面上不好看,低下还有三位少奶奶看着呢……”
史氏冷哼一声:“你也说了,闹得面上不好看,是只我一个人面上不好看吗?今日你在场,他说贾致那些话,易地而处,若换做是贾赦和贾政,你怎么想?那些话亏他说得出口,若我是容姨娘,今晚就托梦去跟他问个明白!”
史氏是保龄侯府的大姑娘,在娘家时就不曾受过委屈。
嫁来荣国府后,虽说在太夫人和老夫人手下做了十来年媳妇,可也不曾受过委屈吃过亏。
眼下瞧着贾赦不成器,贾政又心不在仕途,好容易贾致是个有谋算的,她已想好了如何笼络贾致和夏氏,偏偏贾代善和贾赦一再拖后腿,史氏焉能不气闷?
“对了,你一会儿就去各处交代,以后三房的用度跟大房二房平起平坐,若日后让我发现谁克扣了三房,休怪我撵出府去!”
狠狠发作了一通,史氏心里头那点子闷气才算出完了。
“对了,你亲自去准备一些祭拜用的东西,两日后是容姨娘的忌日,到时候你替我去烧给容姨娘。”
周进家的知道史氏这会子满心满眼都是贾致,也不敢反驳,只得照做:“太太放心,老奴一准将太太吩咐的置办妥当。”
“那日县试出榜,你且安排个前院的小厮去打听打听老三的名次如何,也去三房交代一声,老三若要去祭拜容姨娘便让他们夫妇出门去吧,不必再来回禀我。”
从正院回去后,贾致并没有温书,而是一个人默默的回了书房。
贾代善对他的态度他已然明了,史氏今日的回护他也看在眼里,这个家不仅压的原主喘不过气来,也令他窒息。
一想到县试后还有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贾致就觉得熬出头的日子太过漫长。
他若只是一个人,就可以搬去谭斋老先生的府上寄宿,可家里还有夏氏,若他不在家里,夏氏又该如何自处?
贾致只想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最好明日就是殿试的日子,这样他就能快些离开荣国府了。
见贾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夏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三爷从正院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定然是在正院里受了委屈,偏偏三爷什么都不说,我连他在正院里遇到了什么事都不知情,如何去安慰他?”
夏氏急的在在垂花厅里来回踱步,一边唉声叹气,一边不住的看向贾致的书房。
珊瑚也跟着着急:“三奶奶不如准备一壶好茶,再准备几样三爷爱吃的点心送过去?三爷不跟别人说,总会愿意跟三奶奶说的,您不去问,自然不知道三爷去正院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
夏氏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按你说的去准备,我给三爷送过去,再陪三爷说说话,总会弄清楚的。”
夏氏端着茶水和糕点,轻叩贾致书房的门,直到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吧”,夏氏才推门进去。
一如夏氏所想,贾致将自个儿关在屋里,一句话也不肯说,见到夏氏的时候目光闪了闪便不再说话。
“三爷,这是今年庄子上新采的头茬茶叶,我特意让人烹了茶送来给你尝尝。”
夏氏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贾致脸上的神色:“父亲让三爷去正院,是……又骂三爷了吗?”
贾致端起茶,茶水氤氲的水雾霎时让他的视线朦胧了起来。
“父亲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一向对您颇有些成见,您若是太过在意他的话,反倒患得患失,您如今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切莫因为父亲一两句话便否定了自己。”
贾致颔首,夏氏说的这些话他都明白,他只是没有办法接受有一个厌恶自己的父亲。
夏氏见贾致捧着茶,便站起身来,走到贾致面前,学着贾致之前抱着她的模样,笨拙的去抱贾致。
“三爷,您别难过了,您如今已经成家立业了,不管如何,还有我呢!”
贾致心中的烦闷和郁气似乎被夏氏的话一句一句的抚的平整,他放下手里的茶盏,双手环抱着夏氏纤细的腰,声音喑哑。
“玉莹,让我抱一会儿。”
要说起来,今日的荣国府当真是热闹极了,前脚秦越刚走,郑毅便上门来寻贾致。
因着周进家的今日特意来叮嘱过,日后有人上门寻三爷,切莫怠慢了,故而门房上的人赶紧带着郑毅去了三房。
“我说你们荣国府是怎么回事?这一路走来,那么多院子都空着,竟让你们府里的三爷住这样偏僻的地方?”
引路的小厮也不敢随意搭话,只是讪笑着:“三爷喜静,故而住的远了些,还请郑公子耐心些。”
郑毅站在三房的院子里时,惊讶的合不拢嘴。
得了消息的贾致迎出来时,就见到郑毅一双眼睛四下打量着,目光落在贾致身上时,满是同情和怜悯。
“不知郑兄光临寒舍,未曾远迎,还请郑兄恕罪。”
郑毅上前一步拍了拍贾致的肩膀:“咱们之间客气什么,我是来跟你商量事儿的,秦旭跑回家不知道跟他爹胡说了什么,他爹一早就去我家跟我爹恶人告状来着,我是来跟你通风报信的,若是他来了你家,你可千万别跟他客气!”
贾致苦涩一笑:“他父亲已经来过我家了……”
郑毅不由吸了口冷气:“看你这模样……该不会你爹责怪你了吧?”
见贾致不说话,郑毅就明白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你跟你爹解释了没有?要是你爹不信,我可以帮你作证的!”
“罢了,”贾致引着郑毅去了自己的书房,“郑兄,对不住,家里地方逼仄,只能委屈你了。”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你这么跟我说话可就见外了,”郑毅找了张空着的椅子,自顾自坐了下来,“我来寻你,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哦?不知是什么好消息,竟要劳烦郑兄亲自来与我说?”
贾致心里有个疑影,但是郑毅没开口,他就不敢忘那方面去想。
“秦旭他爹不是找上我家了吗?我爹问明了前因后果,便气恼秦家颠倒黑白,我来你家的时候,我爹已经做上马车去我二姐家了,不出意外,应该是去找陈御史商议此事,写弹劾奏折了吧……”
贾致听得心惊胆颤,没想到郑家居然为了这件事,去找御史写弹劾奏折了?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让贾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爹上回就说了,你救了我外甥,就是我们郑家的大恩人,以后你的事就是我们郑家的事,这个秦旭,以后想要欺负你,也得问一问我们郑家人答不答应!”
贾致觉得眼睛里有些涩涩的,他原本以为此事最终会不了了之,没想到如今又有了转机。
似乎一些都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了……